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愛
黑暗之中有人聲音清淺的笑。咣玒児曉
某個剛剛揚言要等三天之再出現結果去了不到幾個時辰就又堂而皇之出現在眼前的人絲毫不以為恥,翩翩而來,從背後把溫香軟玉擁了滿懷。
「怎麼知道是我?」
黑暗中,秦菁並不試圖回頭去尋找他的目光,只是把他壓在她肩上的下巴往旁邊推了推,「你是有話要說吧?」
院子里靈歌和蘇沐蘇沐等人都不在,除了楚奕,沒人能夠無聲無息的支走他們。
楚奕笑笑,從懷裡摸出火摺子去點了立在牆角的一盞宮燈,轉身回來把秦菁抱到了榻上。
他自己也脫鞋上榻,仍是從背後環了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裡,聲音輕緩的慢慢道,「那會兒我過來的時候看見廣泰和你在花園裡,她說什麼了?」
他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秦菁側目看他閉著眼的樣子似是有些疲憊,想著大約是之前在宮裡的事辦的不很順利勞了神,就轉身從他懷裡掙出來。
「先靠一靠吧!」她拖了旁邊的軟枕過來,把楚奕安置在榻上躺了,一邊道,「沒說什麼,就是遇上了,大約是想帶個什麼人給我看一眼,也大約是想帶個什麼人來看看我。」
楚奕仰面躺在睡榻上,似乎沒太在意她說什麼,隨手一撈把她也拉過去,枕著自己的胸膛。
秦菁伏在他胸口隨意的靠著,就又接過他剛才的話茬道:「你剛剛說廣泰公主怎麼了?」
她和廣泰只是錯肩而過打了個招呼,楚奕對此這般警覺,定然是有什麼問題的。
「嗯!」楚奕輕聲應道,一直閉著眼睛養神,手指穿過她的髮絲抖落髮間飾物,一邊輕輕的摩挲著她柔軟的長發一邊慢慢說道,「我母親和父皇的事,上次你來西楚的時候應該多少也知道了一些的。」
「嗯!」秦菁點頭。
關於葉陽敏的那些過去,他和莫如風似乎一直都是諱莫如深。
秦菁有些奇怪他今天怎麼突然主動提起,但直覺上還是以為應當和她提到的廣泰公主有關。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些愛或不愛的陳年舊事了。」楚奕道,語氣慵懶而閑適,像是對那段往事並無多少感觸的樣子,「我母親是武烈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可是外祖母短壽,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後來外祖父才續娶了現在的夫人江氏,有了葉陽珊和後面其他的孩子。舅舅說,母親是個慧敏多智卻又十分淡薄的女子。外祖父很重視她,在她待字閨中的時候,他們父女兩人的感情曾經十分要好。那時候母親在府里得寵,威望甚至蓋過正室夫人江氏,你知道,世族大戶人家裡無非也就勾心鬥角那麼點事兒,可是母親的性情冷淡又心比天高,不屑於和他們迂迴做戲,久而久之和江氏那些人之間的隔閡也就深了。母親和父皇初遇應當是她十五歲及笄那年,有人傳聞那時候還是太子的父皇在宮宴之上對母親一見傾心,可是母親從來就不喜歡他。那時候朝中的形勢和現在也差不多,先皇年歲高了,各個皇子和藩王都蠢蠢欲動,父皇的太子之位也坐的不甚穩當,外祖父是父皇的擁護者,手上又有兵權,經常和父皇往來謀事。等到當時朝中勢力最大的二皇子和駐守東南海域獨霸一方的外姓安順王相繼被連根拔起之後,父皇終於有一次偶然得知,其實外祖獻予他的很多行之有效的破敵之策都是出自母親之手。他本來就一直未能對母親忘情,於是便越發的不可收拾,越陷越深。」
西楚方面的史料秦菁也曾讀過一些,關於當年楚明帝登位前後的事多少有些印象。
別的不提,只就當時盤踞海域的安順王,西楚東南臨海,海線長達千里,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安順王又是開國功臣的嫡系一脈,在那一帶勢力十分穩固,更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全國九成以上的鹽務,而使得朝廷十分忌憚,不敢輕易動他。
