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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的拜帖是兩日後送到秦菁手上的,當然,下帖子要來拜訪她的不是蕭羽,而是蕭衍的原配夫人鄭氏,不過那鄭氏的身體不好,說是這陣子正在卧床調養,見面的日子就又往後延了兩日。殘顎疈曉
蕭羽和鄭氏相依為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如此一來他便是坐不住了,緊隨其後就派心腹李簡遞了請帖邀秦菁先行過府一敘。
由於蕭羽這個人非同一般,白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來,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這日一早,秦菁梳洗完畢就帶著墨荷上了馬車趕往蕭府。
墨荷坐在車上有些惴惴,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公主,您說大公子這一趟請您過府到底是懷了怎樣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身後的軟榻上翻書,聞言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漫不經心道:「大約是怕我明日貿然同二舅母見面時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所以提前叫我過去囑咐一兩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身邊,關於蕭羽的事也的知曉一二的,雖然從未見過,但只從秦菁此次不遠萬里也要親自來見他的舉動上看她便覺得蕭家的這個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還是擔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瞞過他們嗎?」
「二舅母既然肯見我,她那裡必然是信了的,至於羽表兄么——」秦菁說著卻是若有所思的頓了片刻,墨荷緊張的看她等著她的后話,可是短暫是失神之後她卻再沒說什麼,復又垂眸下去繼續看書。
當年蕭衍為了掩護景帝從西楚人的伏擊之下突圍戰死沙場,西楚人惱羞成怒將他分屍裂解,頭顱高懸於兩軍陣前整整一月,風吹日晒,只讓對面陣營里的大秦人看著卻無能為力,一月之後那顆頭顱被取下來時已經腐壞的面目全非,被隨意的丟棄之後不知所蹤。
據說那一個月的時間之內蕭衍的夫人鄭氏都是寸步不離的死守在陣列之前遙望自己的丈夫的頭顱不肯離去,也正是為此而心力交瘁染了一身病,可最終還能沒能把蕭衍的屍骸找回來,這樣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術,攻心視為一個操縱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練使得秦菁深諳此道,她既然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蕭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時間就已經派人秘密潛到了這裡,試著想要查找一些蛛絲馬跡尋回蕭衍的屍骨。
不過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而且當時西楚人恨蕭衍入骨,不把他挫骨揚灰已屬僥倖,秦菁本來也是沒報多少希望,只想著儘力而為,如果實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鄭氏討個人情也是一樣的,因為她知道蕭衍早前初入軍營時有一次去執行夜襲任務額頭受了重傷,反正是白骨一堆,只要把關鍵特徵做足了,那鄭氏悲痛之餘應該也不會太過仔細追究,這把親情牌她還是可以順利打出去。卻不曾想也是她的運氣,派出去的人明察暗訪終於在月前傳來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蕭衍頭顱的下落,說是當年他那頭顱被丟棄之後,西楚軍中一個年邁的火頭兵於心不忍,於是趁著月黑風高給悄悄的掩埋了。
彼時那老兵已經退伍回了老家,暗衛們不得不喬裝潛伏進西楚境內,頗費了一番周折才將他找到,最後順著他給的線索指引於荒郊野地里挖出那顆頭顱,而等他們帶著蕭衍的人頭秘密穿越兩國邊境回來已經是在三天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蕭衍的頭顱雖然是找回來了,不過他那屍身確確實實被野狗分食而盡,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得已最終秦菁還是採取了當初定下的下策,讓人找了一具身量與他相仿的屍骨代替了。
說到底這不過是她借故靠近蕭羽的伎倆,用心雖然拙劣了些,卻是最容易打通關節的法子。
墨荷擔心的事秦菁心裡也有數,不過既然鄭氏認了蕭羽也是無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見她,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別的事都要見了面以後再說。
蕭羽的府宅處於城西的烏鯉巷,地界不算繁華,但是環境清幽自然,很適合心情鬱結的久病之人修養。
馬車到了門口,門口已經有人在等候,小廝搬著墊腳凳出來擺好,墨荷扶著秦菁下了車,門口台階上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經快步迎上來單膝跪地鄭重其事的給秦菁請安道:「屬下李簡,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迎候表小姐!」
因為是喬裝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寧之行的行蹤只控制在蘇晉陽手裡,而蕭府的下人們大都只知道蕭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對他的具體身世卻並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簡這樣的稱呼已經很好的替秦菁遮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頷首,露出一個素凈的笑容道,「表哥現在在府上嗎?」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書房,表小姐請隨屬下過去吧!」李簡說話時一直使勁低垂著腦袋,並沒有用多餘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順知禮,倒是個謹慎的人。
「好!你帶路吧!」秦菁不動聲色的掃了他一眼,提了裙擺隨他上台階跨進了門檻。
蕭羽的這座宅子規模不是很大,只有四個小院落,但對於一個只有他們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來說,已經嫌大了。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簡練,進門就是一個大花園,花園中間開闢了一個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各種灌木花草,站在門口一眼望去鬱鬱蔥蔥、水色與花色相映襯,會給人一種清新雅緻的感覺。大門朝南,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紅瓦院牆綿連成一片,呈一個巨大的扇形。
李簡帶著秦菁主僕二人輕門熟路的穿過花園,進了左邊第二的雅竹軒。
