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2章 搶親之夜
說到這裡吳珉驚疑不定地問:「這樣做有毛病么?咱山裡人啥都不懂啊,白鄉長給指點指點?」
白鈺道:「很明顯配合企業偷稅漏稅啊,記住了,以後凡涉及動用扶貧資金只認扶貧辦通知……時間不早,休息吧。」
第二天醒來,整個山寨已經洋溢在節日的喜慶當中。
舉辦祭拜儀式的大空場邊排著各家各戶主動搬來的桌子板凳;勤快的女人們圍著七八口大鐵鍋忙碌個不停;男人們有的幫助搭檯子,有的從寨外一趟趟扛來乾柴。
年輕的女孩們則穿上最隆重的民族服裝,三五成群地站在樹蔭下嘰嘰喳喳說說笑笑。
要等到太陽落山,篝火燃起的時候,她們才能接受小伙們的邀請翩翩起舞,一曲跳完就代表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白鈺卻顧不上參與到喜氣洋洋的節日籌備之中,而是盯在村部監督吳珉等村幹部對60萬元農副產業扶貧開發資金進行了分配,造冊登記,村民按手印確認。然後余世強現場公布成長期櫻桃樹高中低三檔價格,率著村民們到梯田林園挑選,漆字認證后才作罷。
阮大叔等人工作積極性很高,表示明天起就到林園協助除草、噴葯等。在白鈺暗示下,余世強也表態村民們不會白乾,干一天活就算一天費用,等到果子成熟出售回款后一併結算。
也暗含考核平時表現的意思,但這會兒不能說得太明白。
之後來到山體滑坡那段山道察看,挖土機等工程車正夜以繼日地作業,預計最快明天中午便可通車。
回村已是日落黃昏,性急的小伙們已手拉手在空場跳起了舞,姑娘們卻很矜持地保持距離,只跟著節奏拍掌歡笑。
在一棵茂盛粗壯的大樹下,白鈺找到隱在樹后的藍依。她穿著淺綠色碎花羊毛裙,淡綠色皮靴,脖子上掛著淡綠色碧璽,乍看宛如亭亭玉立的出水清蓮。
「要是戴個綠口罩就齊全了,」白鈺故意逗她,「怎麼,不屑與民同樂?」
藍依淡淡道:「逃婚的人自帶晦氣,我不願做詛咒者。」
「放棄是為了更好的未來。」
「我的人生沒有未來。」
「咦,你好像不是詛咒者,而是頹廢的詩人。」白鈺審視著她說。
「我、荊家寨就是詩和遠方的寫照,現實得可怕。」
白鈺笑笑,道:「所有的悲觀都抵不上跳一曲舞的魅力,今晚我邀你共舞如何?」
很突兀,她側過頭打量他,良久道:「我長得很難看的!」
白鈺心裡嘀咕道長得難看跟跳舞有什麼關係?遂道:「對了,昨天你在車上說活著逃出來就給我看真面目……」
「我還說我是醜八怪!」
不知為何藍依又生氣起來,撇下來跑開。
「丑就丑唄,又不是你的錯……」白鈺暗暗想,對她的喜怒無常難以理解。
夜幕降臨,山風如歌。
空場中間燃起了熊熊篝火,三名村民推選出的荊家寨長者雙手舉著線香,以幾乎失傳的儂依族語大聲頌唱,神情肅穆,四下里寂靜無聲。
作為山寨最尊貴的客人,白鈺和藍依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中心位置。
白鈺悄悄問:「大家都聽得懂頌唱內容嗎?」
吳珉深深嘆息:「別說大家,頌唱的三位能說個六七成意思就不錯了。幾十年來推行普通話,學本民族語言有啥用啊?」
簡短的祭拜儀式后就一字排開山寨一年一度最隆重的長桌宴,沒有花俏的菜肴,大海碗盛著的端上來的都是硬菜:
紅燒豬肉、紅燒羊肉、土豆燒牛肉、燒蹄膀、炒肥腸、清蒸魚……
喝的是山寨自釀的米酒,度數不高,甜甜的,也倒在大海碗里,真應了「大碗喝酒大碗吃肉」那句話。
大概不想當眾摘口罩,也可能女孩子天生對大魚大肉的畏懼,藍依連筷子都沒動半下,始終雙手握著茶杯。
白鈺體內流淌著白翎豪爽的血液,剛開始凡來敬酒都一口喝掉,轉眼四五碗下肚,藍依悄悄拉他衣角。
「怎麼了?」白鈺問。
「喝醉了能跳舞嗎?」
原來她一直惦記著這事兒,白鈺不由得心中一盪,接下來便克制了許多。
酒過三巡,不知誰帶的頭,幾對年輕男女跑到長桌前的空地上跳起舞來,漸漸的,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上了年紀的也忍不住聊發少年狂。
「藍小姐?」
白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她眼中流露出笑意輕輕搭住他的手,蝴蝶翩躚般下了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藍依那舞姿,那腰肢,那搖擺,那旋轉,那份閑庭信步的優雅與從容,特別踮著腳尖的風情,不用說起碼具備五六年芭蕾舞基本功。