據說那時是還是太子楚承岳親自帶暗衛深入虎穴刺殺拿下了安順王的人頭,然後由他事先安插在安順王軍中各處的內線散播謠言,擾亂軍心。
安順王一死,群龍無首,趁他們分裂內亂的時候,楚太子直接越過朝廷的掌控,私自奪回了那一帶鹽務的總管職權,掌握手中,斷了安順王一脈最大的經濟來源。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曾經盛行一時的安順藩終於為五斗米折腰,二十萬大軍被楚太子強勢收編,並且成為後來和二皇子一黨較量的最大助力。
誰都沒有想到,為霸一方的安順藩最終竟會敗在了他們一直用以脅迫朝廷的鹽巴上面。
當時就有人說楚太子詭詐的,卻原來——
真正詭詐的竟然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
「皇貴妃大才,不拘泥於府宅須臾之地,她應該是個心胸十分豁達而開闊的人吧。」秦菁有些唏噓,想著那女子最後碌碌一生的結局,心裡便多了幾分悵惘。
「她可以把江山天下俯瞰在地,卻不見得心裡真的就能容納百川,舅舅說——她終究,不過一個女子。」楚奕淡然一笑,繼續說道,「父皇想以正妃之禮聘母親入府,當時大局已定,他的儲君之位穩固,一個太子正妃的頭銜,將來就是一朝皇后。外祖雖然偏寵母親,但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卻是不言而喻的,他希望母親入宮,但是母親的性子卻是半點不由人。就因為這件事,她和外祖之間起了嫌隙,一怒之下離家而走,三年之間音訊全無。父皇一直不甘心,登基之後也是中宮之位空懸為她留著,同時暗中派了人天南海北的找她。文武百官不解其意,催促立后的摺子遞了一撥又一撥,直至三年後,失蹤了三年的母親終於再次有了消息,卻是讓人送了大婚的帖子給外祖報喜。她要嫁人,嫁的是嶺南首富莫家的三公子莫翟。莫家公子,驚才艷絕是名冠天下的當世才子,為人洒脫不羈,只是生來身子就不大好,是個盡人皆知的病秧子。但母親的行事從來別具一格,但凡她決定的事,就誰都沒有辦法更改!這個消息對父皇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許是心灰意冷,許是怨憤叢生,總之是趕在母親成婚的大喜日子之前,他一紙詔書將葉陽珊迎入宮中推上了中宮之位。葉陽家如願出了一位皇后,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誰曾想世事無常,母親大婚那天——」
楚奕說著,頓了一頓,再開口時語氣便有些扼腕,卻不知道是遺憾還是煩惱:「莫翟舊疾複發,當堂咳血,死在了喜堂上。」
那女子,跋山涉水,走遍天下也拋卻天下才尋到的歸宿,便是在她身披嫁衣滿懷希望與期盼的那一天突然歸於塵土。
燈影明滅間,秦菁睜著眼,彷彿是透過眼前的浮光看到那驕傲明艷的女子一身嫁衣悲慟泣血的場面。
她突然便覺得有點冷,縮著身子往楚奕身邊蹭了蹭。
「後來呢?」這樣的故事太厚重,厚重到如果不是身邊伴著另一個人的體溫,她都沒有勇氣再聽下去,「皇貴妃為什麼會入宮?」
有一種女子便是這樣,她們狠心決絕,既然不愛,那麼便會一直維持這種驕傲到死也不會妥協。
葉陽敏既然當初可以棄開皇后之位去做一個一世庸碌的商人婦,那麼即使所愛成灰,她那樣的人,也斷不會主動回頭去那帝王的三宮六院里取那一席之地。
「父皇的心思想必你是能夠想到的,可是母親不肯,只是莫翟死的那天她悲慟過度吐了血,之後又心情鬱郁,身子便弱了下去,這樣撐了兩年,我不知道她後來為什麼會答應入宮,總之,最後她還是去了父皇的身邊。」楚奕明白她的心思,牽動嘴角微微露出一個笑容,慢慢睜開眼看著屋頂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她不愛父皇,自始至終從來都不曾愛過,哪怕一絲一毫!」
「是啊!」秦菁感慨著嘆了口氣,「如果愛,她便不會在生下你之後又那般決然的離開,死生不見。」
陪侍君側,受盡寵愛,但終究山海闊大,抵不過她心裡冰冷的兩個字——
不愛!
