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壁壘(中)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孫子兵法》
1942年5月10日淩晨2點 英多以南第九連陣地。
借著漆黑的夜色掩護,無數日軍士兵排著密集的陣型向著9連的陣地方向衝來,黑壓壓的一片,仿佛迎麵而來的滔天巨浪。然後,他們在據點所在的丘陵前兵分兩路,一路悄無聲息的向據點摸去,另一路則迅速從據點側翼的公路前行,準備無視一旁山上的中國軍隊,爭分奪秒的直撲英多。
德重少佐親自坐鎮指揮,他根本不相信據點上那所謂“一個班的中國老兵”能夠抵擋得住他的進攻——他們隻是憑借著李恩菲爾德步槍的高射速才勉強支撐過那兩個小隊的進攻。然而在絕對兵力優勢麵前,這點貧弱的火力起不到什麽作用。如果他們真的是中國軍隊的老兵的話,看到這一景象應該早就腳底抹油了。
突然,隨著幾聲“嗖嗖嗖”的聲響,幾道仿佛流星一樣的光點從據點飛向天空,刹那間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怎麽回事兒?”
正在行進的日軍頓時都愣了一下——班級編製的隊伍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照明彈?
不過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考慮,那些日本士兵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光,一片彈雨帶著無數的拽光就迎麵打在了他們身上。
12挺維克斯重機槍同時突出火舌,以每分鍾500發的速度將子彈打在日軍密集的隊伍中,無數的手榴彈和槍榴彈從天而降,在半空中爆炸,和撲麵而來機槍子彈形成了一片立體交叉火力,讓正麵進攻的日軍和從側翼企圖衝過去的日軍立即陷入一片彈雨之中。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日軍頓時人仰馬翻,被照得如同白晝一樣黑夜中,那些連續不斷的機槍轟鳴聲和此起彼伏的爆炸聲讓所有的日軍膽寒。在他們身邊,無數的戰友被中國軍隊凶猛的火力打得血肉橫飛。而空中那些英製米爾斯破片手雷讓空中仿佛在下一場特殊的“鐵雨”,無處可躲。爆炸帶來的震動震耳欲聾,而彈片打入人體後士兵們痛苦的哀嚎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更慘的是沿著公路前行的日軍,由於角度問題,他們拿居高臨下的中國軍隊毫無辦法,但是中國軍隊扔下來的手雷和架在製高點上的重機槍讓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更糟糕的是,由於後方遭到中國軍隊火力壓製,他們無法後撤,隻能硬著頭皮向前進。
不了沒走處多久,又有人踩上了地雷,被炸成了殘廢。不過眼下他們所有人都在中國軍隊的火力範圍內,也顧不得等工兵來排雷了,隻得迎著上空的槍林彈雨,冒著踩中地雷的風險希望能夠衝到另一邊,就可以逃出中國軍隊的火力射程。
然而他們錯了,當他們走到公路盡頭時,才赫然發現,這裏已經被炸塌的山石堵塞,根本無法前進……
“這TMD是一到兩個班的部隊?”
