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但願一去不複返】

  月黑風高夜，正有私奔人。


  前以明日事多早早歇下的年家二小姐閨院忽閃出幾道人影，行在領頭人右側的人突然低聲問道，\"秋茗，我有些怕。\"

  沈沐恩一手從身後環住她，另一隻手緊緊的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柔聲安撫道，\"別怕，有什麽好怕的，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其實她的心從剛剛開始就跳個不停，一下一下的猛烈的撞擊著胸腔內壁，像是下一刻就要衝破這薄薄的肉壁，撐斷肋骨破胸而出。


  她也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隻是尋著本能的支持硬著頭皮向前走。隻有這一次機會，過了今晚她也不知道明天她會身處何方，或許翻過那道牆就會被巡夜的人發現，然後一切機會統統落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踏出了下一步。


  失敗又怎麽樣，萬一成功了呢，隻要是有那最後的一個萬一她都要去試試。


  這一路倒是有驚無險，一路上沒遇見什麽人，順順利利的進了荒園，關上門，吉祥吹開一個小小的火蠟探著路子。


  年修婉還是有些膽怯縮在沈沐恩身後眼睛也不敢睜開，身子哆哆嗦嗦的一直問，\"到了嗎？還有多遠啊？\"

  沈沐恩拍了拍她的頭，把手攥得更緊了，幾個人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來到那一方矮牆下，吉祥將那火蠟遞給沈沐恩說道，\"小姐我先翻過去看看情況，你們先等等我說可以過來了，你們再過來。\"

  沈沐恩沒有異議，接過火蠟點了點頭，細心的囑咐著，\"你也小心些。\"

  踩著一塊凸出來的磚塊，吉祥伸手抓了抓牆上的藤蔓，年久鮮少修建這些藤蔓雖細卻互相絞繞纏繞形成一塊不規整的網線，吉祥借力使力抓著頭頂上方的一塊雙臂使力將自己提了上去，同時在抬腿勾住牆頭，身子一翻就騎到了牆頭上去，她在上麵向四下張望了一下，翻身麻利的跳下。


  沈沐恩屏息抬頭望了好一陣子，才聽吉祥在那頭輕聲喊道，\"小姐，可以過來。\"

  \"我先把東西扔過來，然後你再接著些修婉，她動作太笨了。\"在黑暗裏沈沐恩很輕鬆的無視掉年修婉幽怨的目光，使勁將身上的包裹都扔了過去然後對年修婉說，\"來，我幫你翻過去，然後我再過去。\"

  年修婉有些不放心她，本想說些什麽卻直接被沈沐恩推到了牆根底下，趕鴨子上架也不見這麽快的，年修婉沒法隻得笨拙的學著吉祥的樣子奮力往上爬，奈何手臂上的力量不足怎麽也翻不上牆頭，還好有沈沐恩在下麵推著她的屁股將她頂了上下，可她又在牆頭上嚇住了腳停著不敢往下跳。


  \"沈沐恩我怕，太高了怎麽辦？\"年修婉的聲音裏帶著哭腔確是嚇得不行，即使黑夜裏看不清臉，沈沐恩也可以想象她哭得花容失色的麵龐。


  無奈隻得柔聲哄著，\"沒事的，就一下，跳下去就好了，吉祥也在下麵接著的。\"

  \"可是我真的怕，下麵都是黑的，我看都不清。\"

  沈沐恩在下麵急得直跺腳，可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想了想沈沐恩又說，\"這樣吧，我也上來，與你一起跳可好？這樣你就不怕了吧？\"

  沒有退路了，年修婉也隻能是順聲應下。


  沈沐恩已經不是第一次爬這個牆，動作比吉祥還要麻利，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了年修婉的左側，伸手抓住她的左手，鼓勵道，\"這下總可以了吧？等一下我說跳你就跳啊。\"

  寒冷初春之夜，隻有手中那一絲的溫暖傳來，卻是這寒風裹身時最溫暖的熱源，年修婉漸漸止住了啜泣，默默的點了點頭。


  \"一……二.……三.……跳--\"

  這樣的靜夜，下降的身子和那顆猛烈跳動的心都重重落地，帶著前所未有的踏實，那種腳接黃土背朝青天的厚重感，那一刻腳下濺起的塵埃夾雜著身上的枷鎖一起落地，撞擊地麵時的悶響似乎是沈沐恩活了這些年來聽過最好聽的聲響。