「說到她離開,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楚奕道,「其實早在莫翟死去的那一天她的整個精神就已經垮了,她會去父皇身邊,大約也只是因為生無可戀,而那般強自支撐下去,不過是因為對莫翟的承諾,因為在莫翟臨死前曾經要求過,讓她好好的活下去。而她那樣的人,與其將她困在一個不愛的男人身邊行屍走肉一般的庸碌等死,還是自由自在著好。只是父皇,他這一生卻似乎都沒能夠從母親的影子下面走出來。那一年母親以難產之名假死脫身,帶著我和如風離開,他整個人突然之間就消沉下去,隔絕後宮,不再宣嬪妃侍寢,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撲在政務上,成了一個不食人間冷暖的怪物。」
楚越與楚臨和楚奕相差都不到一歲,也難怪從那以後,西楚後宮就再沒有皇子降生。
楚明帝,一代英武帝王,殺伐決斷,一生建立功勛無數,誰能理解他這一生得盡天下所有卻唯獨得不到所愛女子的那種心情。
那一日的延慶殿上,他那般落寞的身影凄惶的眼神。
他彷徨,他迷茫,他恐懼,卻——
沒有恨!
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帝王,那是要以一種怎樣堅定不移的愛情支撐,才能讓他不計一切的去原諒那女子那般狠辣無情的欺騙。
秦菁的心裡突然覺得微微的苦,她撐著胳膊爬起來,去捕捉楚奕的目光。
楚奕自房頂把目光移給她,對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其實想來,他這半生夾在雙親的這種愛恨糾葛間必定也有很多的尷尬和凄涼。
秦菁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動容,俯首下去吻了吻他微微發冷的唇,然後仍是伏在他胸口和他說話,「你怪過你的母親嗎?」
她伏在他胸前,收斂了鋒芒,溫順柔和的像一隻乖巧的貓兒。
楚奕的手撫摸著散落背上的髮絲,神情柔軟的笑,「我從來就沒有怪過她,她這一生實則過的比誰都苦。那個時候從宮裡出來,她的身體已經如強弩之末,心血損耗的差不多了。當時我和如風都還很小,如風——如風又是那麼個身體狀況——」
說道莫如風,他的語氣突然頓了一頓。
秦菁的心臟,突然也有一刻的懸空。
生而就有的心悸之症,大夫預言,活不過二十歲。
現在那個時限已過。
其實這次重回西楚之後,秦菁心裡的某個角落一直都盤旋著一縷冰冷的風,她不敢去問,也刻意迴避不讓自己去想起莫如風,因為——
不想去親自證實那個可怕的預言。
楚奕並沒有停的太久,語氣很快又恢復平靜,又再開口道,「那段時間,她殫精竭慮,一心都想醫好如風的病,再加上還要防範追查上來的葉陽珊,就實在沒有精力把我們兩個都帶在身邊撫養,後來便讓舅舅暗中送走了我。她只活到二十九歲,在我七歲那年就去了,那七年,我只見過她三面,我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葉陽敏的死祭是在初冬,秦菁突然記得他們七歲那年發生的事了。
那一年夏天去行宮避暑她和楚奕初遇,後來皇帝的鑾駕回宮她沒有走,一直和他玩在一起,後來初冬的時候白夫人說代他回鄉省親,一走就是一個多月,而等他回來,曾經很是情緒低落了一陣,甚至大雪天一個人進了其廬山。
大雪封山,她帶著人和白夫人一起滿世界的找他,最後從深山裡一步一步半背半抱的把感染風寒高燒不退的他給拖了出來。
現在才恍然明白,他那段時間的反常是因為親生母親離世。
而秦菁不知道的是,這也就是在那一次,當她用瘦弱的肩膀將他從冰天雪地裡帶出來的時候,楚奕便將她牢牢的刻了心裡。
