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0章 調查中止
楊花反應雖慢半拍還不算笨,總算悟出此刻方晟孤立無援急需緩衝空間,故而主動挺身而出。
方晟心中暗喜,做了個手勢微笑道:「女士優先,孫深同志委屈一下。」
按黨內排名孫深在楊花之前,論發言的優先順序應該在楊花之前,因此方晟打著「女士優先」的幌子請他「委屈一下」。
楊花報以微笑:「謝謝方市長,謝謝孫深和各位常委同志,關於計田同志的發言我要談談感想,也是我調到百鐵以來對一些問題的認識。我自幼出生並在東北學習、生活、工作幾十年,形成很多根深蒂固的習慣因而乍到百鐵很不習慣,用大量時間克服諸多不適應,還有思想觀念、管理理念等方面差異或者說衝突,對本人成長也是一種磨礪吧,我這樣認為……」
彭萬偉打了個誇張的呵欠以表示不滿:這是開常委會呢,又不是民主生活會,好端端提什麼個人成長經歷?
方晟卻會意楊花在故意拖延時間,留給自己足夠考慮對策的空間,嗯,這才有點打配合的樣子。
緊接著楊花以略帶文青風格的腔調花了五分鐘回顧在東北的工作,然後話鋒一轉,道:
「剛才說的是不同,要說共同之處也有那就是都靠資源礦產吃飯,不怕地里挖不出東西就怕京都宏觀調控,同樣,特殊環境特殊土壤讓腐敗分子有機可乘、大量腐敗行為熟視無睹,一度成為貪污腐敗的重災區!為花大力氣整治也遇到很多困難和障礙,程序至上成為抗拒調查最堅硬的盾牌……當然這會兒提這碴兒並非影射什麼,而是想強調一點,領導幹部特別是黨員領導幹部保持清廉形象的重要性……」
大段冗長而論點散亂的發言聽得常委們或皺眉或瞪眼或呵欠連天,好不容易等她說完,方晟似乎渾然忘了排在後面的孫深準備發言,很自然地接著說:
「楊花同志結合個人經歷暢談了對反腐工作的認識,發自肺腑語出真誠,我覺得講得很好。反腐工作切忌對外不對內,對人不對己,揮舞旗幟要求下級時激昂奮發,查到自己頭上卻一蹦三尺高變成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那是不對的!回到計田同志的發言,坦率講我很詫異,也很震驚!打著我和市紀委的幌子去調查市委常委,那是極其嚴重的詐騙行為,計田同志和銅嶺縣委應該理直氣壯地進行查處,將不法分子繩之以法!」
啊,方晟居然是這個態度?黃生等人都愣住了,孫深也忘了發言要求被忽略的不快,瞪大眼睛看著方晟。
「玉樹同志說市紀委從來沒有安排調查計田同志的工作組,我也沒有!而且我要強調的是,別說計田同志是省管幹部百鐵一級沒有調查許可權,就算市管幹部都必須履行必要程序,不是誰說查就可以查,咱們做事得經得起推敲和質疑,既在黨紀國法上站得住腳,又在程序環節上無懈可隙!」方晟側過臉道,「如果那伙搞秘密活動的人還在計田同志可以先抓起來,不必有所顧忌……」
戴計田悶聲悶氣說:「我也是事後聽說,人已經跑了!」
楊花聽了竊笑,孫深等人則暗自嘆息——這不正好說明戴計田本來就想抓人嗎?
