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1章、手機號碼
傅老終於坐直腰桿,呷了口茶道:「很久以前我就聽說你了,後來一直關注。你跟體制內主流不同,有很獨特、很曲折的出身和經歷,這就決定了你接地氣、善於傾聽、始終把人民利益放在首位的施政特點,難得啊難得,我們黨,我們革命隊伍,我們龐大的管理體系就需要你這樣的好乾部!」
「多謝首長誇獎,在工作中我還有很多方面不太成熟,需要不斷探索和提高的地方也很多。」方晟道。
「現有體制下優秀人才熬出頭難吶,各種各樣的困難,當然磨鍊就是閱歷,吃點苦受點累是好事,壓力轉化為動力嘛,」傅老道,「我不贊成讓好乾部受委屈,以前組織部門有種提法叫做『保護性鍛煉』,就是說鍛煉的前提是保護,但怎麼把握分寸又是難題,所以後來不提了……」
「感謝首長之前多次出手力挽狂瀾,往往那種時候特別感覺到個人力量的渺小。」
傅老擺擺手:「如你所說個人力量很渺小,狂瀾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挽的,多方合力嘛,」傅老並不攬功,當然他這種地位的人物也不需要攬功,「小方啊,過段時間我可能要動個大手術,能不能活著下手術台還是未知數……」
方晟不安地安慰道:「首長……首長氣色挺好,肯定沒事的!」
歷來傅老這等級別的領導身體狀況是最高機密,站在方晟的角度只能說到這個程度,不宜多問或打聽。
傅老沒繼續糾纏於病情,轉而道:「鄞峽到潤澤,潤澤到百鐵,兩道坎我都事先有所察覺並作了些安排,有驚無險邁過去了——不是姓傅的神通廣大火眼金睛,有時站的位置高些看得自然清楚些,以後你會明白的。」
「請首長指點迷津。」方晟肅容道。
「常理而言在省部級層面不會再有廳級崗位的磨難,但有道坎不得不防,」說到這裡傅老似乎有點累,微微喘了口氣,閉上眼歇息片刻繼續說,「或許我多慮了,總之它將決定你的人生走向,能邁過去,事不過三以後便是一馬平川;邁不過去……」
方晟神情堅定地說:「只要能繼續為老百姓做些實事,其實我並不在乎個人得失。」
「有你這樣的信念很好,但為了讓更多老百姓受益,難道你不應該儘可能爭取更重要崗位嗎?劣幣驅逐良幣現象決不能在我們幹部遴選過程中發生!」傅老沉穩有力地說,又呷了口茶,續道,「防患於未然吧,給你一個號碼……」
他從茶几上拿起張紙條遞過來,方晟掃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沒多問僅簡單說了聲「謝謝首長」便揣進懷裡。
「打這個號碼有兩個條件,一是聯繫不上我,二是走投無路,切記!」傅老叮囑道。
方晟眨眨眼,道:「也就是不幸遭遇首長所說的第三個坎。」
「對!」傅老似乎不願多說,但想想還是補充了一句,「打通后無須遮遮掩掩,直接說困難和要求,他一定會幫忙,」他露出淘氣的笑容,「他欠我一個大人情,必須幫忙。」
「希望永遠用不上,但不管如何都得誠摯地感謝……」
傅老打斷他的話,道:「別以為我在幫你,我幫的不是你,而是方晟!」
這句話有些令人費解,方晟卻轉瞬悟了出來,沉聲道:
「請首長放心,方晟一定永保初心、奮勇向前,始終衝鋒在第一線,不辜負首長的期望!」
傅老微微一笑,道:「喝茶,山澗里泉水泡的,很香。」
剛喝了兩小盅,秘書敲門進來輕聲提醒道:「首長,該休息了。」
傅老無奈地搖頭,道:「看看,越老越不自由啊。」
方晟恭恭敬敬起身道:「首長保重身體,小方告辭了。」
「唔——」
傅老如釋重負點點頭,微微笑了笑便閉上眼睛,剛才這番談話對他而言耗費太多精力,的確需要休息了。
冉漢增一直守在外面——堂堂一省之長這麼做,恐怕也只有傅老,迎上前拍拍方晟,又抬腕亮了亮手錶,道:
「時間比預計的長些,不錯。趕緊回城吧,我送你一程。」
他並不打聽兩人談話內容,方晟自然不會主動透露,兩人並肩邊走邊聊沿海發展大戰略的情況,直到剛才乘坐的電瓶車前緊緊握手。
「京都沒有絕對的秘密,外界很快就會知道這次見面,記住,打死都不說!」冉漢增關照道。
「我明白,再次感謝冉省.長!」方晟道。
冉漢增微笑道:「盡在不言中。」
車子行駛在寬闊平坦的繞城高速,方晟腦中思緒翻騰。
原本以為繞不過去的新方案舊賬,傅老隻字未提;江業新城的恩怨始末,傅老恍若忘了;幾次出手的細節,傅老更是一筆帶過。
高屋建瓴如傅老,實在是舉重若輕,胸有錦繡江山。
再細細品味傅老所說的每句話,方晟發現除了墊場的屈紀綱,傅老居然沒提到其他任何名字!