「我不怨恨她,她也從來不叫我和如風去恨任何人,在這一點上,她當之無愧,的確是個豁達的女子。她從來沒有要求我,因為她的不愛而去否定我父皇的存在,也盡量說服如風,不讓他因為那樣的身世去毀了自己平和的心境。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如風很像她,如果是我,我便定然是不會讓葉陽珊那樣的親生母親得到善終。只是終究——」往事歷歷,楚奕看似說的漫不經心,「她的最後七年盡數給了如風,如風心裡便一直都有心結,覺得那是他搶了我的,虧欠我的。所以雖然他放棄了他自己,終於還是自甘的卷進這巍巍皇城鐵血壁壘的陰謀詭計中,不遺餘力的為我鋪路。」
兩個人默默相依,彼此都不再說話。
而關於莫如風的事,也都默契的誰也沒有再提。
秦菁伏在楚奕胸前,手指隨意的順著他袍子上的花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等到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才又突然想起了正事,斂了眸光道:「對了,你不是說皇貴妃離宮以後楚皇陛下就不入後宮了嗎?那麼廣泰——」
雖是這樣問著,她心裡卻已經有七分明白廣泰公主之所以自幼不得帝寵的原因。
楚奕苦澀一笑,「是,你猜的沒錯,廣泰的母妃就是因為設計父皇得了一夜的寵幸而被廢棄,後來連帶著廣泰也不受待見,幾乎沒有人能夠想到父皇在這件事上的堅定和決絕,可他就是這般做了,當時母親在時,他都不曾為她放棄三宮六院紅粉佳人,卻在她離宮以後做了苦行僧,有時候我也覺得看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不曾得到就無所謂失去,也許正是因為曾經得到,在失去之後才會更加懷戀曾經擁有過的可貴吧。」秦菁的心裡倒像是有幾分明白,她笑笑,撐著身子爬起來,拈了一縷髮絲去搔楚奕的眼睫毛,「這麼說吧,就譬如你我,如果當初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在一起也便罷了,可是現在,如果——」
楚奕的臉色瞬時一變,斂眉一把抬手掩住她的唇,沉聲道,「別說這樣的話!」
秦菁一愣,隨即笑著拍開他的手,「我只是打個比方,幹什麼這樣小題大做?」
楚奕翻身坐起來,臉色卻是少有的莊重,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我們跟他們不一樣,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如果,你是我的,自始至終都只有這一種結果,不會再有別的。」
他的目光堅決而帶著一種強勢的執念侵入她的眼底,彷彿宣誓一般。
秦菁本來想說這不過一句玩笑,你這麼認真做什麼,但在他這目光的逼視之下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是啊,本來就沒有別的。」她微笑著抬手去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知道他對這個問題敏感也就不再糾纏於此,想著轉移了話題道,「對了,我之前想問你來著,卻被你給打斷了,廣泰公主在京中的官家小姐之間是否有和誰十分要好的?」
「怎麼?」楚奕警覺起來,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卻是先回了她的問題,「我與她接觸的不多,但要說到性格的話,因為從小不得寵,她為人便十分的謹慎膽小,輕易不同人往來的,尤其是兩年前,從父皇給她指的未婚夫婿死後,她受了很多非議,人便更加沉默寡言了,所以我來時無意間看她和你站在一起才覺得奇怪。至於她會與什麼人交好嘛——她母妃家裡也沒什麼人了,大約是不會有什麼要好的姐妹的。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可是她與你說了什麼?」
膽小懦弱,又不常與人往來的廣泰公主突然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前來見她?
