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5章、抽絲剝繭
第二呢?明月問道。
方晟道二是剷除造假產業鏈不力,為造假提供保護傘,嚴格意義講也跟何亞沒關係,大不過把揚馬縣領導班子一鍋端唄。
明月仔細品味方晟所說的話——這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學習他縝密的推理,別具蹊蹺的思維模式,還有開闊前瞻的思路。
之後兩人分頭到各桌敬酒沒時間再談,直到最後一場商務會談結束,兩人肩並肩走向門口而其他領導都有意落後四五步,明月趁機道:
「有人直接與何亞打過招呼?是誰,卓強嗎?晉北造假集團自成體系,晉西的手按說伸不過來的。」
方晟警覺地眨眨眼,道:「明天還有活動,到時再說。」
上車后,管瑾終於有時間單獨彙報,攤開筆記本有條不紊講了車隊離開後晉北那邊的動向:
何亞迅速召開市委常委會貫徹落實省領導指示,一是繼續執行關於檀曉勇停職接受調查的決定,由常務副書記賴晶暫時主持工作;二是開展剷除造假產業鏈第二階級回頭看的延伸工作,嚴厲排查不留死角,今後凡再有造假工場作坊燒窯發現一個撤整個地方領導班子!
關於市紀委對蒲剛同志採取的雙規措施,從蒲剛同志業已交待的違規違紀問題來看,常委會的決定是正確的;但考慮到蒲剛同志堅持如實上報27條人命事件並要求徹查,工作責任心強,敢于堅持原則,鑒於此常委會督促市紀委儘快結束調查,本著對同志負責任態度拿出內容翔實的、主次分明的調查結論,以便蒲剛同志返回領導崗位。
——官場玄機就在這裡,乍一看似乎滿滿的官話套話,實質內涵都在博大精深的用詞上:
「儘快結束調查」,意思就是不用再調查了,趕緊結束;
「本著對同志負責任態度」,意思是以保為主;
「主次分明」,意思是充分肯定蒲剛的成績,缺點會提一下但不是重點;
「返回領導崗位」,說得更明了,意思是官復原職,頂多根據前期「主動交待」的問題給個黨紀處分什麼的,雖說檔案留下污點此後仕途無望,能從市紀委全身而退已是祖上燒了高香!
「還有,常申長派督查組明天進駐晉北,主要針對剷除造假產業鏈和統計數據上報兩項工作;省紀委、省組織部、省宣傳部也都派人前去了解相關情況,看來晉北工作是被正府推動起來了。」
管瑾道。
方晟閉目沉思,半晌道:「明天繼續跟進,有情況及時彙報。」
當夜魚小婷悄無聲息從晉北回來,二話不說先洗了個澡——在亂墳堆呆太久了,感覺自己滿身死人味兒。
方晟也不催促,靜靜半躺在床頭看書,不管多忙不累睡得多晚,睡前閱讀半小時是雷打不動的習慣,除非發生劇烈戰鬥,如樊紅雨、范曉靈大駕光臨。
直到冰涼絲滑的**小魚兒般游入被窩,方晟才問道:
「發現新線索沒有?」
「27名遇難工匠都列成清單並核實無誤;代理縣委書記羿軍已經下令把涉事的馬頭溝鎮領導班子,九沙村相關人員全部刑拘;全友陽很可能是下一個替罪羊,目前已被軟禁起來了;先是縣局立的案,之後市局介入,晚上省廳專案組趕過去全面接手……」魚小婷道,「反恐中心對田大鐘等工匠的通話記錄、銀行賬戶進行了追蹤,發現幕後老闆叫付曉田,揚馬縣人,正常住在縣城偶爾到九沙村督工、派活,我到他家時人已跑了;付曉田的上線叫祁禹,省城古玩店『品珏齋』老闆,目前沒有證據與卓強有關,但『品珏齋』是省城第一批拿到牌照且有運輸通行證的古玩店。」
「這就對了!」
方晟若有所思好一會兒,道,「晉北造假集團被剷除得奄奄一息,逆境之下不可能有九沙村造假工場作坊的存在,除非另一股勢力潛入且得到層層級級保護,聯繫到卓強頭上也是順理成章。」
「所以卓強不僅控制了省城,還把手伸到晉北,沒準跟何亞也是『好朋友』!」
「晉北、晉東造假集團為了生存發展都假冒晉西造贗品品牌,卓強出於反制,直接買通上層予以打壓是最經濟的方式,不過,」方晟道,「剷除造假產業鏈是全省重心工作,何亞吃了豹子膽也不可能要錢不要前途跟申委頂著干,從常理分析,就算卓強親自請託何亞恐怕都會婉言勸對方避過風頭。可見向何亞打招呼的另有其人!」
魚小婷蹙起秀麗的眉毛,道:「照你的判斷那我更想不通了,晉西造假集團多大的攤子、多大的體量,為何特別在意九沙村幾個中級規模工場作坊?從何亞到全友陽再到馬頭溝鎮、九沙村,這樣的維護代價值得嗎?卓強是生意人,同樣講究核算成本的。」