舞者對韻律和節奏的把握彷彿精準到毫秒的鐘錶,火候分寸拿捏到渾然天成的圓潤,又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好像舞蹈就應該這麼跳,別人跟她不一樣都是錯的。
白鈺呢不消說從小就是運動健將,在特殊學校特殊家庭特殊背景下打造的——堪稱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孩子,舞蹈作為重要的交際技能也是必修課之一。
下場后,第一圈邊適應場地邊學習舞蹈動作;第二圈相互磨合提高默契程度;第三圈就成為空場最光彩奪目的焦點。
第四圈以後,整個空場變成他倆表演的舞台。
與他倆相比,不,根本沒法比,真正讓荊家寨村民們感受到藝術的魅力。明明幾分鐘前才開始配合,每個動作絲絲入扣令人嘆為觀止的境界,彷彿合作多年的老搭檔。
第五圈……
白鈺突然發現村民們都屏息靜氣看著他倆表演,趕緊輕輕在藍依腰間一拍,借著滑步輕盈地退回座位。
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歡呼聲,緊接著此起彼伏在叫喊什麼,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有節奏。
「他們在喊什麼?」藍依好奇地問。
吳珉忍著笑道:「在喊『白鄉長,抱走她』!」
「卟——」
白鈺嘴裡一口熱茶噴出老遠。
年輕男女們重新下場繼續狂歡,一個多小時后篝火火勢漸小,有人把話筒遞到吳珉手裡。這時吳珉顯露出一寨之主的威嚴,順手拿了只海碗踱到空場中間,冷不丁用力將碗摔得粉碎,大吼一聲:
「搶親啦!」
全場如空山迴音般「轟」地一聲,隨即便有小夥子在鬨笑聲中背著心儀的女孩迅速消失在黑夜裡。
接二連三,有的抱著,有的背著,也有手拉手大大方方走的……
最後村民們的目光落到年輕副鄉長身上,卻發現由始至終蒙著臉龐的女孩已先行離去,均暗自嘆息,遺憾錯過一場好戲。
曲終人散,吳珉要留下指揮掃尾工作,白鈺便獨自沿著小路回去。快到吳家那幢兩層木結構小樓時,黑暗中突然傳來清婉柔和的聲音:
「喂!」
「嚇我一跳,」白鈺其實並沒有被嚇著,他有種預感,今晚的遊戲並沒有結束,「還以為你累了回去休息。」
藍依從草垛後面轉出來,明亮的眼睛在他臉上掃了掃,一言不發低著頭在前面走。白鈺便跟在後面,什麼都不問。
山寨不大,兩人散步般走了十多分鐘就出了寨子,她還是不說話,一直往南。
走著走著,猛抬頭看到天際邊掛著皎潔的月亮,腦子裡跳出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我們已走得太遠
已沒有話講
只好對你說
你看你看
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再往前幾百米依稀聽到泉水叮咚聲,借著月光,藍依一手拎著裙角一手扶著山石,找了處礁石凹陷處坐下,雙手掬起一捧清泉,任由泉水慢慢從指縫沁落,水珠在晶瑩剔透的纖纖玉掌里凝結、跳躍、滾動,煞是好看。
「你有心事?」白鈺在她身邊坐下后問。
藍依素手輕揚,泉水在月光下灑出一大片寶石般露珠,落入石澗歡快地向前奔騰流淌。
「說說你吧,預訂女朋友。」她雙手托在腮邊神情專註看著他。
「沒意思,寡淡無味的老套故事,」他見她發梢上沾了草屑,順手捏掉並撫了撫柔順的長發,她渾然未覺,「家裡長輩介紹了一位世交朋友家的女孩,我打心眼反感,一直拖著不肯見面。後來那女孩好像有事中斷了聯繫,再後來家裡出了些狀況都以為黃了……兩個月前對方又稍話意思是見下面,唉!」
她微微一笑:「鬧了半天,你跟我一樣也是逃婚的。」
「也不完全是,那件事九成不在我考慮之中,我是真心想到基層鍛煉,近距離接觸老百姓,盡自己力所能及的服務。」
「現在呢?」
「現在初心不變,只是……情況遠比我預計的更複雜,『為人民服務』五個字說起來容易,要真正做到很難很難。」白鈺坦率道。
「但你還打算堅持?」
「對,哪怕碰得頭破血流!」白鈺轉而問,「你呢,今晚好像有點不高興?」
藍依幽幽道:「逃婚的事家裡給壓力了……」
「準備屈從,還是抗爭到底?」
她半晌沒說話,隔了好久側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輕輕柔柔道:「給你看我的樣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