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驚喜（2）
我與額娘從側門進去，因著來賀索尼的官員實在是太多，用21世紀的話來說就是堵車了。馬車停了長長半條街，不過馬車的樣式看著也都很樸素，這麽早來的大抵也都是些品階低的小官，有些頭臉的自然是要等到開宴前才姍姍而來。
我心裏想著，大抵隻有鼇拜這種狂傲的大人物才最後一個來罷。
思忖間，我與額娘已然來到後院。額娘作為索尼的大兒媳，自然要去招呼百官的女眷。額娘將我放在從前她住過的屋裏，囑咐我別亂跑便離開了。
我這個人呢，便沒有古代女子那麽聽話了。本來待一會子也沒什麽，翻翻額娘從前的用過的東西玩一玩也可以打發時間，隻是額娘一上午都在忙，府裏眾人凡是成年的都在前廳忙碌，根本沒人來與我作伴。我終還是忍不住寂寞，與落秋偷偷去逛園子。
索尼家的園子雖不比我家的大，可珍奇的花木卻不少，上一次來時是隆冬，花園中百花盡枯，隻有寒梅傲立綻放。如今剛剛開春，萬物複蘇，天氣也和暖，我十分期待能在這個額娘口中小而精致的花園中看到些精奇的花種。
落秋走在前頭，我跟著她走在後頭。她比我長得高，遇見人的時候便可幫我擋一擋，我心想著落秋竟這般體貼我，真真地想我所想。誰知走了一會兒，落秋並未問我的意見，見到好看的花兒我本要停下來欣賞一番，她卻總在勸我快些走。我心下疑惑，卻聽話地跟著她，她似有目的地地走著。
走了半晌，越走越偏，不過在落秋的帶領下，我卻發現了讓我賞心悅目的美景。
眼前一樹一樹的梨花，團團緊簇，爬滿枝頭。和風一吹，潔白的花瓣點點飄落。梨樹中心便是一處亭子，亭中擺著茶具，似乎在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我被落秋領著走進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亭子修在地勢稍高的地方，從我的位置看去，能將梨花美景一覽無遺，更能看得見樹林中任何一處地方。
我呼吸著這新鮮的空氣，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花香伴隨著和風吹進我的鼻腔，我不由感歎：“真是個好地方。”
落秋微笑道：“王爺選的自然好。”
我睜開眼睛，問道：“王爺選的？王爺如何對祖父府裏這樣熟悉？”
落秋道：“這奴婢便不知了，隻是昨日王爺命奴婢將小姐帶到此處。”
“為何？”
“王爺隻命奴婢千萬不要讓小姐離開，說是讓小姐安心在此處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福全這麽神神秘秘的竟不是要送禮物給我，而是要我見一個人。我正想猜猜是誰，腦子裏卻浮現出落秋的話——不知道的才叫做驚喜，若事先問出來了還有什麽意趣？
如此，我想便先不去猜了，若先猜出來便也沒有什麽意趣。
我索性不去想，若不是福全這般神秘，我可能也欣賞不到這樣好的美景。說實話我來過索尼府兩次，因著隻是來拜年也非遊玩，便每次都隻在外邊逛一逛。還從未發現竟有這樣好的地方，四四方方一小塊兒天地，卻讓人想待在裏麵一輩子也不出來。
落秋給我倒了一杯茶，茶還是溫的，顯然放茶具的人也是剛離開不久。
我抿了一口，茶香清淡，入口幹澀，細細品嚐茶水間透著淡淡的花香，回味悠長。我也算半個茶藝專家了，卻也品嚐不出這是個什麽新奇的茶。果然索尼府比我想象地富足多了。
我品了一會子茶，等得有些無趣，便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口對落秋道：“這樣好看的景致，我得去林間走一走，你便不要跟了，在此處等著罷。”
落秋想了一會兒，大抵覺著亭中也能時刻看到我的動向，便應下。
我跳蹦跳蹦著便跑下去，慢悠悠地走在林間，手輕輕抬起，手掌向上便有花瓣落到我手裏。細滑的質感觸到我指尖，我將它夾在指尖，將它放在陽光底下，陽光透過純白的透明的花瓣射過來，卻不刺眼，反而柔和了許多。
不知不覺，嘴角微微上揚，自病後，第一次出門，又碰上這樣炫目的場景，心情莫名地舒爽起來。
我放下手，將身邊垂下來的一支梨花輕輕抬起，放在鼻尖輕嗅。餘光裏忽然出現一抹明黃的身影，我一愣，撇過頭去。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從林子的盡頭緩步而來，我愣在原處，呆立著看著那人踏著落在泥塵中的梨花朝我走來。和風吹過，玄色的衣袂淺淺吹起，露出燙金的玄靴。那人離我越來越近，我終於看清他的眉眼，燦若星子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性感的下顎。