這事兒想想,似乎是很耐人尋味的。
「她倒是沒說什麼。」秦菁唇角慢慢展開一個玩味的笑容,重新抬眸看向楚奕道,「不過你還是去幫我查一查吧,我總覺得今晚的事情有些怪異,你大約是當時離得遠了沒注意她身邊跟著的那個婢女,卻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頑皮,跟著她一起混進來了。」
「嗯?這倒是奇了。」楚奕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小臉尖下巴,眉毛細長,十五六歲的模樣,她一直低著頭我只恍惚看了這麼多。」秦菁道,眼中笑意越發顯得意味深長起來,「我初來乍到,怎麼想都不能是得罪了這般人物,卻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招惹的。」
她在這裡,除了葉陽皇后和那兩個夫君有望奪位的皇子妃,若再要說誰會對她這麼一個遠客產生興趣——
那便只能從楚奕身上下手了。
他回國三年,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卻一直沒有選妃,想必他朝中那些家有千金的臣子都不會少蹦躂了。
楚奕聞言,先是臉一黑,然後眉毛一挑,壞笑出聲,「我為你守身如玉,你不是已經驗過身了嗎?你要是不放心,要不要現在再重新驗驗?」
說著就已經湊過來,擁著秦菁往榻上一倒,就要動手。
秦菁先是被她的噎了一下,然後一回神又覺得他反應的太快反而隱隱有點不對,皺眉擋下他的手,「你知道是誰是吧?」
「我怎麼會知道?」楚奕反問,目光往旁邊一讓,竟是帶了點心虛的意思。
秦菁心裡突然一堵,倒不是懷疑他會和別的女人有什麼,只是終歸還是有那麼一點的不舒服。
兩個人,保持著一個壓倒和被壓倒的姿勢僵持在那裡,半晌,秦菁推開他坐起來。
「你占著這個位子,有人會有這種想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現在正妃的位置雖然是被我佔了,但是你的那些朝臣兄弟,甚至於楚皇陛下,只怕都不會省心的。」秦菁說道,神色始終淡淡的,「這幾年你雖然做了很多,但終究不比當初的皇位鞏固了的陛下,你現在瞞著我做什麼?以後總歸是少不得會有人源源不斷的想要往你的後院塞人的。」
楚奕的臉色略帶了幾分陰沉,也就勢起身坐起來。
秦菁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她不容他身邊有別的女人,而他也從未對她強調過,他這一生就只要她一個。
但不說,並不表示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想法——
他們彼此之間,都容不得任何人。
深吸一口氣,楚奕開口:「有件事我一直沒同你說,其實按照我原來的計劃,我並不是想在這個時候就把你們接過來的,至少也要等葉陽珊和楚越兩者去其一,我的地位稍微穩固之後。我回來這三年,一直都有人明示暗示的要父皇早日替我選妃,之前的很多次他都含糊著給壓了下去,直至前幾個月,又有人提出要把大學時常文山的孫女配給我,父皇突然一反常態,讓內務府備了所有世家未婚女子的資料給他,說是讓幾位閣臣去斟酌。我去找過他一次,他的態度卻十分堅決,只說我現在這個年紀再不娶親,朝臣非議,以後很難穩定朝綱,在年前一定要給我定下來。不得已,我只能提前把你們接過來了。」
