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 6更
乾淨整潔的禪房裡,蘇堯啟正在打坐。
即便拜在虛雲大師座下,他除了沒剃度之外,日常作息也跟其他的弟子並無太大差別。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一聲與一聲之間相隔的時間一樣,聽不出急促。
心如止水,不驕不躁,是佛家弟子修行的基本功。
外面的人不急促,裡頭打坐的人同樣不緊不慢,應了聲下榻,穿好鞋之後走過去打開門,見外面站的是負責給香客解簽的師兄釋明,蘇堯啟問他,「釋明師兄找我有何事?」
釋明說:「外面有兩位女施主想見你。」
「女施主?」蘇堯啟的第一反應是家裡來人了。
釋明頷首,「其中一位女施主聲稱是你俗家的嬸嬸。」
他這麼一說,蘇堯啟馬上聯想到七嬸嬸林瀟月。
他沒再問,對釋明道了聲謝,抬步走出東苑月洞門。
老遠見到林瀟月,以及林瀟月身旁的女子,蘇堯啟認出人來,腳下頓了一頓,但也只是片刻,他沒有遲疑,直接朝二人走來,面上是佛家弟子的平靜無緒。
到二人跟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一聲,「聽釋明師兄說,二位女施主找小僧有事?」
溫婉抬眼。
男子一身灰色僧袍,左臉燒傷的痕迹猶在,但因為那份不悲不喜的沉著,讓他身上多了幾分佛家弟子的寧靜超然。
林瀟月被蘇堯啟這說話的語氣逗樂,「小四,你這是出家出傻了吧,連自家嬸嬸都認不出來了?」
蘇堯啟還是平和的聲音,「小僧法號釋空。」
林瀟月見他如此固執,嘀咕,「你這小子,怎麼六親不認呢?」
溫婉出言道:「算了吧,這是在寺廟,不是自己家裡,咱們照著規矩來就是。」
林瀟月看了眼面色淡然的侄子,打消了跟他嘮家常的念頭,直入正題,「行吧,釋空小師傅,你能否告訴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見到虛雲大師?」
蘇堯啟搖頭,「兩位女施主很不湊巧,師父昨日剛閉關。」
又問,「女施主找他有何要事?」
林瀟月晃了晃手中竹籤,「我剛才搖了一支簽,看不明白上面的意思,想請虛雲大師幫忙解一解。」
蘇堯啟瞭然,「方才帶你們過來的釋明師兄就是專門負責解簽的,兩位女施主不妨去找他。」
林瀟月不肯走,「我覺得虛雲大師解的簽可能更精準靈驗一些,若是他不在,那我便不解了。」
話完,林瀟月叫上溫婉,打算走人。
蘇堯啟看著二人背影,忽然出聲道:「若是女施主肯相信小僧,小僧也能解簽。」
「你?」連專門解簽的和尚都不信,林瀟月更不信自家侄子,他才來法華寺多久,能有那道行?
林瀟月很擔心他把自己好好的簽文給解廢了。
蘇堯啟不勉強她,「女施主若是覺得信不過,可以保留著這支簽,等改日有機會再來找師父解。」
他這麼說,林瀟月反倒好奇起來,沒再往前走,退回來幾步,「你真的會解簽?」
蘇堯啟頷首。
他跟著師父的時間不算長,但有的東西,靠的不是時間,而是悟性。
剛來那會兒,師父就說他是個跟佛有緣的孩子,慧根極高。
見對方不像是在撒謊,林瀟月遲疑著將手中的簽遞過去。
蘇堯啟接過,從上到下看了一眼,面上沒有顯露出過多的情緒。
反倒是林瀟月緊張起來,「怎麼樣?」
在她沒看到的角度,蘇堯啟微微蹙了下眉頭,問:「女施主想問什麼?」
林瀟月說:「我就想知道我家相公此次出征能否安然無恙地回來。」
蘇堯啟抿了抿唇,似乎在糾結怎麼跟她說。
林瀟月警告道:「你如今可是佛門弟子了,解簽就要有個解簽的樣兒,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哪怕我是你七嬸嬸,你也不能隨隨便便糊弄我,聽到沒?」
