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9章、夜半拍板
在壓降產能的風尖浪口卻碰到這種棘手的情況,又讓方晟面臨兩難抉擇。
輕輕放過,余智勇馬上就遠遁省外從此杳無蹤跡,意味著戴計田貪腐案至此為止,等壓降產能工作告一段落省里便會讓他軟著陸,大概率是到省人大政協弄個閑職。
公開接受舉報資料,那就等於雙方無可迴避地撕破臉,銅嶺縣城、銅嶺礦區必將在人為的煸風點風中爆發大規模群體事件,下崗工人會衝鋒在前做出缺乏理智的行為,百鐵勢必再度推到輿情最前沿!
如陶之亮,不,京都大領導們所強調的,不能配合京都宏觀調控政策就不是合格的領導幹部,就不會得到上級主管部門和組織部門的信任,即壓降產能工作一票否決!
為了仕途,方晟敢冒險嗎?
方晟敢,詹印敢嗎?
他倆都敢,黃樹敢嗎?
在整個過程中會遇到多少障礙,多少困難,多大力度反撲?
每個環節必須緊緊相扣,一旦某個環節出岔子又怎麼辦?
一連串問號盤旋在腦海當中,途中方晟再沒有說話。
回到別墅,方晟一反常態沒有洗澡,也沒有進書房看資料、讀書,而是長時間坐在客廳沙發里,一根接一根抽煙,整個臉被煙霧所掩沒。
魚小婷知道他煩惱什麼,也不打擾,靜靜到卧室里擺弄槍支。
戴計田的問題尤如毒瘤,自打去年空降百鐵就橫亘在方晟面前,然而很奇怪,這樣一個聲名狼藉、劣跡斑斑的大貪官居然硬拿他沒辦法,在一頂頂保護傘庇護下照樣逍遙自在無人撼動。
更可笑的是如今查不查他,竟然上升到京都主體工作能否順利推行的高度!
然而,一萬個理由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戴計田的確是魚肉百姓、坑害銅嶺的大蛀蟲,這個事實深深刺痛方晟一而貫之毫不動搖的情懷!
從三灘鎮成長至今,方晟的仕途被多方看好包括始終隱身幕後的傅老,是於家精心培養的新生代子弟,也是白家倚重的棟樑,甚至勞諾德仁家族都大老遠跑過來送投資。
方晟從來沒有因此過分愛惜羽毛。
在順壩,在紅河,在鄞峽面對種種惡勢力、暗黑團伙,在維護老百姓利益和地方正府權威的時候,方晟壓根沒考慮過自身安危,何況前程?
剛剛空降百鐵遭遇的透水事故,為了挽救14名礦工性命他當著電視直播毅然以仕途賭博抽調水泵,當著全國觀眾的面承認願意做熱血男兒!
是的,人到中年,官至副部,可方晟還是方晟,還是那個在方塘村與村民打成一片的大學生村官。
這是他的初心,也是他的宿命,如果每每在關鍵時候退縮,方晟就不是方晟。
只是,如今的方晟已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肩負的責任和使命,他背後千絲萬縷的人脈,他所代表的或者說已隱隱形成的黃海系……
又豈能輕率行事?
反反覆復,幾經琢磨,看看錶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方晟撥通電話,道:
「詹書計休息了?有件事想過去聊會兒……」
短短一句話包含很複雜的意思:按體制內不成文規矩,主政大員一般不可以私下串門,因此從搬入市府宿舍大院起方晟從沒去過詹印別墅,詹印更是沒來過方晟別墅。此時正是休息時間,按說詹印沒明確表示的話不應該冒昧打擾,有事難道不能明天說?
可方晟的意思卻是休息了也得起床,事情很重要!
