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敬畏
那聲音高高在上,似乎飄在雲端,軟軟糯糯到底並無多少威嚴或殺氣。鴀璨璩曉
那婢女怔了怔,驟然回頭循聲望去。
正對窗口的花園裡有一處亭子,那聲音正是來自那裡——
涼亭頂端!
夜風裡圓滾滾的小小身影立於微涼的夜風中,白色的斗篷沖淡了夜色的濃黑之意。
她身邊依舊站著尾巴翹上天的絨團兒,一人一獸高居於涼亭中心的位置,四角飛檐捲起,將二者困在其中。
那亭子頂端只有成人巴掌大小的一塊平台,稍有不慎就會踩偏跌落。
那婢女倒在地上,仰頭看著站在涼亭之巔,恍如天外飛仙驟然降臨的女娃娃,以及她身邊雄糾糾氣昂昂,未明品種的某獸,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冷不防一個機靈之後才猛地注意到亭子里那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袍男子。
「你是什麼人?」她防備著的開口,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這男人的身上有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冷傲邪佞之氣,無需言語,無需動作,彷彿只要他人往那裡一出現,哪怕是懶散的坐著,都會憑空會給人一種仿若渾然天成般強大的壓迫感。
「這裡還輪不到你來問我話。」男子仰頭飲盡杯中酒,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秦菁皺眉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涼亭里守著一張矮几席地而坐,自斟自酌的黑袍的男子。
然後目光上移,落在亭子頂端傲世而立的白家丫頭身上。
很顯然,白融是被別人抱上去的,而罪魁禍首——
無疑正是亭子里逍遙自在的那位。
場面僵持,那婢女眼中寒芒畢現,霍的一揚手,袖中隱藏的旗花一閃竄入天際。
五色煙火在天際轟然一聲炸開,那涼亭另一側的密竹林中瞬間躥出七八條黑色人影,利刃出鞘,齊齊撲向亭中男子。
擒賊先擒王?!
這個小院既然全被保衛,他們想要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擲,拿下那男子。
然後那些黑衣人群龍無首,沒準還能找出漏洞。
竹林中人影飛縱起伏,轉瞬動作最快的一人已經奔入亭中,手中劍光一閃,直刺那男人面部要害。
男人鳳目流轉,不避不讓,卻是直接執了手中玉杯相迎。
玉質薄脆,迎著鋒利的劍鋒支離破碎。
眼見著那劍尖冷光即將穿眉而過,男人忽而身子一仰,向後倒在了地上。
那刺客一劍刺空,身子前撲,剛要撤手再刺,忽然覺得心口一涼——
赫然一片玉杯的碎片切入血肉,刺空了他的心臟。
玉質滑潤,本來是極不易用作武器的,可想而知這男人的內里是何等身後。
他喉痛發出一聲怪響,身子往下一墜的同時,男人不慌不忙的抬腳輕輕往外一帶。
那人碩大的身子,頓時就如羽毛般輕飄飄的斜飛出去。
看似虛軟無力,落地時候卻是砰然一聲,激起大片的煙塵。
而就在亭子里生死一線的瞬間,竹林里一併奔出來的幾人掠過亭子卻未逗留,身形一偏,越過涼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窗前佇立的秦菁。
顯然一招聲東擊西!
就在亭中黑袍男人身形一俯一仰的空當,六條影子迅雷奔出,直逼窗口而去。
倒在地上的婢女同時驟然暴起,反身就作勢往亭子撲,看似是想要絆住那人,而實際上卻打著另一個主意——
彼時院牆外圍那些弓箭手的目標是她,只要她一動,所有人的注意力勢必都要跟著她走。
哪怕是只是短暫一瞬,也能為其他人爭取到想要的時間。
所有的動作就發生在電石火光間,但就在她躊躇滿志撲向亭子的同時,忽然眼前白影一閃,直撲她的面門。
她下意識的抬手去擋,還是覺得從額頭到手背再到下巴都是銳利一疼,留下絨團兒的五道鮮血淋漓的爪痕。
她動作滯了一滯,猛地抬頭,終於再次和亭子頂上站著的小人兒目光相撞。
那孩子的目光在夜色中灼灼生輝,分外醒目。
換亂中她孩子氣急敗壞的一甩胳膊,大聲道,「殺我娘?射死她們!」
隨著這孩子氣的一聲怒喝,火光當中,箭雨齊飛。
悶響連連,夜色中有飛縱的人影,悶哼著紛紛墜地。
秦菁心頭一跳,急忙對靈歌和旋舞吩咐道,「去把郡主帶下來!」
言罷,自己已經提了裙子轉身往門口跑去。
白融不過是個兩歲不到的孩子,她也許還並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
付厲染,真是太有恃無恐了!