大正治家的談話藝術就在於此,化繁為簡,返樸歸真。
一路沒耽擱回到於家大院,剛踏進堂屋,卻見於雲復、於道明兄弟一反常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大院里的規矩是有事情晚輩到長輩屋裡候著,或者長輩把晚輩叫過去問話,所以說「一反常態」。
「這麼晚回來,是那人叫你去談話?」於道明迫不及待問。
方晟點點頭。
於家兄弟倆同時吁了口氣,於道明站起身笑道:「好啊好啊,當年我在他手底下幹了那麼長時間副部長,還沒享受過單獨談話的待遇,不錯。」
於道明似乎故意把空間留給翁婿二人,說著一搖三擺地出了門。
「爸,我……」
一時間方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像什麼都不能說。
於雲復也站了起來,溫言道:「小方,出去走走。」
一前一後來到昨晚談話的地方,於雲復停住腳步,問道:「傅老身體如何?」
「看上去還行,就是……有點精力跟不上的樣子。」
「怪不得把談話提前了,唉,看來病情惡化程度超過預期。」
方晟驚問:「什麼病?絕症嗎?」
於雲復沉甸甸道:「具體病情我也不清楚,總之非常麻煩……小方,這次見面形式大於內容,可以算作正治上的表態,本來準備放到後年底,可惜傅老的身體很可能撐不到那時……」
「爸,傅老事先透露過要見我?」
於雲復智珠在握地笑笑,道:「小方啊,你以為道明做到振興領導小組副組長真是鍾組部那位老朋友幫的忙?你從鄞峽市長到潤澤書計再到百鐵市長,是誰關鍵時刻力挺?傅老是咱於家最堅定的老朋友!」
「啊!」方晟覺得難以理解,「新方案出爐那陣子……」
「是的,大伙兒都上當了於家也不例外,事後我託人向傅老表示歉意,也就從那時起雙方愈發投契也走得愈來愈近——正治就是這樣,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
「正因為知道這層關係,今上對我很不待見?」
於雲復擺擺手:「你想多了。一方面新方案爭端傅老名譽受損並吃了暗虧,可他本身並沒有戀棧,事實上水到渠成下來了,因此不是很介意,說穿了就是被人當槍使了一回;另一方面可能出於補償,也可能傅老事先做了些安排,總之一直以來今上對傅老很尊重,加上於家枝繁葉茂,所以你每次都能磕磕絆絆逢凶化吉。」
「爸,今天傅老說……」
「別!」於雲復出乎意料打斷他,「我不會追問談話細節,你也不要告訴我!既然傅老邀你單獨見面必定有玄機,我不想打亂他的部署……小方,在傅老這個級別,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值得玩味。提前見面,我想不單單是身體方面的原因,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等著看吧,好戲還在後頭!」
消息傳得很快,當晚電話、簡訊、微信不斷,各方都在詢問下午見面的事,核心只有一個問題:
傅老對你說了些什麼?
方晟統一回復:見面喝茶、閑聊,順便了解打通北屏山脈工程的情況。
沒撒謊,話題就是從北屏山脈開始,如果方晟順著傅老意思說話,很可能也終止於北屏山脈。
只有愛妮婭問得不一樣——到底做到申委書計,觀察和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她問:
「想過沒有,傅老大年初一匆匆在京郊約你見面,打算向城裡人傳遞什麼信號?」
方晟還真想過。
「信號就是繼京都傳統家族新生代子弟代表之後,我又被划入傅老陣營……意味著今上對我更不待見了。」
他無奈笑道。
「這種想法太膚淺!」愛妮婭毫不客氣批評道,「從鄞峽幫到百鐵,你屬於哪個陣營還用多說?我倒覺得傅老在公開喊話,為下一波人事調整做好鋪墊!原來雙方都暗地裡較勁,吃虧也就吃虧了沒辦法,如今等於在你臉上多貼了道標籤,以後再給你穿小鞋無異於跟傅老過不去!」
「傅老這麼做也冒了一定的風險……」方晟喃喃道,「你也說得我毛骨悚然,下一波人事調整……百鐵百廢待興,我剛準備大展身手呢。」
「方晟,越往高越務虛,不是耍個人英雄主義的時候,」愛妮婭告誡道,「別總以為一個城市、一個地方離不開你,如今的黃海、江業、紅河不照樣紅紅火火?順壩不行還是不行,可見一個英明的領導幹部並不能左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