楚奕和自己的事,別人不知道,楚明帝卻是心知肚明的。
以他的為人,楚奕的心思他未必就不知道,這樣看來倒也有可能是他有意為之。
秦菁思忖著沉吟一聲,「當時說是讓閣臣去斟酌,其實陛下的意思,還是屬意常家小姐的是吧?」
「常文山是兩朝老臣,在朝中極有威望,但你也知道,作為文臣學士,雖然顯赫一朝被視為君上的左膀右臂,但終究比不得功勛侯爵之家盤根錯雜的勢力網。換而言之,雖然現在常家人顯赫一時,但在常文山百年之後就未必。」楚奕冷笑,「父皇是不是真的屬意常氏我是不知道,可在旁邊窺測的老三和老七他們幾個都屬意的很,當時朝中各方呼聲很高,幾乎不等我表態就先要把事情定下來了。那段時間父皇作壁上觀,態度一直保持的很模糊,甚至到後來我動用了各方力量把和你這邊聯姻的事情提出來,他也保持著那麼個模稜兩可的態度,很是看了一段時間的白戲,最後才勉強點頭應下。」
秦菁心中瞭然,不覺也是一聲冷笑,「所以經過那次的事情之後,你便是將常大學士給得罪的狠了吧!」
「那個老頑固,在朝中倚老賣老,本來就不在我的陣營之內。」楚奕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嘴角,「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這些年他跟父皇之間一直都君臣和睦,父皇明知道我的打算,卻還要把常氏的孫女搬出來攪局到底是安的什麼心。他似乎是有意讓我和常氏反目,這些年我做什麼他都一直不聞不問,當初為了爭祈寧那裡的統帥權,他明知道我和老七都各懷私心,最終都沒插手。甚至幫我給了老七一個台階,把他調到北疆去領兵,但是這會兒他卻主動出手,把個棟樑之臣強推到我的對面去,有點不合常理。」
和大秦休戰以後,楚越曾經也有打算拿回那裡的兵權的統帥權,但是楚奕卻不肯將祈寧交到別人手上。
兩個人很是一番較量之後,祈寧守軍的控制權終於還是交到了葉陽安手裡,而楚越則被楚明帝一紙調令派往北疆鎮壓蠢蠢欲動的草原人。
這三年,楚奕後來居上,在朝中混的風生水起,他在北疆那邊鞏固的勢力也不可小覷。
這樣說來,楚明帝似乎也沒有就是偏幫著楚奕的。
「有什麼不合理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秦菁道,態度反而平和不少,苦笑道,「陛下的心思你還是不用猜了,我倒是覺得不等你和那長大學士明刀明搶的較量上,怕是那位常小姐就要先把我給惦記上了。」
說到這件事,楚奕的心裡總歸是不太高興。
但他不高興歸不高興,卻覺得秦菁比他更有理由不高興。
「惦記上你也總比惦記著我好不是?」收拾了散亂的情緒,楚奕臉色重新掛了笑容過來拉她的手。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緊跟著話鋒一轉正色道,「說了這麼多沒用的,你去而復返又來找我到底是為什麼事?」
「哦!」秦菁這樣一說,楚奕也不由的斂了神色,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摺子遞給她,「晚上禮部把大婚宴客的名單送到我那,這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看看。」
秦菁狐疑的接過去展開,自上放下一排排的名字掃過去,翻到第二頁的時候目光便是驟然定住。
「顏璟軒?」竟然是翔陽侯世子顏璟軒?