靈歌和旋舞會意,飛身躍出窗子。
但她二人畢竟是離得遠了,亭子里早有黑衣墨發的男子飄身而起,身形極其巧妙的一掠而過,就將站在亭子上面的白家丫頭搶在手裡。
空氣中有衣衫獵獵之聲舞動,付厲染翩然落地,一手夾著白家丫頭,一手淺淺的遮擋在她的眼睫之上,阻擋了視線,沒讓她看到死人的那一幕場景。
那婢女瞳孔渙散,緩緩倒下,似乎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批精銳殺手今日功敗垂成會全然是拜這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所賜。
秦菁從屋子裡衝過來,難得露出毫無掩飾的一臉怒意,厲聲道:「付厲染,她還只是個孩子,你這一次玩的太過了!」
付厲染才唇邊帶了點彷彿微笑的弧度,淡淡道,「我也沒辦法,你知道,這些人,我指揮不了。」
「你——」秦菁怒極,再加上之前驚魂甫定的跑出來,胸口就起伏的越發厲害。
院子里的屍體還在,付厲染一直捂著白融的眼睛沒撒手。
那些黑衣人卻是依舊杵在牆頭,並沒有下來處理的打算。
秦菁煩躁的四下掃視一眼,卻知道,付厲染的話是對的——
這些人,他指揮不了。
因為這些黑衣人並不是他的手下,而是當初白奕留在雲都的暗衛。
因為早就料到他終有一日得要回到西楚,所以從很久以前,白穆林和葉陽暉方面的人就聯合起來,以他的名義暗中訓練出人數不菲一批死士暗衛。
從她開始與藍家正式對立以後,他的那些暗衛就由暗處半轉移到了明處,安置在不同的地方為她提供方便。
後來祈寧那事之後,他陸續把這批人撤出了大秦,卻執意挑選最好的留下一百人的編製,隱藏在她們母女周圍暗中保護。
秦菁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也知道,雖然也會受她的驅策,但終究是得了白奕的命令才留下——
她,趕不走他們。
就因為知道於事無補,她便索性不聞不問。
橫豎這兩年她住在行宮,不理朝政也沒有樹敵,日常護衛的小事又有蘇沐在,並沒有需要和這些人打交道的必要。
卻萬沒有想到,他們今天會被以白融的名義調動出來。
「放我下來,我要下來!」白融被付厲染夾在腋下,踢騰著一雙小短腿尖聲叫嚷,已經明顯的不耐煩。
秦菁深吸一口氣壓制住情緒,終於還是無奈,對牆頭站著的黑衣人冷然道一揮手道,「都拖出去處理乾淨了!」
「是!」一個為首的黑衣人應道,揮散了大部分人,然後帶著十幾個人躍下牆頭把屍體拖了出去。
秦菁看一眼青石磚上的血跡,對靈歌道,「拿水洗了,多衝幾遍,不要留下任何的痕迹,今晚我帶融融睡。」
「公主放心吧!」靈歌謹慎的點頭,福了福,拉著旋舞往旁邊讓出路來。
秦菁一把從付厲染懷裡搶過白融,頭也不回的抱著她轉身出了院子。
她雖然沒說什麼責難的話,但白融還是敏銳的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於是也不敢踢騰,老老實實的靠在她懷裡不動,卻於百忙之中從她肩上探出頭去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被落在院子里的付厲染。
付厲染不動,她就看著他不撒眼。
一直到秦菁拐了個彎,視線被院牆遮擋,白家丫頭都還戀戀不捨的望著那一長溜的院牆,在那些磚瓦青石之上尋找那冷傲絕世的男子應當會在的位置。
秦菁沒有理會白融的小動作,只是抱著她健步如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華英館。
這邊院子里晴雲和蘇雨聽到了雪竹軒里的動靜,剛要過去查看,迎面看見秦菁黑著臉回來,互相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公主,方才奴婢聽見隔壁院里好像有響動,您跟郡主沒什麼事吧?」晴雲道,說著關切的將這母女兩人打量一遍,沒發現什麼異樣這才鬆一口氣。
「沒什麼,闖進來兩個刺客,已經處理了,靈歌和旋舞在善後。」秦菁道,錯過蘇雨身邊的時候腳步一頓,吩咐道,「你然蘇沐過去看看吧!」
「哦。是,奴婢這就去!」聽說有刺客,蘇雨嚇得臉色一白,回過神來急忙應聲跑了出去。
秦菁抱著白融上樓,把人往床上一墩,轉身就要下樓。
她方才撂下白融的那一下用力絕對不輕,白融頓時就扁了嘴,一邊眼淚汪汪的扭了扭屁股,一邊怯怯的叫她,「娘——」