  但那落地間重力作用回彈腳麵的撞擊感也是那麽真實，兩人落地瞬間沒能站住腳，咕嚕咕嚕的滾出好幾圈，吉祥趕忙過來扶起兩人，年修婉扶著額頭坐起來，看著剛剛翻過的圍牆有些傻了，一直緩不過神來。


  沈沐恩將她拉起來拉起來，聲音裏滿是難掩的興奮，\"修婉，我們出來了，快，快走，等一下城門門禁了，我們就出不去了。\"

  年修婉也才微微緩過神了，看了看沈沐恩又抬頭看了看牆，突然跪在地上衝著牆頭重重一個磕頭，\"爹娘，女兒不孝，不能如你們所願了，但女兒就任性這最後一次了。\"

  說完毅然決然的站起來，那表情倒不像是得了自由倒更像是要赴死了，沈沐恩掩聲一笑，拉著她猛跑起來，\"走啊走啊，馬上就可以成功了。\"年修婉被她拉著跟在後麵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月影淺淺終是撥開雲霧，明亮了一方夜幕，映著水光粼粼，醉仙樓籠在朦朧的月色下，更添一絲妖嬈。


  走到水岸邊，沈沐恩打了幾轉也沒有看見蘆舟的影子，有些著急的問吉祥，\"可是與芸姨說好了是今晚？怎麽不見人呢？\"

  吉祥也覺得奇怪，也探著腦袋四處望著，眉頭蹙著跟臘霜的苦瓜一樣。


  \"這麽等不得人嗎？遲了一會便慌成這樣？\"身後突然傳來一串噠噠噠的馬蹄聲以及一串清脆的女聲，沈沐恩心頭一喜轉身甜甜的叫道，\"芸姨——\"

  那柔中帶媚的一抹倩影正是芸娘，她騎在一匹馬上右側牽著的正是追影，\"你這丫頭隻有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來，平日裏都不來看我一下的。\"

  沈沐恩忙迎上去，\"我在宮裏怎麽有機會出來看你，不過以後就不一樣了，等逃過了這陣子，我就回來看您，不過到時候那就叫投靠您了。\"

  芸娘翻身下馬將那兩個馬韁遞給她，\"追影我想就不用我說了，你自然拿去騎就是了，允之那小子平日裏就喜歡他爹的踏雪，應當不會問起追影。這個是我的馬，雖比不上戰馬之後，但也是可以日行百裏的。\"又用馬袋裏取出幾個錦袋，拍了拍裏麵全是碎銀兩撞擊的聲音，\"這些是我和梅三給你準備的盤纏，女孩子在外一切從簡但也要保證安全，碎銀子要分開裝，還有些銀票都是我與梅三名下的，你們放心用就是了。


  沈沐恩接過韁繩，忽然鼻頭一酸撲到了芸娘的懷裏，\"芸姨，您真是對我太好了，我又不知道要怎麽報答你了。\"

  \"好好保重自己，以後來孝敬我就好了。\"芸娘拍了拍她的背推開她，幫她往馬邊推，\"快去吧，再晚就走不了了。\"

  沈沐恩心知利弊憂患，此刻也確不是話別不舍的契機，一咬牙幹脆的回頭扶著年修婉坐上追影，自己也翻身上馬，勒著韁繩讓追影踏著步子，\"芸姨，我一定會回來的，若允之最後發現了，你替我就與他道個謝，謝他這些日子教我騎馬，還有把追影借給我，這些情，來日……來日我一定還！\"

  說完雙腿用力一夾馬肚，追影一聲馬蹄迎上，撒開了花兒的向城外跑去。


  年修婉在她身後緊緊的環住她的腰間，閉著眼睛將臉抵在她的背上。


  迎麵而來的全是刮皮沁骨的寒風，沈沐恩卻不以為然。再快些吧，再快些吧。她隻是心裏不斷默念著。


  無論是身後還是身前都是一片黑暗，但是她就是策馬揚鞭，任由那墨色的夜籠著自己，此刻人生唯一於此的執念，就要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猛力的推她，按住她的頭不讓她有一刻顧念的回眸，那偌大的盛京城不多時便被拋之腦後，愈來愈小，愈來愈小，終是隱卻在黑暗裏了。


  靜夜裏，天地間唯有這一串噠噠的馬蹄聲劃破長空，割開墨黑的幕布，在天際劃開一道裂縫透出詭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