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安置難題
西河州的報捷折子卻已經發出,這次也不知道郝知州和魏通判是出於什麽理由,硬是強忍著惡心把某塊滾刀肉的名字給添了進去。
朝廷的反應很迅速,向來慷慨仁慈的大宋官家自然也不為讓自家臣屬感到委屈,當即就賜下了非常豐厚的獎賞。
然而看著分配到自己頭上的那五百兩黃金以及三百匹布帛,魚程遠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鬱悶,卻並非貪心不足。
被扣了個平叛首席功臣的帽子,魚程遠可不是他那個不諳世事的傻兒子,他非常清楚西河州同僚們送給他的那個安置叛軍的差使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不明白親爹心煩的緣由,在魚寒看來西河州的大人物都讓出了首功還不能順便偷個懶啊?
不就是安置叛軍麽,其實也不算什麽苦差事,無非就是循著老規矩裝模作樣地進行一番甄別,然後再把身強體壯的給充軍扔到前方去當炮灰而已。
確實是在按照大宋慣例進行戰後處置,可真當魚寒把這話給說了出來,卻換得自家親爹一種看白癡的鄙視眼神。
不願意把記憶力超常的笨蛋兒子給調教成書呆子,魚程遠最終還是打算在百忙之中抽點空閑出來略作指導。
雖說都是在扯大旗造反,雖說同樣無法對大宋的統治階層構成任何威脅,但西河州附近的反賊或義軍還是與南邊的有所不同。
在南邊鬧事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飽受壓迫的窮人。他們起兵造反為的是能夠獲得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為的是能夠得到相應的尊重。
西河州這邊的,則由北地棄民構成了主力。
他們的要求更為卑微,無非就是想要尋找到一塊哪怕在下一刻就會變成埋骨之的落腳地,因為在南下之後他們從未得到過朝廷的信任與同胞的憐憫,所以才會這麽容易接受招安。
當年被朝廷無情拋棄,好不容易異族鐵騎的蹂躪之下逃得性命,卻又備受南方同胞所排斥,要說這些北地棄民沒有因此產生怨言也似乎不太可能。
雖說到得如今都知道南歸棄民隻是迫於無奈才聚而為賊,但沒有誰敢於把他們放到前線大軍之中充當炮灰。
一群連充當炮灰都沒有資格的棄民,一群讓朝廷倍加提防的棄民。
就算魚程遠被西河州同僚視為避之惟恐不及的滾刀肉,想要在安頓好城內這數千已經接受招安的反賊同時還不給別人留下口實,那也確實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行。
“他們這不是坑人麽?”一件看似能夠依照慣例處理的尋常小事卻暗藏禍根,如果不是正在參與其中,魚寒永遠也不會想到就這麽點小事也能讓人家給玩出花樣來。
“坑人?”還是不太習慣寶貝兒子偶爾會冒出來的這些未來詞匯,滿腹經綸的魚程遠倒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含義,苦笑著搖頭歎道:“寒兒這話雖是有些落俗,卻也正中其理。”
“那咱不做了還不行麽?就把這些個倒黴蛋全扔到西河州治所去,讓那些個大人們慢慢頭疼!”趨吉避凶是人的本性,在魚寒看來反正自家親爹在祐川縣呆了這麽多年無所事事也沒誰跑來挑毛病,那就幹脆繼續憊懶下去把麻煩扔給別人處理,頂多也就是不要這其中的好處唄。
“寒兒雖是頑劣卻也自幼熟讀《鬼穀子》一書,當應知曉世間陰謀易破陽謀難防!”如果有可能的話,魚程遠當然不介意背著個庸官的罵名繼續裝傻充愣,但很顯然這一次西河州同僚們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笑話。
送出個平叛首功的名頭,再捎帶附贈個禦旨欽點的善後差使,這就是在瞪大了眼睛準備給魚大縣令挑毛病。
“值此左右為難之時,莫非爹爹就真沒了主張?”一個完全無法推脫的責任,一個不管怎麽做都會被人挑出毛病來的差使,魚寒就不相信他這個曾經有過驚豔表現的親爹真就一點化解手段都沒有。
“哦?莫非是寒兒已有所得?”能夠做得出好文章甚至金榜題名那隻能說明才華橫溢,卻不代表就一定能夠在爾虞我詐的官場生存下去。
如果不是突然發現了寶貝兒子眼中那一閃即逝的戲蔑之色,魚程遠或許會考慮一下改變自己的培養方向。
“孩兒愚鈍,哪有什麽應對之策?”咱還小,咱最近挺忙,咱成天挨揍都被揍傻了,咱就不說!