彼時秦菁已經走到了樓梯口,她腳步一頓,本來是不打算理她的,但終究還是心下一軟,又回過身去,冷著臉道,「你好好獃著,我要去處理點事情,一會兒讓晴雲上來陪你睡。」
小丫頭白保持她方才放下她的姿勢坐在大床中間一動不動,手指頭在身下被子上摳啊摳。
方才在雪竹軒面對那般殺氣騰騰的場面時她都沒怎麼樣,這會兒卻是被秦菁身上凜冽的怒意嚇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眼眶裡淚珠晃了晃,就是掉不下來。
「這是怎麼了?」晴雲從樓下跟上來,見到這一幕不由的愣住,快走兩步到床邊去一把抱起白融。
白融一沾她的身,像是憋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找到發泄點,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蹭在晴雲身上,鼻涕眼淚甩了她一身。
白融的性子有點像秦菁,平時雖然不太愛笑,但也幾乎是很少哭的。
「公主——」晴雲被她哭的於心不忍,就乞求的抬頭看向秦菁,求情道,「就算郡主做錯了什麼事,她到底也只是個孩子,好好教她就是了,公主您哪能跟她置氣!」
嚴格說來,白融今天做的事情也不能算錯,她是生氣,氣的卻是讓這麼小的孩子捲入那種血腥的廝殺里。
白融不說話,就是拽著晴雲的襟口扯開了嗓子嚎,眼淚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滾。
秦菁皺眉看了兩眼,終於還是重新折回床邊,從晴雲手裡接了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白融見秦菁去而復返,不是真的不要自己,驟然止了哭聲,拽著她的袖子含糊不清的抽搭,「娘,我怕!」
她哭的兇猛,竟然說停就停,常常的睫毛上掛了一層細小的水沫,映著眸子瑩瑩亮,像是黑夜中璀璨的寶石一般。
秦菁皺著眉,抬手去蹭她粉嫩臉頰上的淚痕,輕聲道,「怕什麼?剛剛在那邊院子里的時候,你站那麼高不是也沒怕?」
「我——我——」白融仰頭看著她的臉,眼神十分不安的使勁的吸了吸鼻子,「娘——你別不要我!」
秦菁怔了怔,恍然明白,她方才轉身的時候竟是把這個孩子嚇到了。
看著女兒眼中惴惴不安的惶恐,心裡也就跟著軟了一下,但是只要一想到方才雪竹軒的一幕,她還是忍不住的氣悶。
「誰說娘不要你了?娘只是不想看你做錯事。」秦菁出一口氣,隨手扯平她襟前揉皺的衣裳,「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一揮手,要死很多人?」
白融眼睛眨了眨,水汽迷濛,一片茫然。
半晌,她囁嚅道,「他們是敵人!」
她用的字眼是「敵人」,而不是單純的「壞人」。
可想而知,又是得益於付厲染的言傳身教。
秦菁呼吸一滯,一時語塞。
身在皇室之家,左側刀鋒右側懸崖的境地是與生俱來的。
為了能夠四平八穩的走下去,她沒有辦法教給女兒無條件的天真善良,但若要和一個兩歲的孩子講成王敗寇,詭計廝殺又覺得不忍。
白融眼巴巴的仰頭看著她,睫毛上的水跡幹了,眼睛里的顏色就更顯得純澈而清亮。
秦菁想了想,終於還是無奈,抬手輕撫她柔軟的短髮,委婉道,「就算是敵人,也並不是都得一力誅殺的,有時候留他們一條命,可能價值會更大些。很多事,都不是只靠殺人就能解決的。比如今天的事,你不留活口怎麼能知道是誰派他們來的?藏在最後的才是真正的那個敵人,現在那些人死了,線索就斷了,是不是?」
白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想了想又歪著腦袋露出困惑的表情道,「叔叔說,你知道!」
秦菁一愣,下意識的脫口道:「什麼?」
「叔叔說,你知道,不用留!」白融重複,一邊說著一邊在她懷裡扭了扭身子,拿臉伏在她胸前貼著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
折騰了大半夜,她是真的累了,蹭了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閉上眼。
秦菁垂眸看著懷裡睡姿安寧的女兒,最後眉宇間染上的那絲凝重之色久久不曾化開。
晴雲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旁邊,這會兒看見白融入睡,就走到窗前去把露出一條縫隙透氣的窗戶拉上,回來才低聲的提醒秦菁道:「公主,國舅大人在下面的迴廊上等您!」