這小院進門首先入目的是右邊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矮竹林佔據了整個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間,林外一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側則是開闢出一小片練武場,上面設置了木樁、箭靶等物,牆角下一排紅漆木的兵器架子,上面刀槍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齊了,長矛的冷鋒映著早上的旭日光輝晃的人睜不開眼。
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鵝卵石鋪就,李簡目不斜視的一路前行,帶著她們上了最裡面的迴廊,最後在主屋右側緊挨著的一道雕花木門前頭停下。
李簡止步,也未敲門請示,而是直接推門把秦菁讓到門口,對著屋裡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蕭羽書房的陳設也很簡單,一張書案,一把太師椅,正對房門的牆壁跟前都是羅列的滿滿當當的紅木書架,左右兩側各是兩把黃花梨木的座椅,幾個雕工精緻的花盆架子分散擺在適當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綠色植物把整個屋子的格調提升上去,清新爽氣。
東邊的窗前一個藍衫貴公子長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個背影看去就給人一種英氣逼人的感覺,想必就是蕭羽無疑。
秦菁站在門口快速的掃視一圈這間屋子,然後舉步走了進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蕭羽自窗前回頭,秦菁這才得以見其真容,寬額頭,丹鳳眼,鼻樑高挺,唇線優雅,眉目之間與蕭澄昱年輕時候的畫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難怪蕭澄昱會一直記掛著他。
不同於蕭家長房長孫蕭然的那種文文弱弱的書卷氣,這蕭羽的面目生的頗有幾分冷硬的質感,一眼看去並不是那麼的平易近人。
見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舊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過去,蕭羽也跟過來,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達方式很直接,開口就是毫不拖泥帶水道:「說吧,你為什麼要見我?」
前兩天開源典當的掌柜說他外出本來就是個借口,這一點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從眼下的情形上看,蕭羽對她的抵觸情緒還是超出預料之外的。
對付一個不苟言笑的人,還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馳的好。
「算了!既然你還是沒有準備與我細談,那我便先行告辭好,改日等到你願意的時候咱們再見吧!」秦菁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澱下來,目光之中也跟著帶了一絲清冷之意,作勢就要起身離開。
先是送到當鋪的九尾鳳釵,再是煞費苦心仿冒的屍骨,這個丫頭耍盡心機的目的就是為了逼自己現身,蕭羽沒有想到她會這麼乾脆的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過神來,蕭羽馬上出言制止,語氣之中帶了絲冷蔑道:「是因為你解開了我母親多年的心結,我才沒有對那具屍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樣是看在我母親的情面上,就算你另有所圖我也不會與你計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舉的在我面前耍心機了,有話就一次性開門見山的說個明白好了!」
那具假屍骨上果然還是留有破綻,秦菁惋惜之餘也是慶幸,好在鄭氏那邊寶她壓對了,既然不將她掃地出門,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輕易見我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襯,既然表兄寬宏不同我這小女子一般見識,那小妹有話也就直說了。」秦菁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神色間沒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後的惱怒情緒。
蕭羽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不由暗暗的打量起這個表妹來,一個十六歲的女子,能有這份定力的確非同一般。
「不瞞你說,我這次前來祈寧就是為了拜會表兄你的,最近京中發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聞,我找你,我想說關於蕭家的事情。」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審視,只是神態自若的徑自說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長子,又是咱們尚書府的長孫,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讓大房出來的二表哥佔了頭籌。外祖母心胸狹隘,一直容不下你們母子,我知道這些年對於蕭家羽表兄心裡是有著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對雲都的那一家沒有好感就該知道我其實也並不想見你。」蕭羽面無表情的打斷她的話,倒也不是諱莫如深的表現,只是看上去有了幾分厭倦而已。
事實上陳年舊事隱藏了太多的刀疤暗傷,從來都是不提也罷,而蕭羽顯然是不喜歡追憶這段往昔的,縱使他現在富甲天下,那個受盡白眼的童年和庶出身份帶來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間留下了太多的瘡口。
「我不請自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頭我會一一對你解釋。」秦菁並不受他態度的影響,面色容色仍是一派自然的正色道,「不過現在,我想先問表兄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蕭羽不耐的蹙眉,還是勉強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些年間,表兄可有想過回京?」秦菁回望他的眼睛,字字認真。
二十萬兵權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麼秘密,嚴氏狹隘,必定會想方設法的脅迫蕭澄昱把那二十萬的兵權的歸屬權留到她自己的兒孫手中把持,但畢竟當年景帝許諾的對象是蕭衍,他蕭羽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嚴氏妄圖奪權本來就理虧,他忍氣吞聲也就罷了,一旦雙方爭執起來,蕭家必定聲名狼藉一敗塗地,而到時候景帝若是再以蕭家無德無賢為名重新收回這部分兵權也是說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剛剛被人佔去,蕭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時候,所以秦菁此來的目的蕭羽也是有所準備的,無非就是勸她主動放棄,以保全蕭家的名譽地位而已。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就不曾放下那段仇恨,雖然他一直將自己的情緒壓制的很好,此時心裡還是怒意翻滾,放佛要把整個心臟灼燒,可是——
為了大局考慮,他卻不能爆發!