德重少佐現在非常想把那兩個先頭小隊的人統統槍斃——光這重機槍的火力密度在中國軍隊中就是團級以上規模的了,而且還是中央軍的精銳主力團。還有那些破片手雷,仿佛都是不要錢一樣的用擲彈筒或者是徒手投擲,扔在日軍隊伍中,讓日軍死傷慘重。
不過眼下他也豁出去了,自己一個大隊,一定要拿下對方。當然,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看著對方的火力密度,就知道對方的軟肋所在——以一般中國軍隊的彈藥儲備量,按照現在的火力密度,他們連5分鍾都堅持不到。更何況自從臘戌失守後,這些中國軍隊的彈藥就非常有限。
“集中火力,壓製住他們。”
德重少佐立即命令自己的支援火力不顧一切的向據點射擊。早已調整好諸元的迫擊炮和山炮立即不間斷的向著9連陣地上猛烈轟擊。而一線的日軍官兵也從最初遭襲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他們立即在周圍尋找掩體,甚至將戰死同伴的屍體堆成掩體,架起機關槍,使用擲彈筒,和中國軍隊對射。
雙方的火力一時在半空中不斷交織,山體上到處都是子彈和榴彈掀起的土石,宛若暴雨降臨在平靜的湖麵一樣。
然而英軍修建的這座防禦據點太過巧妙,幾乎所有的射擊點隱蔽的極好,即時開火也難以輕易找到,頭頂上又有防禦用的鋼板,讓日軍的擲彈筒和迫擊炮等曲射火力難以傷到射手。而且居高臨下,這讓日軍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正如德重少佐預料的那樣,很快,中國軍隊陣地這邊的火力就弱了下來,那些重機槍一挺接著一挺的啞火,反倒是越來越多的步槍槍聲逐漸蓋住了機槍的聲音,而原先還鋪天蓋地的手雷現在也逐漸稀疏了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連發的機槍聲已經不見,隻有零星的步槍聲還在山上響起,而日軍這邊經過重新部署,火力已經強大了起來,開始全麵碾壓對麵。
德重少佐沒有浪費時機,立即派出一小隊人進行試探性進攻。
而這一次,雖然還是被中國軍隊的火力擊退,但是對麵現在除了連續響起的步槍阻攔外,甚至還有不少石頭被從山上扔下企圖阻攔日軍的攻勢。
這是子彈不夠用,用石頭的意思啊!
“我看你們有多少石頭!”
德重少佐立即組織了連續幾次的試探性進攻,消耗對方的石頭,果然到了後來,不但步槍的聲音越來越稀疏,就連石頭也少了起來,不過倒真沒有多少日軍士兵是被石頭砸傷的。
眼看著對方已經要彈盡糧絕了,德重少佐忍不住喜上眉梢:
“把那些支那軍隊都幹掉,活捉他們的指揮官,我要親手宰了他!”
隨著少佐一聲令下,一線的日軍紛紛跳出掩體,不顧一切的叫囂著向山上衝了上去,照明彈的光芒照亮了他們那扭曲複仇的臉龐。
與此同時,據點裏的蕭天河也麵帶微笑的看著對麵衝上來的日軍。在他旁邊,那些維克斯重機槍早已經準備就緒,換好了彈匣,冷卻了槍管,還有幾挺布輪輕機槍和一群投彈手——他這裏彈藥可是充足的很,而這一次的打擊比起開始,隻強不弱。
不過蕭天河很沉得住氣,他早已經觀察好了日軍的火力點,部署好了擲彈筒和迫擊炮,重機槍則一直等到日軍整體靠近他們的火力陣地,才下令開火。
一時間,中國軍隊的火力如同突降的暴雨一般,再次把日軍打得血肉橫飛。衝在前排的士兵一個個被維克斯重機槍凶猛的火力打得七零八落滾了下去,不少還連帶著把後排士兵撞倒。淩空爆炸的破片手雷讓那些臥倒的日軍無處遁形,不一會兒,據點下麵就堆滿了日軍的屍體,還有無數被同伴屍體掩埋的重傷員在屍體堆中無助的哀嚎著。
日軍掩護的火力點被一個一個掀翻,人體和機槍的零件被迫擊炮彈直接炸飛到天上。整個戰場再次被中國軍隊的火力完全壓製住。
“放煙幕彈,快撤退,撤退!”