今晚付厲染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必定是有后話要和她說的。
秦菁回過神來,小心的把白融放在床上,給她掖好被角,回頭對晴雲道,「今晚郡主睡在這裡,你先看著她,我去去就來。」
「好!」晴雲點頭,目送她下樓。
秦菁下樓之後直接出了院子,進了和雪竹軒相連的那條迴廊。
彼時付厲染手裡正抓著一壺酒對月獨酌,臉上表情平靜而幽遠,分辨不出情緒。
他身邊三丈開外,在另一側的迴廊上站著渾身戒備的絨團兒。
絨團兒從不親近付厲染,甚至對那人帶著一種彷彿與生俱來的防備。
秦菁想著,這東西大約是記仇了,因為當年付厲染捉它的時候傷了它。
所以這會兒都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從他身邊過。
秦菁出一口氣,抱了絨團兒過來,越過付厲染去,放在了這邊的地面上。
絨團兒眼睛一轉,立時就往華英館的方向躥了個無影無蹤。
付厲染謝你一眼,隨即又不動聲色的把目光錯開,淡淡道,「她睡了?」
「嗯!」秦菁點頭,走過去在付厲染身邊站定,猶豫了一下才道,「說到底,今天晚上的事,還得要謝謝你!」
「呵——」付厲染低低的笑了聲,神色漠然,「不用了,聽你這麼假惺惺的說話真累。」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聲音里就是真的帶了點疲憊的啞意。
秦菁下意識的偏頭看他,果然見他眼底淡淡的青痕,依稀真的透出些倦怠來。
她心裡忽然想起,付厲染應當是料到了今日之事,在昨天夜裡匆忙趕到的。
而今天又帶著白家丫頭四處晃蕩,大約已經多日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了。
這樣想著,秦菁看他的目光漸漸的就有些複雜。
這個男人,的確是她從來就看不懂的。
那一夜在祈寧,他們之間明明已經是水火不容的翻了臉,本以為即使不會見面成仇,但至少也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可是這兩年多以來,付厲染卻越發頻發的往來大晏和大秦之間,時時就會出現在行宮內外。
不是以大晏使臣或是付國舅的身份,而是像是神出鬼沒的影子,普通的舊時相識的故人一樣。
不過他來卻不是有意接近她,反而對白融興趣更濃一些。
他們也偶爾遇到,卻無外乎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
沒有針鋒相對,禮貌而疏離的寒暄兩句。
深吸一口氣,緩和情緒,秦菁仍是語氣平和的開口,「融融還小,我不想讓她這麼早就卷進那些複雜的爭鬥當中,並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這麼快?」
「快么?」付厲染搖頭,唇角的弧度帶了淡淡的譏誚,「今夜這一場刺殺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這是你一早就為她選的路,我只是提前幫你告訴她應該如何去應對,你現在的心軟,對她,未必就是好事。」
秦菁愕然,詫異的抬頭看他,隨即便是瞭然一笑,「既然你都知道,就更應該對我們母女敬而遠之的,這樣當斷不斷,可不像是你付國舅的作風!」
「我該是怎樣的?不擇手段?死纏爛打?」付厲染仰頭灌了一口酒,說著又兀自搖頭,字字肯定,「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也不是誰用那樣的方式就能折服的女人,榮安,你能不能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付厲染遞了酒壺過去,深邃的目光中有種不容人拒絕的深刻漩渦。
秦菁遲疑著接了,捧在手裡默默的垂眸看著,長長的睫毛鋪灑下來一小片暗影,將眼底真實的情緒巧妙的掩住。
付厲染只做看不到她的迴避,負手立於她身側從容的開口說道:「在你心裡,似乎就算我們從來不曾真正為敵,你對我,卻總是帶著一種天生的防備和距離,以你的性格,不應該是怕我的,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前世種種,我先於旁人,看到了你的冷酷和決絕。
你是天生的王者,註定只要天下之巔的位置,而我,*凡胎,鬥不過你,所以不想自掘墳墓罷了!