這個人,是目前為止,西楚朝中唯一一個和當年的「白奕」有過正面接觸的人。
楚奕是在敵國重臣之家長大的,此事只要一經曝光,那麼就算楚明帝可以護住楚奕,大秦朝中也必定天翻地覆,不僅白氏一族要遭殃,就連秦宣這個皇帝只怕也要備受非議。
「就是他!」楚奕從她手上取回名單扔到一邊,神色凝重道,「我暗中做了點手腳,這幾年一直把他困在北疆和老七作伴,本來這次的婚宴也是沒有準備讓他回朝的,但是顏瑋最近重症卧床,實在沒有理由不准他回去探望,卻沒想到陰錯陽差,竟是他代表翔陽侯府前來觀禮的。」
「這幾年顏璟軒在北疆?」秦菁微微抽了口氣,「這樣說來,顏家現在是真的已經完全歸楚越所有了?」
楚奕把顏璟軒安排到楚越那裡,明擺著就是給二人提供了一個互通款曲的機會。
「橫豎是因為上回和親的事顏家已經和你我成仇,與其讓他們藏著掖著伺機給我背後捅刀子,我倒不如把他們放在明處。老七和我遲早也要對上,顏家陷進去,到時候也便是省事了。」楚奕道,說著起身整了整袍子,又把那摺子揣回袖子里收好,「好了,我來就是和你說這事兒,順便給你提個醒兒,畢竟你與顏璟軒也算舊相識,別後面發生什麼事沒有準備。」
「嗯!」秦菁點頭,「我知道了,還有廣泰公主的事,記得幫我查。」
「記得!」楚奕笑笑,彎身指腹蹭了蹭她的臉頰,「我還有事,先走了。」
「去吧!」秦菁回他一個笑容,目送他離開。
次日歇了一天無事,下午的時候成渝公主遞了帖子過來,說是邀請秦菁去她府中小聚,算是略盡地主之誼。
靈歌拿著帖子進來的時候神色十分不安:「公主,成渝公主這個時候請您過府,奴婢怎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和楚奕大婚是後天晚上,按理說,但凡有點眼力勁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請她的。
成渝公主大方得體不是不識趣的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摻和?
秦菁捏著帖子看了眼,然後就隨意擱到桌上,「昨晚的接風宴上本宮和成渝公主算是相談甚歡,她要回請本宮也說得過去。」
成渝公主那般大方得體的人,怎麼看都是個心胸坦蕩的人,而且之前這麼多年她都沒有摻和進皇子們的明爭暗鬥里,這個時候總不至於要前功盡棄,來趟渾水吧?
「話是這麼說,可奴婢還是覺得明日您還是不要出門的好。」靈歌道,「後天就要舉行大婚了,太子殿下也交代過,在這之前要慎之又慎,省的節外生枝,要不——」
「算了!」秦菁抬手打斷她的話,「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果真是有人要對我做什麼,這一次不成,大婚之後也會再出手。」
「可是——」靈歌皺眉,還是不很放心。
「這帖子上的印鑒確實是成渝公主的,總不會有錯的。」秦菁的手指點在那燙金的請帖上面微微一笑,然後提筆寫了回帖遞過去,「你親自去送回帖,說本宮明日一定準時赴約。」
由靈歌親自去送回帖,這樣便可以進一步印證原來的這份拜帖到底是不是成渝公主府送出來的了。
聽到秦菁這樣說,靈歌才稍稍放心,領命帶著帖子去了。
次日一早,秦菁收拾妥當了就帶著靈歌和蘇沐等人前往成渝公主處赴她的賞花宴會。
西楚帝京你的線路他們本來並不熟悉,頭天晚上蘇沐特意找驛館里當地的僕從問了,然後自己往返一趟親自確認無誤才放心。
車駕離開驛館,按照提前定好的線路出發,拐過兩條巷子,眼見著就要駛入主街區時卻被人攔下。
「顏世子?」蘇沐見到那人吃了一驚。
「是我!」馬上顏璟軒微微一笑,翻身躍下,卻未理會蘇沐而徑自走到秦菁的馬車前,朗聲道,「公主殿下,他鄉遇古交,不下車來和顏某敘敘舊嗎?」
楚奕明明跟她說顏璟軒是要明日一早才能抵京的,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還是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裡?
馬車裡,秦菁蹙了眉頭,略一權衡才含笑命人開了車門。
馬車前面十步開外的地方,顏璟軒一身深青袍子負手而立,許是這兩年在外風吹日晒的緣故,原來偏白的皮膚被晒成了好看的蜜色,只是那神情,相較於五年前那個溫和高貴的世家公子而多了些內斂的鋒芒。
他不笑,臉上表情平淡的卻是讓人心驚。
「顏世子!」秦菁微微一笑,卻未有下車的打算,只就委婉的拒絕,「本宮與世子似乎沒有敘舊的必要,而且我現在急著去別處赴約,是不是請您行個方便?」
「抱歉!」顏璟軒紋絲不動的站著,微笑搖頭,「您和成渝公主的約會,已經取消了!」
他知道她要去赴成渝公主之約?所以特意守株待兔在這裡等她?
