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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6章 海灘冥想

  別的不說,衛生包干區總歸地方管吧?


  消防大隊有權檢查消防設施、消防制度執行情況吧?


  衛生、檢疫等部門可以抽查犯人們的食物安全、監獄衛生措施吧?


  因此一般來說都必須相互配合協作,相互給面子,建立所謂「魚水情」的融洽關係。


  而潤澤監獄是真正實行軍民魚水情的,因為副監獄長張墨的愛人,即潤澤中院副院長陳榮榮!


  聽夏正淳彙報到這裡,不用多說,方晟對整個案子脈絡走向已大致清楚:陳榮榮牢牢把持住案子拖著不審——當然不排除有省里支持,張墨在監獄施加種種壓力,使得王國真、王慶父子疲於奔命,既讓王國真陷入無休止的關押,又令王慶變賣股權落得人財兩空。


  若非方晟收到王國真家人偷偷塞的血書介入此案,常院長——從他欲言又止的態度看應該略有知情,順勢而為勸說王國真配合司法程序,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


  這種收一下勒索一筆錢的做法,恐怕再持續兩年,王慶在海芯公司的股權都要賣光了!


  「夫妻倆配合得這麼默契顯而易見不是初犯,」方晟手指叩擊桌沿道,「可以把調查重點放到長期服刑的、家裡還算有錢的犯人身上,嗯,注意隱蔽性和技巧性……」


  「我明白,」夏正淳深知作為領導說到這個程度就足夠了,接下來無論採取什麼手法那是自己考慮的,哪怕遊走於法律灰色地帶也跟領導沒關係,續道,「關於目前停崗停職進行瓏黃街搬遷動員工作的,我初略統計的情況是機關公務員含科級幹部約11人,事業單位含副職領導幹部約18人,最新口頭通知是12月底之前不簽搬遷的,考慮下沉一級單位且不保證領導崗位,真有性格比較較真、執著的要得抑鬱症了,方書計!」


  「加起來將近30人,不算小數字啊。」


  「聽小道消息說瓏黃街是試點,接下來範圍擴大到附近三至五條街,那就涉及兩三百名幹部職工了。」


  「有沒有談到安置地點?」


  夏正淳嘆道:「區區幾百戶算什麼,隨便在市區找個商品房小區就行了,反正拆一還一,差價由正府補貼,房產商巴不得打包出售呢。」


  這一點鄭南通倒跟自己風格差不多,正面碰撞不佔優勢就繞開走,採取化整為零逐個擊破的手法,先把瓏黃街住戶都趕走,接下來以蠶食之勢向外輻射,讓方晟不得不接受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


  方晟面沉似水沉思良久,道:「南通市長搞那麼動靜,市.委這邊居然一無所知,倒也奇怪得很,若非你主動彙報我真被蒙在鼓裡了。」


  「都在體制內混飯吃,事先得到警告不準聲張,所以鴉雀無聲啊。」


  「沒人出面揭蓋子,常委會怎麼介入呢?總不能說正淳同志再次通風報信吧?」


  方晟似笑非笑道。


  這句話的語境大有玩味之處,夏正淳乍一聽沒明白,直到離開市府大院回公安局途中,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車流和行人,腦子靈光一閃,頓時醒悟出方晟話里隱含的意思!

  鄭南通嚴厲警告停崗停職的機關幹部員工不準走漏風聲,不然的話得罪了市長後果可想而知,在他那種地位,收拾個把科長、科員根本無須自己動手。


  但如方晟所說,大家都不敢揭蓋子,市.委這邊就不便過問,那怎麼辦呢?


  他的意思又叫自己別出面,那麼……


  車子駛入公安局大門時夏正淳已徹底想明白了:明裡不敢反映,可以在網上發貼呀!


  網路言論某種程度代表民意,這樣一來市.委、市.委書計不就知道了嗎?

  再想想方晟的反應真不是尋常領導幹部能比擬,有時舉手投足間一個點子便能解決大問題,細細琢磨並沒什麼出奇,但處在他的位置能靈活變通、跳出常規思維本身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難怪陳皎一再叮囑自己務必緊跟方晟,不可以跟他作對!

  打發走夏正淳,連續接了幾個電話都是打聽白翎安危,包括愛妮婭、衛君勝、燕慎,以及徐璃、樊紅雨甚至趙堯堯,生命是寶貴的,只有失去才倍感珍惜。


  白昇都厚著臉皮發來簡訊詢問,實在令方晟滿身不自在。


  仰頭長嘆,為什麼解決別人的麻煩輕輕鬆鬆,自己的問題總一籌莫展?就象這次白翎下落不明,都不知道怎麼去搜救!