「因為敬畏!」秦菁答,目光一閃,帶著認真的表情沖他揚了揚手裡的酒壺。
她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那酒不同於皇宮酒窖珍藏佳釀的醇厚甘甜,入喉辛辣,是極烈的燒酒。
一口酒下肚,秦菁的眼淚幾乎都要被擠出眼眶,她含笑看著付厲染,目光誠摯,「你要做的事,我不想承受。」
「是啊,只是你不想而已!」付厲染輕嘆一聲,接過她手裡酒壺默默的又灌了一口,「現在他在做的事,未必就比我想做的更容易,說到底全都在於你的想與不想。」
秦菁隨意在身側欄杆上坐下,垂下眼睛不說話。
「罷了,從兩年前你棄下祈寧而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局。」付厲染笑笑,那笑容完全不同於他往日里決勝千里的孤高而狂傲,反而透露出真實的落寞情緒,「如果沒有祈寧城作保,他就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入主西楚政權的核心位置,如果沒有先聲奪人拿下祈寧城的豐功偉績,這個西楚的太子之位,他如何能夠做的穩妥踏實?你為他,不可謂不是用心良苦!」
他看著她,笑容淺淺,目光深沉。
片刻之後,視線又再度移開,慢慢道,「你選的路,從來就不容人左右,每一步邁出去都是步步為營的算計謀奪,在這一點上,我們太像,一樣的薄涼。你說得對,你對我是天生的敬畏,而我對你也不過純粹的欣賞而已。那天晚上我說過的話——一併忘了吧!」
他再把手裡酒壺遞過去,這一次秦菁沒有猶豫的接了。
她喝一口酒,又是良久的沉默。
付厲染撩起袍子,倚著一根廊柱坐在她身邊。
兩人就著夜色,你來我往,喝了那瓶烈酒。
秦菁臉頰緋紅,醉眼迷濛的看著眼前通透的夜色,半晌之後悠悠的開口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身邊沒有迴音,夜色中有冰涼的風穿過髮絲撫上臉頰。
一隻空了的酒壺穩穩的放在木質的欄杆上,瓶身上褐色粗糙紋路,和這精雕細琢的精緻迴廊顯得格格不入。
秦菁唇角綻放一抹笑容,抬手用衣袖把那酒壺掃到旁邊的花圃里。
夜色瀰漫,她倚欄而醉,知道她與那人或許永遠不會再相逢,正如她生平頭次品嘗的這壺烈酒——
沒有人知道。
她抖了抖裙擺起身,沿著空蕩蕩的迴廊往回走,裙裾翩然,於濃黑的夜色中飛出一片亮麗的華彩。
「公主,您回來了!」晴雲從院里迎出來行禮,「郡主已經睡下了。方才蘇沐過來,說是那些刺客的屍體都仔細的查驗過了,並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證明他們的身份。」
「不用查了!」秦菁漠然一笑,腳下不停的繼續往裡走,「你馬上傳信回京,告訴母后東西不必再往這裡送了,吩咐蘇沐他們抓緊時間準備,三日之後,回京!」
這兩年西楚朝中形勢巨變,正是風起雲湧之時,不久的將來,大晏的政局也會也會翻天覆地,走向另一個開端。
而她,曾經叱吒風雲榮極一時的秦氏公主,也將離開這片安寧的天地,重新回到眾人的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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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章補全了,我現在去碼,爭取晚上能更一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