是以蕭羽只是唇角微揚展開一個點冷淡的笑意,違心道:「我現在在這裡,很好!」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裡,只是眸光流轉,笑意繾綣的長長呼出一口氣,感慨道:「是啊,手握四海財源呼風喚雨,此處又是山高皇帝遠,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順心,樂得逍遙的。」
蕭羽聞言,臉色不由的微微一變。
他手下攤子大,耳目也廣,從最近這段時間雲都傳回來的消息判斷,他的確是對秦菁這個名義上的表妹多看了兩眼,不過因為她只是一個弱質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這個丫頭居然這麼快就已經查到他的底了。
蕭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彷彿要在秦菁臉上挖出兩個洞來,著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連根拔起也是個沉重的打擊。
「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想要做什麼?」蕭羽再度開口的聲音里已經是再難掩蓋那一絲憤怒的情緒。
「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是想或許有機會一嘗羽表兄你多年的夙願!」相對於他的劍拔弩張,秦菁臉上的光芒就是輕快明亮,她的語調輕緩,但是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的確,羽表兄你現在富貴臨門萬事無憂,如果你願意完全可以在這紙醉金迷的歲月里快意過一生,可是當年二舅舅飲恨半生的遺憾又有誰去成全?他戎馬一生為你換來的殊榮尊寵就這樣拱手於人,而你自己磨礪多年的鋒芒也要永世掩藏,終究不見天日,羽表兄自己又會甘心么?」
這些話盤亘在蕭羽心頭多年,卻是他永遠也不能說出口的。
蕭羽心頭劇烈一震,藏於袖子底下的雙手不由的攥緊,他的目光帶了防備但是隱藏更深的卻是一種近乎痴狂的執念,最後還是一字一頓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當如何?」
秦菁閉目緩和了片刻的情緒,重新睜開眼時眼中更是華彩大放,灼灼生輝,「本宮的意思是有能者居之,論及才華本事大舅舅那一房與你都相差甚遠,而且既然是這是當初父皇許諾給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你來承繼這份榮耀才是名正言順,也只有這樣,蕭家才不會落人口實,別人戳到脊梁骨。」
這一次開口,她的身份突然變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榮安長公主!
蕭羽是何等心智的一個人,他馬上聯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廢等這一連串的事件,心裡突然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聲聲說捨不得自己的才華埋沒,其實卻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來抓牢這二十萬的兵權,以穩固她們母女在朝中的地位,這個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夠盤算到政局之上,這一點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心中豁然開朗,蕭羽心底的防備也終於徹底解除,再與秦菁對視時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絲頑虐的笑意,緩慢說道:「古訓有雲齊家治國平天下,家宅不寧何以論功名?卻是我耳朵不太靈光,聽公主表妹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父他們那一房來爭個高下嗎?這些話若是落到祖父的耳朵里,只怕也是不妥當的吧!」
說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給他一個契機他求之不得,只不過眼前錯綜複雜的局勢又讓他面對這個契機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宮知道,羽表兄為人豁達又心氣高傲,自然不會把這區區一個尚書府看在眼裡。錢財富貴不過糞土,單是表兄的這座莊園的分量就不止一個尚書府的分量對吧?」秦菁環顧四周,言辭之間頗為讚許,但話到一半緊跟著卻是話鋒一轉,目光轉為凌厲道:「可尚書上面還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華功業何必承繼於他人,大可以自己去開拓的不是嗎?」
她雖然看重蕭羽,卻不能讓蕭家分崩瓦解,這是底線!
蕭羽沉默的與她凝望,彷彿要看透她的心思:「公主表妹,我竟是頭一次發現你還有這般口才。」
秦菁抿唇而笑,「那是羽表兄君子謙謙不同我一介女流爭鋒罷了。」
蕭羽不以為然冷哼一聲,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飾的諷刺意味道:「什麼為了我的功名前程,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把我推出來,將來好為宣王在大位之爭上鋪路。」
「只是同樣的話說的動聽些總會讓人比較容易受用不是嗎?」她所做的一切本來就全部都是為了秦宣,所以面對蕭羽的冷嘲熱諷秦菁也並不否認,她只是神色泰然目光沉靜的看著他,字字鏗然道:「而且宣兒的路每一步我都會為他鋪好,不需要拿咱們自己人做墊腳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蕭澄昱面前刻意服軟,也從不肯回京城省親,說到底這些年來蕭羽心裡憎恨的一直都是蕭衍當年的際遇,在他殺身成仁的背後卻換來這樣凄涼的收場,難道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有了自己父親的前車之鑒,想必如今的蕭羽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一國之君的承諾尤不靠譜,秦菁的所謂保證又有多少意義?
只是他仍然會因為這個表妹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動容,不為他們之間那點薄弱的血緣關係,而是因為——
他從這女子凜冽的眸光里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氣風發,她的冷漠孤傲,甚至於她咄咄逼人的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