  心煩意亂捱到周六,方晟單獨驅車來到海港村。


  海港村沒有海港,方晟也沒出海的念頭——貌似平靜的大海太可怕了,象他這種游泳水平一般,不懂駕船技術的人而言最好別輕易涉險。


  獨自站在海灘,極目遠眺,天色與海平面在遙遠的盡頭融為一體,海鷗輕快地在海面上翱翔,海灣輕柔而有節奏地拍打著堤壩。


  身後天邊的雲彩,若隱若現的村莊、莊園、河流,隨著風聲傳過來的孩童的嬉笑聲,彷彿都成為一個巨大的背景板,此時天地間只有方晟,方晟佇立在天地中心,靜如石雕一動不動!

  很久沒這樣靜靜地一個人呆著,無所事事地呆著。


  類似場景只有當年在方塘村的時候,田間忙完農活,村莊里炊煙裊裊,老牛在鄉間小道慢悠悠甩著尾巴踏著方步,他一個人沒處去,便坐在清澈的小河邊看著夕陽發獃,偶爾拔根草芯在嘴裡咀嚼,甜絲絲的微帶清涼。


  那時的他身邊沒有任何陪伴,周小容遠在碧海如她自己所說所謂情侶只剩個符號,關於前途,關於愛情,關於未來的一切都茫然不知所往。


  如今的他,還是孤零零一個人,關於仕途,關於婚姻,關於未來的一切依然迷惘。


  這樣一想,自己有什麼不能失去?

  只要靈魂深處心存憐憫,心繫百姓,時刻不忘加入體制內是為人民做事的初衷,什麼委屈不能忍受?

  什麼困難不能解決?

  什麼打擊不能挺過?

  寄蜉蝣於天地,緲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人生在世,何為成功何為失敗?

  世道百態,何為真誠何為虛假?

  情路坎坷,何為摯愛何為負心?

  仕途險惡,何為清流何為庸官?


  此時的方晟已排盡腦中雜念,心胸隨著思緒越拓越寬廣,越拓越遼闊,匆匆十多年宦海生涯一掠而過,卻每個點滴都清晰得如電影慢鏡頭,一幀幀、一幅幅湧上心頭!


  正所謂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何在。


  但方晟的感慨卻非「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而是「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

  若干年後,海港村村委會在海灘找到塊大礁石,非說方晟當年就站在石頭邊冥想了三個小時,專程到京都請大領導題詞。首選當然是朱正陽,但他婉言拒絕,理由是已先後為方塘村和江業新城題過詞,好事成雙就夠了;實在推託不掉,從來不肯在任何地方有任何墨跡的愛妮婭破例揮毫寫了三個字:方偈石。


  明明是塊圓溜溜的礁石,為什麼叫方偈石?海港村民們可不管這個,歡天喜地拿回來鐫刻於礁石正面,從此竟與方塘村並駕齊驅成為旅遊勝地,再然後海灘村也改名為方偈村。


  還有位老人,每年夏天都帶著全家到海港村小住幾天,她最喜歡指點孩子們穿著長長的薄板在灘涂上滑行,經常痴痴地枯坐很久,然後感慨地說奶奶年輕時能邊滑邊挖海貝呢。


  據說她姓蘇,名字嚴格保密,海港村人都尊敬地稱她蘇首長。


  民間傳聞方偈石的另一個名字叫望妻石,傳說當年方晟站在海灘邊遙望太平洋,心頭急切地盼望出海執行任務下落不明的白翎早日歸來。


  這種傳說當然被官方否認,在反恐中心記錄里根本沒有與美方、影子組織進行三方交換俘虜的記載,下落不明更是從何說起。


  總之那個周六的傍晚,方晟獨自站在海灘前、蘆葦盪里,身邊沒有村民堅持的或方或圓的礁石,苦思冥想了三個小時。在他光輝而燦爛的一生里,不知有多少個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三小時,唯獨這三個小時是最獨特的存在。


  總有一些無聊者試圖探究這載入史冊的三個小時有沒有迸發出思想的火花,諸如發人深申的名人警句,或者「黑暗給了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來尋找光明」驚世之作,其實沒有。


  不,方晟從來沒談論過關於這三個小時的話題。


  在後來徐璃親手撰寫的回憶錄里——人到老年她還是臉皮薄,把書里方晟的名字都刪掉了,實在繞不開的就簡稱「那位朋友」。


  她回憶那位朋友說冥想最大的好處是能夠清晰地認識自己,從近似於上帝視角冷靜、客觀而全面地看到真實的「我」。


  她還回憶那位朋友舉例,說我們在工作生活中作出某個決策決定時,偶爾腦里會冒出另一個聲音,卻又不知它從何而來。冥想能讓自己真正知道內心到底想要什麼,而非在無意義的追逐徘徊中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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