「不要緊下次露頭必抓,這是常委會通過氣的事兒,」方晟假裝沒聽懂,微笑道,「今天我要表揚一下計田同志,有了狀況直接在常委會上提出來而不是背後戳戳指指,疑三惑四。計田一說,我和玉樹一表態情況不就清楚了嗎?一個團結的領導班子、凝聚一心的領導班子才有戰鬥力,反之則一盤散沙什麼事都幹不成!衛康,看看下個議題是什麼……」
就這樣方晟險象環生過躲過了黃生等常委蓄謀已久的強力反撲。
當晚王尤伯敲開方晟的家門——他也住在市府宿舍大院,故而晚上拜訪更隱秘可以避開絕大多數人的耳目。
王尤伯耷拉著腦袋臉色蒼白道:「方市長,我來負荊請罪了……我沒做好您交待的事情反而弄得沸沸揚揚,讓您在常委會上很被動,我,我實在愧對您的信任!」
「坐下說,坐下說。」
方晟溫和地笑道,小吳切了盤水果端上來後到外面警戒。
王尤伯迫不及待道:「外面都是胡說八道,我在銅嶺調查期間從沒提過您,也沒提到市紀委,僅僅告訴談話對象根據舉報信了解核實些情況;我也沒說要查戴計田——我怎麼可能說違反紀律的話呢?從今天傳聞戴計田在常委會上的發言看,完全歪曲和污衊事實、惡意誇大渲染,想在正治上致我於死地,也給詹書計和您添堵……」
「調查期間有沒有被人拍照、錄音錄像?」
「我敢肯定沒有!」王尤伯自信地說,「請方市長相信我的職業敏感和水平,每次找人談話都在不同地點且都不是預約地點,我的位置總在背光角度,我的聲音總刻意壓得很低,更重要的是我攜帶有電子干擾設備。」
「尤伯做得如此謹慎小心,那麼消息到底怎麼傳出去的呢?」方晟問道。
王尤伯抹了把額頭冷汗,恨恨道:「事後分析八成是三室副主任季江告的密!媽的我真是看走了眼,認為他是京都農業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一直在政法系統做事與礦務系統沒多大瓜葛,而且幾次內部會議都仗義執言,便一心想培養他,把他當作最信任的手下。因為調查必須雙人,這次叫他做我的助手一起去銅嶺……」
「他手裡有談話的全部錄音?」
「沒,我還是有所防範的,」王尤伯苦笑道,「紀委辦案原則是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因為是秘密調查,我不允許錄音,每次談話一結束就收回書面記錄,他連轉身的機會都沒有……幸虧沒有真憑實據落到戴計田手裡,要不然就不是今天的結果了。」
聽到這裡方晟微微鬆了口氣。
這傢伙辦事能力不怎地,防範意識和反偵查水平倒挺高,很有些詹印的風格,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從調查情況看有沒有收穫?」方晟問。
王尤伯擰起眉頭道:「戴計田非常狡猾——這也是被舉報多年始終安然無恙的原因之一吧。表面看他跟舉報信里所有問題都不沾邊,出面的要麼遠房親戚,要麼同學好友,要麼街坊鄰居,嚴格意義講都不能作為指控依據;豎起這道防火牆,那麼勾結國企、低質高賣、無視安全、壓榨礦工等等都不成立……」
「查過他的銀行卡、個人賬戶流水嗎?」
「不是正式調查暫時不方便出具公函,」王尤伯解釋道,「據側面了解戴計田從來不放心用銀行卡,總擔心錢存在卡里會被黑客偷走,他喜歡黃金,有小道消息說戴家秘藏的黃金比銅嶺任何一家金店庫存都多。」
方晟啞然失笑:「怪不得好幾封舉報信說他大肆收取金條、金磚,他老婆50歲生日縣領導班子成員不約而同送金馬,銅嶺集團則送的是萬馬奔騰金箔圖。」
「所以戴計田又稱『戴金田』,形容他家收藏的黃金之多。」
「送禮只送黃金倒也方便……」
「一方面規避措施做得到位,另一方面他在礦井捨不得投入,盤剝壓榨礦工,對手下卻很大方,也願意提拔幹部,因而在銅嶺深耕十多年形成勢力龐大、盤根錯節的利益鏈,以至於出現個很奇怪的現象,」王尤伯嘆道,「除了他控制的銅礦礦工和周邊受污染村民,整個銅嶺沒人說戴計田的壞話。」
倒看不出來貌似酒色之徒、庸碌之輩,離了稿子說話都不周全的傢伙道行還挺深,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方晟笑道:「一個深得老百姓擁戴的大貪官,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觀。到底什麼原因呢,尤伯有沒有作過分析?」
晚上跑到市長家裡負荊請罪,王尤伯是做足功課的,當下道:
「簡單地說就是慷國家之慨樹個人威望!銅嶺在百鐵幾個縣區里赤字最嚴重,從財政到基層鎮正府到處負債搞基礎設施建設、搞民生工程,企事業退休工資只有銅嶺每年都漲,漲得也不多每次加個幾十塊錢,老百姓是容易滿足的感激得不得了,說計田書計是大好人……」
有些做法與方晟不謀而合!
方晟也苦笑,摸著下巴說:「把貪官做到優秀幹部的境界,他也算難得的人才……」
後半句咽在肚子里:難怪你王尤伯玩不過他!卻平靜地說,「戴計田的問題遠比預估的更複雜,迂迴調查非但不起作用還會適得其反,看來如詹書計如說時機還不成熟,這樣吧,你把現有的材料複印一份給我,原件封存起來等日後再找機會突破。」
言下之意調查中止!
王尤伯如釋重負道:「好,我明晚就把全套複印件送過來,後面隨時聽您指示。」
「嗯。」
方晟應了一聲,心裡卻把王尤伯從日後重啟調查名單中重重刪掉,也意味著以後即使詹印想重用他恐怕都得費些周折。
體制內這樣的考驗很殘酷,要麼平步青雲扶搖直上,要麼被列入黑名單永無出頭之日。
有什麼辦法呢?
不是誰都有機會替領導做事,但領導給你機會卻做砸了,怎會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