心存憂慮卻更多的是出於信任,魚寒並不認為在擅長裝傻充愣的親爹麵前班門弄斧有什麽過錯。
“下次記得學會喜怒不形於色!”畢竟還是年幼啊,雖說已經表現出了某些潛質,但若不經嚴苛調教怕是難免闖出什麽大禍。
暗自給寶貝兒子做出了重新的評估,魚程遠這才換了一種對話方式。“寫下來,若能與為父之策如出一轍,則許汝一個願望!”
爹,您可是咱親爹,不是傳說中的許願神燈!
還願望呢?咱要真說出了心中最大的那個,您老能滿足麽?
沒有寄予太高的希望,但也不打算放棄這種難得的機會。
抄起桌上紙筆,迅速寫下兩字,然後就開始得意洋洋地顯擺著。
“開荒?”要不說是父子連心呢?魚寒這次還真就準確的揣摩到了親爹的心思,給出的答案完全沒有任何偏差。
大宋地廣人稀,這還真不是在胡扯。
即使如今隻剩了半壁江山,即使大宋立國之初為了鞏固政權而采取的不抑兼並之策禍患無窮,以至於到了中後期又不得不改弦更張換上種種‘摧製兼並’的舉措。
但攤開地圖就會發現,受到生產力水平限製,大宋朝其實還有很多不受關注卻能夠用於耕種的土地尚未得到任何開發。
開荒種地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與本地居民產生利益衝突,那些終於有了立身之地成天忙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北地棄民自然也會少了些許興兵作亂的念想。
至於這產出什麽的,倒還真不是魚家父子所需要關心的,反正產出多了那是朝廷的稅賦,產出少了那也能夠將棄民們牢牢地栓在這片土地上。
“由頭呢?”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讓被招安的反賊去做什麽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給他們安排生路的時候還必須找出一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來。
“大宋官家文成武德功蓋千秋,吾等黎民為表寸心故以皇莊奉之……”理由什麽的,那還不都是人想出來的?
數百年後備受詬病的東西,未嚐不能拿到宋代來充當安置棄民的理由。“至於如何能把話給說得更漂亮些,這可就得看爹爹您了!孩兒年幼無知,自是有些難以自圓其說!”
皇莊?
這名頭似乎還算湊合,聽上去就應該是皇帝的私產,在那裏麵勞作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成為了皇帝的家奴?
不必擔心因此背上趨炎附勢與民爭利的罵名,因為皇莊所圈占的都是荒地,是沒人能看得上的破地方!
更重要的是,這個理由還能略微消除一些官家對於北地棄民的戒備之心,畢竟人家都成了生殺予奪全憑一句話的家奴,這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寒兒此策雖是有些道理,卻也尚須好生斟酌……”倒也不是有意要擺什麽架子,畢竟一個新生事物出現之後想要被世人所接受就必須使其符合時代特征,否則另辟蹊徑的後果很可能就是備受詬病甚至埋下隱患。
“爹爹既是公務繁忙,孩兒就先行告退了!”耍筆杆子玩心眼,這些事都並非魚寒所擅長。眼見似乎能夠獲得某些喘息的機會,他也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趕緊跑去做的別的,比如調戲調戲未過門的自家娘子,或者……
“去吧!為父適才並非戲言,寒兒若有所需可前來告知!”糊弄自家兒子這種事可以做但不可以經常做,重新埋首於公案的魚程遠倒也沒有忘記剛才的承諾,在魚寒離開書房之前善意地提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