那人抬手，將我愣在半空的手握住，放下。
“兩年未見，便不認得朕了麽？”淡淡的語氣，卻是柔和的聲音。我愣在當場，急匆匆的腳步聲臨近，落秋的聲音低弱地傳來：“奴婢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請皇上責罰！”
明黃的衣衫，上墜龍紋。天底下還有第二個人敢這樣穿麽？愛新覺羅?玄燁，我記著的。
玄燁不理落秋，隻默默看著我，見我不答，挑眉道：“朕卻記著你，雖長高了些，眉目卻未多變。”他將方才我挑起的梨花重新挑起，擱在指尖把玩，沉聲道：“如從前一般，純淨如水。”
隻這一句，我便又羞又臊。我輕輕向他福了福：“景汐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他蹙眉，卻未多言。
良久，他淺淺道：“你身子不好，不宜久站風口。跟朕過來。”
天生的王者之風，讓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來，我低著頭一時不查，竟撞了上去。玄燁轉身，眼角又有了笑意：“這是第二次。”
“什麽？”
“你這樣不小心地撞在朕身上，已是第二次。”
我尷尬，臉漲得通紅，卻不知道為何臉紅。我想起姐姐大婚那日，在太和殿門口我也是這樣因為畏懼天子威儀，太過局促，不小心便撞了上去。我低聲道：“臣女知罪。”
玄燁默了半晌，收了笑意，忽然道：“朕有個願望，不知你能否替朕實現。”
我心下疑惑，卻未敢問，隻得和聲道：“皇上請講。”
“抬起頭來，看著朕，朕便對你說。”
明明是他有求於我，我卻很沒骨氣地聽著他的話，緩緩抬頭，迎上他的眸子。他的眼睛水水的，既如星子銀河，又如一汪泓泉。這顆星子，這汪泓泉正凝神望著我。
“朕要你做回朕初見時的你。朕不想在你的眼裏，看到任何如此刻一般深切的懼怕和退縮。”
我凝神望著他，他的臉色異常堅定。我的大腦在艱難地運作著，這個男孩，已然不是當年初見時那個不知名的小阿哥了。如今我已知道，那個穿著白衫吹笛給我聽的男孩子是大清的皇帝，天下的未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是姐夫與妻妹。我似乎找不到再如從前一般對他的理由。
可我看著他殷切的眼神，卻怎麽也開不了口拒絕他。我想了一會兒，最終道：“皇上已不再是當年臣女初見時的模樣，臣女也長大了，知道輕重，也知道皇上的身份尊貴無比。世事俱變，恐怕……恐怕回不到當初。”
玄燁眼中的星光瞬間暗了下去，我的心隨著他眼中光輝泯滅而沉了沉。我終是不忍，“臣女隻能答應皇上，試著放平心態，不再懼怕天子威儀。”
玄燁眼中原本泯滅的光輝又重新亮起來，他認真地盯著我，答允道：“也好，原是我驚了你。總歸要花時間養回你的性子。”他特意用了“我”而非“朕”，與當年初見時一樣，似乎想弱化他皇帝的身份，讓我不要太有壓力。我被他的細心感動，心中暖暖的。
玄燁轉身往亭子裏走，我緩步跟在他身後，這回我緊緊地盯著他的腳步，以保證自己不再粗心撞上去。
好在玄燁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匆匆走進亭子，在我原來坐的石凳邊站定，撩袍而坐。下一刻便將我方才用過的茶杯拿起來，順手倒了杯水，我還未出聲阻止他，他便已然湊到嘴邊抿了一口。
我心中一動，這……這算間接接吻嗎……
我頓時覺得血壓蹭蹭蹭往上漲。玄燁看著我，挑眉道：“怎麽了？不能喝？”我一句話憋在喉嚨裏，“不能”兩個字卻怎麽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玄燁見我沒反應，便又抿了一口，讚賞道：“好茶。”
他的舉動無意間攪動了我心中一池春水，我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默默在旁邊坐下來。
玄燁擱下茶杯，望著外頭梨花的景色：“你愛梨花？”
我誠實道：“梨花至白高潔，總覺著是天下最純淨的。”
玄燁似乎在默默地想些什麽，纖細的五指握著茶杯，有規律地敲打著。
“皇上獨自前來，不怕下人尋找嗎？”我疑惑道。
玄燁淡淡道：“他們都在外麵候著，有二哥在，他們不敢進來。”
我點點頭，似乎找不到什麽話講，便不再說話。玄燁倒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我聽聞納蘭明珠府裏的大公子，為了你在天寒地凍的天裏站了整整兩日兩夜。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