德重少佐也被眼前的景象氣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即衝上去親手撕了對麵的指揮官。但是他也知道這樣下去隻是白白的增加傷亡而已——而且從目前敵人的火力強度看來,他們的火力壓製效果微乎其微,並沒有給敵人造成多大的損失。
一陣白煙從山下冒起,遮擋住了中國軍隊的視線,那些衝到一半的日軍士兵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一個個就地一滾直接“滾”下了山體,一路從死人堆裏爬回去,這才從中國軍隊的火力下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顯然中國軍隊並不打算放過他們,用擲彈筒發出的手雷依然漫天飛舞,讓逃跑中的日軍依然在不斷地死傷,直到他們跑到中國軍隊火力射程之外才喘了口氣。
這不是戰爭,簡直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兩個小時的交戰,公路上和據點下方已經是血流成河,屍橫累累——全部是日軍的屍體,足足有150多具,這還不算被救回去的傷員。而中國軍隊在日軍的火力麵前隻付出了不到10人傷亡的代價……
佐間聯隊長現在的心情可以用一句MMP來形容,對手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從一到兩個班的步槍手榴彈到現在德重大隊長發誓的“超過一個加強團的火力”。讓他更是無所適從——中國軍隊的動向,航空隊報告了,主力都在往密支那,英多未見什麽主力部隊。這一帶的航拍圖航空隊給他們提供了,從照片上來看,這個據點雖然隱藏的很巧妙,但是所在地的大小是怎麽也放不下一個加強團的。
不過沒等他來得及調整部署,就聽見幾聲尖銳的呼嘯聲從空中傳來。
“炮擊!”
佐間聯隊長畢竟是經驗豐富,已經迅速臥倒在地,其他人也急忙臥倒。
炮彈爆炸了,迫擊炮的威力雖然遠沒有火炮大,但是也比擲彈筒強了不少。在毫無防備的前敵指揮部裏頓時引發了一片騷亂,到處都是爆炸聲和參謀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敵襲,敵襲!”
214聯隊在仁安薑死傷慘重,相當一部分人都是補充進來的新兵,夜晚的慌亂之中,不少士兵撞在一起,開動的汽車也不斷發生事故,正趕上前線撤下來的軍隊回來,頓時亂成一團,黑暗中一些新兵甚至以為是中國軍隊的夜襲,胡亂開火,發生了誤傷。
佐間大佐沒有遲疑,立即下令全營繼續向後撤退,撤到迫擊炮射程死角才重新整頓下來——這下,他對中國軍隊的情況也開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不過他現在倒是能確認一點,那就是他自己已經快被對方氣炸了。
“把毒氣彈準備好,明天早上,我要一舉攻破他們的陣地!”
佐間大佐惡狠狠的命令道……
盡管依然是黑夜,9連的陣地上此刻卻是一片的興高采烈,這些在緬甸一路敗退的官兵們睡意全無,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暢快淋漓的勝利,看著陣地前那堆積如山的敵人屍體,每個人心裏都充滿了成就感。
伊森少尉抱著他那隻步槍坐在一旁,臉上滿是笑容,他身邊的中國官兵們無不對他豎起大拇指——這家夥晚上也擊斃了好幾名日軍軍官,彈無虛發。
楊成峰有些一瘸一拐的從醫務室裏走了出來,看著陣地上那一群群幹勁十足的戰士們,也能感受到這股熱烈的氣氛。隻是他現在能夠感受到的隻有無盡的遺憾——如果自己也能參加這場戰鬥就好了,起碼也可以為姚琴報仇了。
一個防毒麵具被猛地放在了他的麵前,楊成峰抬起頭,隻見蕭天河前胸掛了一個防毒麵具,正在逐個檢查所有人的防毒麵具是否帶著。
“小鬼子陰損的很,打不過就放毒氣,這次吃了這麽大的虧,肯定不肯善罷甘休,現在風向正合適,我估計他們就快放毒氣了。都準備好,別嫌帶著難受,我可不想有兄弟被鬼子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幹翻,記住,隻準我們陰鬼子,不能被他們陰了!”
蕭天河一邊巡視一邊大聲囑咐道。
“連長,我請求參戰!”