「在我看來,脈絡和線索已經連起來了。」
「喔?」魚小婷迅速在腦海里將相關內容過了一遍,面有訝色道,「真分析出來了?說說看。」
方晟道:「金雨奇接受調查時交代過一樁刑事案件,有個同樣在省里有後台的傢伙糾集能工巧匠鑽進省城郊區荒山裡做精仿青銅器,短短兩三年便搶掉卓強最看重的高端市場——贗品高端市場利潤豐厚、影響力強,有利於形成品牌效應……」
「噢,後來卓強嫌金雨奇查處不力,親自派人把那個造假窩點端掉了,還惹下刑事案,怎麼,那樁案子與晉北九沙村有何關聯?」
「據了解,卓強為了平息事端私下賠了對方不少錢,還許諾對方可以接著干決不滋事等等,所以那個造假窩點很快又開張了。」
魚小婷立即反應過來:「卓強不甘心將精仿青銅器的高端市場拱手相讓,因此跑到九沙村另砌爐灶——晉北造假集團就擅長青銅器做假,底蘊深厚,網羅技術工匠也相對容易!」
「對卓強來說不單是盈利空間被壓縮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晉西造假集團品牌形象,是立足長遠、生死存亡的大問題,所以煞費苦心、不惜代價冒險在九沙村經營。」
「卓強可以不惜代價,何亞首先考慮的是自身安全,否則跟全省重心工作頂著干就算他的靠山徐曲也保不住吧?」
沉默了將近半分鐘,方晟深沉地說:「所以打招呼的人……比徐曲的地位還高,以至於何亞不敢拒絕!」
「啊!」魚小婷道,「你是說沈直華?」
「不是。」
「晉西比徐曲地位高的就是申委書記和申長嘛,難不成是蔣運河?他的排名比徐曲靠前,可實際影響差遠了!」
「你想岔氣了小婷,」方晟道,「打招呼的不是沈直華,而是他的老婆,唐巧!」
豁然開朗!
魚小婷道:「對,我怎麼把她給忘了!」
「兩件事讓我一直覺得奇怪,一是唐巧在省城大劇院公開拍賣宋徵宗的《五國城**》,沈直華來了個三不原則即不支持不反對不參與;二是上次常委擴大會議開到最後沈直華突然發表聲明,說『凡有人在晉西打著我的旗號辦事,不管親戚還是朋友包括我的愛人都不必給面子』,結合起來看,很可能沈直華已意識到唐巧所做的事風險太大,提前做的切割。」
魚小婷盤膝而坐,認真回憶道:
「當年我親眼看到沈直華密會卓強的錄像,要說造假都是唐巧所為而他一點都不知道,我根本不信!事態發展到最後,唐巧會被當作替罪羊倒是真的,畢竟她與古玩界的聯繫太密切,風評又比較差。」
方晟搖搖頭,道:「我的看法與你有點出入。我覺得沈直華剛開始因為興趣被唐巧拉下水,隨著對晉西造假集團了解的深入,愈發害怕起來,所以三不原則是第一步,表明夫妻關係的疏離;發表聲明是第二步,可能當時沈直華已聽說唐巧找何亞打過招呼,關係急轉而下到破裂……」
「何亞可以如實向沈直華彙報啊,不一定聽唐巧的話。」
「小婷啊小婷,虧你在我身邊這麼久,對官場規矩簡直一無所知,」方晟嘆道,「不說唐巧就拿你打比方吧,如果你跑到正府哪個單位部門請託私事,哪怕是違規的,沖著我這個申長大人的面子人家肯定會辦得妥妥帖帖,而且事前事中事後都不會在我面前提半個字!提了會怎麼樣?跟沈直華一樣,我要嚴肅批評他不該違規操作,必須立即糾偏,而且強調不準任何人打我的旗號辦事!明白嗎?」
「如果我也不在你面前提,他不就白幫了嗎?」
「怎麼會!你也許不直接說某某不錯,違規幫你辦了事,但偶爾我在你面前提到他或他主管的工作時,你輕描淡寫來一句這個人不錯,外界評價很好,那種潛意默化的效果肯定不一樣。這就是枕邊風的威力啊!」
「還是想不明白,我這個天生不適宜當官,」魚小婷道,「哪怕這樣,我也不認同你主動替沈直華切割的觀點,唐巧、卓強以及晉西造假集團的勾當,沈直華是全盤掌握的,不可能化裝無辜。」
方晟道:「我沒說他無辜,而是……沈直華知道我的厲害,可唐巧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兩人在形勢判斷、思路等方面會發生嚴重分歧且互不相讓,我強調的是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