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容顏未改心有疤】
一黑一紅兩個身影很是顯眼,在白色的宮道上緩慢的移動著,留下兩行大大小小的腳印。
“秋茗。”言示璟忽然出聲叫她,卻久久沒有了後音。
沈沐恩難耐的轉過臉問他,“幹嘛?要說什麽就說完啊。”
他停下來抬頭望了望天,“剛剛你說的我都聽到了。”
“從哪裏開始?”
“該聽見的我都聽見了。”他頓了頓又說,“我突然在想,我好想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沈沐恩也停下來,眉眼微彎歪著腦袋問他,“那你想要什麽?”
“其實,後來想想,如果不做皇帝的話,我想要做一個遊俠或者.……”他摸著下巴真是認真的想起來,“別的什麽都行,逍遙王爺怎麽樣,每天帶著你吃吃喝喝玩玩鬧鬧,你覺得怎麽樣?”
沈沐恩捂著嘴笑了,然後故作正經的樣子,“誰要跟你一起吃吃喝喝的,我的大好人生怎麽可以浪費在這些沒有用的事情上!”
言示璟一臉不相信,“少來吧你,少假正經了,我還不知道你的,你能有什麽宏圖偉誌啊。”
“你好瞧不起人好不好?我以後啊一定要開一家酒樓。”她努力踮著腳尖比劃著,“然後要開在一個高高的樓裏麵,酒樓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醉月台。然後要叫天下最好的書法家給我題字,就算是招牌了,我呢先掌勺一段時間好了.……”
言示璟打斷她,反語道,“你算了吧,你還掌勺呢,有人吃嗎你掌勺?”
“怎麽沒有!我做飯很好吃的,學一學也是可以開店的好不好!”沈沐恩很不服氣的反駁道。
兩人一路拌嘴沒一會兒便到了閑池閣,沈沐恩站在屋外要與他揮手作別,言示璟卻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說,“秋茗,答應我吧,如果有一天我做不了皇帝了,我們就去雲遊四方,就像你說的那樣好不好?那些什麽馬兒鳥兒,那些閑塵美景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他話語裏盡是欣喜和期盼,弄得沈沐恩總有種錯覺,好像他們明天就可以出宮了,她可以去尋找她的自由天地了,“好,我答應你,我們一起去。”她笑彎了眼角,似乎要擠出淚花了,突然湧上心頭的感動不知為何。
多年後,她再回憶起這一幕才覺得曾經的自己幼稚得可愛,太多的時候他們的任性枉然無非是忘了身份忘了周遭境遇,他們隻想到自己的欲求,忘記了世界上有太多不可抗力,太多東西看似不重要卻在生命中占據了大半的地位,如何都無法擺脫。
是夜,寒風呼嘯吹落樹枝上厚厚的積雪,雪花擦著身側落下被身後的跟著的張公公擋住,他開口問道,“皇後還沒休息?”
“剛剛奴才去問過了,娘娘還未睡下,許是知道皇上要去看她,在等皇上吧。”張公公答道。
他揮了揮手邁開步子,“那就快些去吧,莫叫她等久了,朕總是要她等。”
門剛微開出一條縫來便有冷風灌進來,吹得紅燭搖曳不動,女子見燭影搖晃間映出一人影,便盡知來人是誰,正要下床請安,那人卻大步走過來按住她欲起的身子,“既然還在病中,就不要請安了。”又拿過她手中的繡麵看了看問道,“怎麽突然想起繡梅花了?”
“這些日子梅花開得正豔,臣妾看著可心,閑來無事便繡幾朵梅花打發打發時間,皇上覺得臣妾繡得可好?”不知是燭光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趙皇後麵帶潮紅有些異樣。
皇帝拿著那繡麵看了看,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那年你繡的紅梅好看了,可是病著手上無力,握不穩……”
“皇上,那支梅花是清怡繡的。”皇後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皇帝臉色一僵有些不悅的說道,“突然提那些人做什麽,不說這些,這些日子你身子可有好些了?”
“托安妹妹的福,還可以活過年應不是問題。”她臉上冷意凝然,話語盡是嘲諷,“皇上不願提舊事,臣妾就說些近來的新事務好了,今日我去看安妹妹了,沒想到原來冷宮是那樣的呀。”
皇帝有些尷尬,清了清嗓說,“既然還在病中,就不要亂跑,好好休養著才是。”
趙皇後不理他的話自顧自的說著,“其實臣妾真的不明白您當年為何要娶她,要論出生,她不過一個文官的女兒,父族也沒有什麽權勢;論姿色,臣妾雖不敢貿比天下,但與她比還是綽綽有餘的;論才識,她那飛揚跋扈恃寵若嬌的樣子,宮裏怕是沒幾個人喜歡。唯一拿得出手的那就是啟瑞了,也幸好啟瑞性子沉一點不像她,就是年少時若他這般大時的皇上,也比不得。”
她轉臉過來對著皇帝,皮笑肉不笑的扯著嘴角,尖聲說道,“倒是有幾分像連天……”
“閉嘴!”他高聲喊道,氣急手一甩將那繡麵扔在地上,眼睛狠狠地瞪著趙皇後,“你簡直就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我再說皇上可是薄情寡義,連舊情都淡漠了?”趙皇後本來病重身子弱,今日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自己撐了起來,喘著粗氣。“今日去看安妹妹我才知道,原來她彈得一手好琵琶,尤其那一曲《若相見》真是堪比當年驚鴻一聲薛清怡的音色呢。”
皇帝已然說不出話了,狠狠的盯著她,前些天這紅唇還吐露柔情,怎今日就這般刀刀割人心。
看著他越氣她就越高興,“皇上,你在心虛什麽?你逃不了了,這一生你都要活在他們兩人的陰影之下了,永遠都逃不出來了。不過臣妾今日倒還真有一事想問問皇上,前幾日臣妾險些命入黃泉,皇上可有所感應心有絞痛?”
皇帝驚愕,厲聲問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您看看您的頸下。”皇帝立刻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一麵銅鏡照著,隻見自己顎下三指之處有一個紅色的肉痣,隻聽趙皇後在身後幽幽的說,“皇上可聽過相思怨?”
他心裏一緊閉眼,怪不得這段時間心口時常絞痛卻查所無因。“你這是要跟朕同歸於盡,嗬嗬,為什麽?疏影,你就這麽恨我?”
趙皇後卻是費力撐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他麵前,扯著他的衣袖與他平視而立,眼中卻又是那日的柔情,“不,皇上,我在賭,賭您的情。隻是愛得至死不渝的人才會在愛人死後被噬心而死,若是您移步愛疏影了,又何必害怕?”
他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那你覺得你贏了還是輸了?”
她軟在他的懷裏,柔柔的答道,“我是看不到了,不過天會幫我看,皇上如果有一天您去了,天若落雨那必是我的淚,那是我在為您的死去哭泣呢。”
他突然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捏住她的下巴,揚高她的臉,“那你就等著看吧,看我怎麽忘了你,看著天下是怎麽屬於我的!就算我死了,這天下也不會落到沈家人的手裏,你就在塵土之下好好你看著吧!”說完也不管趙皇後身體虛弱之類,直接將她一放任她重重的跌落在地然後拂袖而去。
趙皇後卻是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癲狂的笑起來,望著他消失的背影,落下兩行清淚。
燁修啊,其實恨也算一種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