楊成峰急忙追了上去說道。
蕭天河沒有回答,隻是用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然後用力一推。楊成峰頓時一個不穩向後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摔倒,肩膀上的槍傷那裏立即鑽心的疼。
“你這樣子別說打仗,站在這裏都是拖弟兄們的後腿,回去好好歇著去,仗還長著呢,有你打的時候。”
“我……我還能用步槍!”楊成峰艱難的拿起一支步槍,不料一下子就被蕭天河搶了過去。
“我知道你想報仇,但是記住,你是要找鬼子報仇,不是送死,隻有活著才能報仇。”
蕭天河說完就不再理會他,走到一旁去檢查士兵的裝備去了。楊成峰在原地站了半晌,咬了咬牙,沒有辦法,還是隻得一瘸一拐的走回了醫務室……
清晨時分,正當清晨的薄霧開始在山路上蔓延時,隨著幾聲炮彈劃破空氣的響聲,9連陣地上休息的人頓時都警惕了起來。
然而接下來並沒有爆炸聲響起,那些墜地的迫擊炮彈開始呲呲的冒煙,一種紅色的煙霧立即開始在整個中國軍隊陣地上蔓延。
“毒氣彈,帶防毒麵具!”
蕭天河大吼一聲,接著就搶先把防毒麵具待在自己的頭上——還好英軍在這裏留下了充足的防毒麵具,可以做到一人一個,這種“奢侈條件”在中國是任何一支部隊都做不到的。
毒煙很快就遍布了整個陣地,這是日軍使用的類似於“催淚瓦斯”的毒氣彈,旨在讓守軍失去戰鬥力,不少身體比較虛弱的士兵有可能當場斃命——雖然日軍也有芥子炮彈之類的化學武器,不過由於這些東西過於凶猛的殘留物可能對將來占據這裏的日軍自己造成損失,所以一般使用比較謹慎。而且大部分采用空投方式攻擊中國的大後方,屬於戰略性化學武器。一線部隊配備的則是戰術性的,一般就是這種催淚瓦斯式的化學炮彈。
“保持冷靜,保持冷靜!敵人就要上來了!先別開槍,等他們走近!”
蕭天河帶著防毒麵具,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命令道。隻是此刻大部分士兵都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果然,山路正麵出現了同樣頭帶防毒麵具的日軍,端著槍向9連的方向衝了過來——不過這次他們比較謹慎,先派出了一個小隊作為先頭部隊,小心翼翼的向據點摸來。
蕭天河親自操縱起了一挺重機槍,眼睛通過防毒麵具的鏡片,死死的盯著那些在毒氣中衝出來的日軍,直到幾乎能夠看到日本防毒麵具那特有的造型。
“突突突突!”
不知道是哪個緊張過度的機槍手搶先開始了射擊。其他人雖然沒有聽到他的命令,但是重機槍的聲音還是聽得真切的,沒有遲疑,立即開始開火射擊。
蕭天河頓時有些惱火——煙霧未散盡,射界受影響,日軍尚未抵達最佳的位置。不過現在既然已經開了火,也就沒辦法了,他自己操著一隻步槍也開始了射擊。
日軍的進攻小隊再次被這片瘋狂火力直接打了下去,不過由於中國軍隊的攻擊過早,因此死傷還不是很重。但是他們起碼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毒氣彈並沒有給中國軍隊造成足夠的影響。
後續部隊見狀也隻好放棄了攻勢,撤了下去,避免在同樣的火力下遭受更大的損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日軍的毒氣已經隨著風逐漸消散。第九連的官兵們也紛紛摘下防毒麵具。楊成峰也從掩體中走了出來,開始根據自己在學校所學,教導大家用蓄水池裏的水清洗自己身上的殘留。
蕭天河也稍微鬆了口氣,然後開始坡口大罵沒等到命令就開火的機槍手,罵完了之後,心裏才開始尋思日軍下一輪的攻擊方式是怎樣的。
與此同時,一封前線的電報發到了214聯隊佐間大佐的手裏,大佐看完後,愁眉不展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支那軍隊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