秦菁眸光微微一沉,再看這個人的時候就全線戒備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顏璟軒不語,冷冷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封燙金帖甩過去。
蘇沐抬手接了遞給秦菁,秦菁狐疑著伸手接了,卻赫然發現,這帖子竟然和昨天成渝公主遞送給她邀她一同賞花的名帖一模一樣。
顏璟軒的耐性似乎不是很好,並不等她開口就又催促,「怎麼樣?現在是有時間和我談一談了嗎?」
秦菁手裡捏著那請帖緊了緊,靈歌從身後拽了拽她的袖子遞給她一個不可的眼神。
秦菁拍了拍她的手背,躍下馬車。
顏璟軒倒是不吃驚,似乎料准了她會妥協一樣,唇角一勾,往旁邊的巷子方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公主——」靈歌從車上跟下來。
「你們全都留在這裡!」秦菁目光一厲,回頭喝止將要跟過去的蘇沐和靈歌等人。
靈歌憂心忡忡的按著腰間軟劍,終於還是沒敢強行跟上。
秦菁隨著顏璟軒進了旁邊的巷子,不等他開口已經冷聲一笑,「顏世子向京中遞交的行程是明日一早抵京,你這個時候出現這裡,不知道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算又怎樣?不算又怎樣?說起欺人的本事,顏某和公主殿下您比起來可是差得遠了!」顏璟軒反問,止了步子回頭。
他這話明明是意有所指,秦菁心裡隱隱便有了幾分明白。
見她不語,顏璟軒眼底神色便越發冰涼,突然上前一步逼了過來。
秦菁知道,他今天既然敢把她堵在這裡,必定是有備而來,所以也不避諱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顏璟軒看著她面不改色的樣子,唇角一絲笑容儘是諷刺。
他真正見她的次數不多,卻幾乎每一次,無論面對何等狀況,她都是這般冷靜泰然的模樣。
他極不喜歡她這樣高深莫測的表情,心裡便有了一絲惱意,心思突然一轉,傾身與她耳畔低聲道,「方才在南城門外,我已經見過他了!」
見過他?他?楚奕?
他一個字一個咬的極清楚的,卻可以用了個可以稱之為溫柔的語調。
原以為聽到這個消息秦菁就算不至於驚慌失措,卻也必定是勃然大怒,但是等了半晌,卻未見她一絲一毫的反應。
半晌,卻是他自己按耐不住,後退一步戒備的望著她,「難道你就不想就此說點什麼?」
「說什麼?」秦菁冷蔑的看他一眼,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在那裡,「既然是秘密,就總有被揭露出來的一天,早一天或是晚一天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只是你想怎麼樣?總不會是好心過來提醒本宮讓我有所防備吧?」
顏璟軒一怔,倒是一時不知如何接茬。
秦菁見他這樣便是笑了,笑意當中幾分冷酷幾分嘲諷,「本來昨天下午在收到成渝公主的請帖時我還有幾分忐忑,但既然你是剛剛才見到他的,我反而放心了!」
「你什麼意思?」顏璟軒警覺的後退一步,眉心擰成了疙瘩,「你早就知道那份請帖有問題?不可能,那——」
「那請帖是你們安排在成渝公主府上的內應從公主府帶出來的,毫無破綻是不是?」秦菁接下他的話茬,自嘲的笑著搖了搖頭,「可怪就只怪本宮的人緣太差,今天想要借成渝公主的名義來對本宮下手的人可不只你一個!」
秦菁說著已經於瞬間斂了什麼,從袖子里掏出兩封帖子啪的摔在顏璟軒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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