詹印停頓數秒鐘,簡潔地說:「好。」
夜涼如水。
魚小婷把方晟護送到詹印別墅門口,敲門,詹印親自開的門,進去后他敏感地嗅了嗅,道:
「抽了不少煙?」
方晟隨手遞過去一枝:「來根提提神?」
詹印知今晚必有要事,很自然地接過去:「進屋坐。」
「站著談吧,外面涼快……」
方晟就站在院里把何超說的情況複核了一遍,詹印聽罷半晌沒吱聲,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大口大口抽煙。
隔了很長時間,詹印才問:「你是什麼想法?」
「查!」
方晟堅定有力地說。
「萬一餘智勇手裡證據仍不夠硬怎麼辦?戴計田是狡猾透頂的傢伙!」
「兩人合作將近十年,戴計田不留一點點痕迹是不可能的,我猜翻臉前余智良實際掌握的證據遠超過手機展示的照片和錄音,何況他還是直接證人——否則不可能關在牢里還讓哥哥設法舉報,總得有幾分把握。」
詹印又是長時間思考。
站在院里,兩位百鐵主政領導不知不覺把剛帶的一盒煙抽掉了。
方晟在此之前斟酌了兩個多小時,詹印想得更多。
身為京都傳統家族子弟,詹印從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承載著沉重的使命,如果說方晟在仕途生死關頭敢拍案大叫「滾你奶奶的」,詹印無論如何沒有捨得一身剮的勇氣。
因為自己輸不起。
但硬幣的另一面,詹印在幹部貪腐問題上也是零容忍態度,屬於反腐倡廉工作中具有強執行力,眼裡揉不得砂子的領導。
這也是之前詹印與方晟合謀設局使得戴計田陷於被動的邏輯,作為市委書計,他不想與貪官污吏同在一個領導班子。
不愛財,竭力推進黨政隊伍的純潔性和建設性,這一點大概是詹印、吳郁明、方晟的共同之處。
而且,某種程度講詹印也有掀桌子的魄力。
「單單銅嶺礦區下崗工人就超過五千,一個可怕的數字,省領導都覺得銅嶺離不開戴計田。」詹印目光閃動。
方晟道:「我多次說過,一個城市離不開的只有人民。」
「對,戴計田是銅嶺肌體上的吸血蟲,吸飽了血還洋洋自得,到處宣揚銅嶺太虛弱缺了他不行!」詹印憤慨地說,「這種蛀蟲、敗類在領導崗位一天都是侮辱,可咱倆居然忍了一年!」
「關係網、保護傘,官企勾結官商一體,牽一髮而動全身,百鐵乃至黃樹的生態就是如此。」
「所以我覺得根本不是銅嶺離不開戴計田,而是戴計田的存在讓銅嶺舉步維艱邁不開身子,是銅嶺發展的嚴重障礙!」詹印慢騰騰道,「拿掉戴計田,銅嶺老百姓才會看到希望,是這樣吧?」
「沉默的大多數都知道真相,會有人鬧事但絕非主流。」
「我也是這個判斷……」遲疑好一會兒,詹印道,「這會兒就咱倆,說句推心置腹的話,硬拿戴計田可要用烏紗帽賭的,方老弟!」
「徵用水泵我已賭過一次,賭贏了。」
「那是跟老天爺賭,運氣對半;如今底牌可在對方手裡。」
「詹兄,我可以很坦率地說一句,如果怕影響前程而放任戴計田這樣的貪官污吏禍害百姓,那樣的官再大再威風,不做也罷!」
詹印讚許地點頭:「跟我想得一樣!退一步講,班子成員嚴重貪腐,班子主要領導沒有責任嗎?坐視犯罪行為不管,也是犯罪!我姓詹,可不是瞻前顧後的瞻,更不是軟柿子,該出手時絕對不會含糊!」
「好!」方晟道,「接下來怎麼辦?」
「你認為呢?」
「事不宜遲,我馬上動身親自去銅嶺,直接到余智勇家,」方晟道,「同時雙管齊下派人到看守所把余智良救出來,立即轉移!」
「公安那邊能調多少人?」
「刑警、治安、經偵,還有市區幾個派出所臨時抽調人手,控制銅嶺地區局面不成問題。」
方晟用的是「控制」二字,說明已考慮最壞的可能性——戴計田喪心病狂之下甚至會強令縣公安力量強行阻截,暴力抗法!
詹印點點頭:「可以,今夜我坐鎮市公安局,隨時保持聯繫,直到你帶著余智良兄弟安然歸來!」
方晟當即緊緊握住詹印的手,道:「多謝詹兄!」
「彼此彼此!」詹印想了想道,「昔日在京都酒樓還有郁明在場,當時說的話今生銘記。」
「我也是!」方晟微笑道。
當時是吳郁明最倒霉的人生低谷,高層透露的消息是降級降職,方晟等人在陳皎的召集下湊到一起,酒席間只剩方晟、詹印、吳郁明三人時,他說:
「詹兄,郁明,無論外界把咱仨形容成怎樣的競爭關係,有一點,那就是今後遇到類似情況——無論是誰,都得盡棄前嫌攜手共度難關!」
當時詹印說:「我還想補充一句,即使有朝一日咱仨處於競爭甚至對立狀態,都必須就事論事,不準趕盡殺絕!」
吳郁明最後總結:「對,在規則範圍內有分寸競爭。」
這個正治約定一晃數年過去了,但顯然當事三方都銘記於心。
此時此刻詹印突然提出來,證明一點:儘管他與方晟以及其他各派子弟在上升通道中存在競爭,也不排除種種手段甚至心機,但為官之道的底線始終不變!
大家都要充分運用自己擁有的權力為民造福,為地方經濟發展,為國家繁榮強盛而貢獻力量!
沒有這樣的覺悟,這樣的見識,這樣的視野,憑什麼更上層樓?
憑什麼是你們這班人,而不是另外一班人坐在權力中樞,一言一行決定龐大航母的航線和方向?
所以,此時的詹印與此時的方晟不約而同放下心結和芥蒂,聯起手來一致對外,準備以堅不可摧的意志和強硬無匹的手段拿下戴計田!
給百鐵官場一個警告!
給黃樹官場一個警告!
讓體制內幹部員工去除僥倖心理,拋棄私心雜念,真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