蘇堯啟猶豫一瞬,不得不照解簽規矩跟她說:「女施主的家人可能有危險。」
林瀟月不信,仰著脖子望他,「那我要問子嗣呢?」
蘇堯啟的目光掃視過她小腹,長長嘆了一口氣。
林瀟月紅了眼眶,怒視著他,「家人有危險,我腹中孩子也不吉,合著我這是撞上災星了是吧?」
蘇堯啟就怕她承受不住,忙出言勸,「七……女施主稍安勿躁。」
「什麼破簽,我不稀罕,不解了!」林瀟月煩躁地一揚手,把竹籤扔到旁邊草叢裡,轉身就走。
溫婉看了眼半截埋進綠草叢的竹籤,問她,「怎麼扔了?」
「糟心玩意兒,不扔留著過年?」林瀟月滿腔怒意:「你沒聽小四說嗎,我這是大凶簽,夫和子都有危險,我不信,小四剛入佛門,他只是個半吊子,哪會解簽,一定是他弄錯了,溫婉你說對不對?」
溫婉順從地點點頭,「讀書人有句話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我個人覺得換成這種事也是一樣的,盡信簽,則不如不求籤,那樣多好,日子怎麼過,全都是自己說了算,何必讓一支小小的竹籤左右了心情?」
溫婉這麼一說,林瀟月有被安慰到,過了會兒,她問,「你剛才怎麼不讓小四幫忙解簽?」
溫婉搖頭,「不信這些,所以覺得沒必要。」
「既然不信,那你還讓進寶跪在那兒賣力搖?」
溫婉笑眯了眼,「權當是讓兒子體驗體驗來寺廟玩的感覺,我見他搖得挺認真的。」
林瀟月發現,比起自己的火爆脾氣來,溫婉是真的「溫婉」,那不急不躁的性子,怎麼瞅怎麼穩重。
輕舒一口氣,林瀟月說:「不管了,反正簽都被我扔了,就當從來沒求過。」
溫婉揚起唇角,「這就對了,日子要往前過,你好好養胎等相公歸來,沒有簽文,沒有所謂的『天意』,這就是最好的生活狀態。」
「說得好!」林瀟月給她豎了豎大拇指,眼底全是讚賞。
三人朝前走著,路過一處清水池子,發現裡面設了底座,底座上擺放著半人大的銅龜,底座浸在水裡,銅龜整個兒露在外面,龜甲上開了個蘋果大小的孔。
池子里有不少方孔銅錢,銅龜下方的底座上也斜斜地靠著幾個,看樣子,像是有人往龜背上投錢,沒投進去而掉進池子的。
溫婉目光下移,看到水中底座上寫了三個字:心愿龜。
林瀟月也發現了,她還小聲念出來,「心愿龜,心愿歸,誒,這個不錯,比那什麼抽籤靠譜多了,要不,咱們也來玩兒兩把,多投幾個,多許幾個願,怎麼樣?」
溫婉看了眼池子邊緣與龜背孔的距離,搖頭,「太遠了,我估計投不進去。」
「要不要這麼沒勁啊,都還沒開始玩兒你就先打退堂鼓。」
溫婉笑,「我說的是大實話。」
「那我也沒騙你啊!」林瀟月駁回來,「咱倆都是第一次來,都沒往龜背上投過銅錢,我說要試了才知道能不能投進去,這話沒毛病吧?」
聽這語氣,是不玩兩把不肯罷休了,溫婉摸了摸腰間,發現荷包里全是碎銀,沒多少銅板兒,她倒出來數了數,才八個。
林瀟月也把自己的荷包取下來,她帶的更少,先前捐了五百兩就只剩下四個銅板。
「咱倆的加一塊兒總的十二個銅板,要不平分吧?」
溫婉把數出來的八個銅板遞過去,「都給你,我看著你投。」
林瀟月不肯,她只拿了兩個讓自己與溫婉對半分,「要玩就一起,你別老是掃我的興。」
溫婉拗不過她,看看掌心裡的六個銅板,又看看自己所處位置與龜背之間的距離,還是覺得沒可能。
她大概天生就不是那塊料,當初一家三口去游鏡湖,在岸上套圈圈,她一個都沒進過,哪怕是到了今日,去過的次數已經不少,她還是沒為進寶套中過一件小玩意兒,為此還被兒子笑話過好幾回。
不過當下林瀟月要玩,她也只能奉陪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