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致暗之時
投之王地而後存，置之死地而後生。
——《孫子.九地》
1942年5月13日 9連據點以北
已經集結了兩個分隊兵力的日軍已經偷偷的靠近了9連的據點，相比正麵那過於陡峭的坡度和刻意製造出來的難以強攻的地形來說，據點後方的道路雖然也是有一定角度，但是比正麵要好走的多。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日軍步兵從那條臨時搭建的棧道抵達這裏，負責這裏指揮的日軍佐藤中尉也有些躍躍欲試了。
在伏擊了一小隊從英多出發的偵查部隊後，英多的中國軍隊已經被“唬住”了，一時半會兒不會有行動。從審訊俘虜的消息得知中國軍隊現在在陣地上的不過兩個半排，而且連日激戰疲憊不堪，通訊中斷，所有警惕性都放在了正麵，肯定想不到日軍會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這時候殺上去，把他們全殲，完成聯隊3天都未能完成的任務，豈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裏，佐藤中尉聚集了手下全部的30多人，趕到了9連陣地後方，打算趁中國軍隊不備，從背後殺上去，一舉殲滅他們。
隻是沒想到當他們隱蔽靠近據點時，正巧看見一個中國士兵從上麵跑下來，他們隻得四周散開隱蔽。
如果是一個隻顧趕路的新兵，沒準他們就能蒙混過去。不過這位老兵是警惕性一直在線的，發現有異樣後第一時間躲入掩體，並且開槍示警——萬一弄錯了頂多就是挨頓罵，要真是鬼子摸上來了，那麻煩就大了。
槍聲一響，佐藤中尉就意識到偷襲失敗了。不過他並不甘心就這麽落敗，決定立即轉偷襲為強攻。畢竟在中國戰場上，他們這點人打敗中國軍隊一個連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這些首批潛伏過來的日軍也都是精銳，命令一下，立即心照不宣的分工，幾人用火力壓製住那個落單的老兵，兩人用擲彈筒向陣地上發射榴彈企圖殺傷陣地上的中國軍隊，剩下的人立即開始衝鋒。
不料，兩個士兵剛衝出掩護，就被迎麵一陣輕機槍射擊打倒在地。
蕭天河的動作也很快，聽到槍響的第一時間就將自己的M1930架上了，對著衝出來的日軍一陣掃射。這種槍他從淞滬戰役就開始用，射擊技術早已經爐火純青，在擊斃兩名敵人後迅速轉換位置，在他身後的小南京立即遞上彈匣，讓他換上，繼續壓製日軍。
“火力壓製！”
佐藤中尉立即下令，他已經看出對方火力僅有一人，也就是毫無防範，如果不趁這個機會衝上去，等中國軍隊回過神來，那麽憑借堅固的工事，他們就攻不上去了。
擲彈筒和輕機槍火力立即開始射擊，隻是這個據點的後方也修建了一些防護力極好的射擊孔，頂部都有防護板，將擲彈筒的榴彈破片被完全擋住，再加上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他們的射擊根本對蕭天河構不成威脅，反倒是又有一個“出頭”的士兵死於蕭天河的搶下。
“施放煙幕彈。”
佐藤中尉迫不得已命令道——煙幕彈會阻擋住敵人的射界，同樣也會阻擋自己人的射界，同時對於地形不太熟悉的己方士兵來說，也會影響進攻路線。
隨著一片濃煙的升起，日軍士兵們紛紛跳出來，不顧一切的向9連陣地衝了上去。
“轟”的一聲巨響突然在陣地前響起。
佐藤的腦子頓時一蒙——這不是手雷或者是迫擊炮的聲音，這是地雷的爆炸聲，感情這些中國人竟然在這條路上部署了地雷。
想到這裏，他有點後悔那麽早就把第一個俘虜給殺了——那小子沒有說出據點後方還部署有地雷的消息，看來這些中國人知道怎麽避開地雷下山，但是他們現在在這片煙幕“掩護”下可就寸步難行了。
一片密集的槍聲從上麵傳來，顯然，增援人員已經抵達了這裏。佐藤中尉不敢再逗留，急忙下令撤退，又釋放了幾枚煙幕彈後倉皇逃走。
等煙幕散去，確認了鬼子撤退後，那個老兵才從藏身地一路小跑跑回了據點——這裏早就按照蕭天河的命令埋設了地雷，隻留下一條小道可以安全進出，除非進攻方排成一字長蛇陣，否則免不了要踩上地雷。當然，隻有蕭天河和埋設地雷的人知道該從哪裏安全的進出——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當逃兵。
這次日軍的偷襲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暴露了自己，5人陣亡，而且沒有取得任何戰果。
不過比他們更焦急的是蕭天河，他雖然不知道日軍是怎麽抄到他後麵去的，不過現在也可以肯定自己被日軍包圍了，後路被切斷。
當然，敵人虛實不明，他也不敢讓自己手下的人衝出去突圍，畢竟離開了腳下堅固的防禦工事，他們部隊的戰鬥力可能還不是日軍一個小隊的對手。
想到這裏，蕭天河把楊成峰拉了過來：
“帶一個班，給我死守住這裏，別讓鬼子摸上來。”
“是！”
楊成峰看了看蕭天河，一言不發的開始部署後山的防禦。
其他人也都在看著蕭天河，從剛才的槍聲中，每個人都已經了解到他們被日軍包圍了，後路被切斷了，心中都不免開始迷惘起來。
“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崗位！”
蕭天河大聲命令道，然後看著心神不寧的部下們繼續說道：
“怕什麽？不過就是被鬼子包圍了而已，咱們這裏固若金湯，武器彈藥充足，吃喝不愁，打上個把月不成問題。我已經得到消息，遠征軍已經在密支那站住了腳，正在重新部署，所以鬼子才急了，想追上去。等他們部署完畢，到時候咱們遠征軍殺回來，小鬼子還能往哪裏跑？”
士兵們似懂非懂的左顧右盼，似乎還有些不知所措。
“弟兄們，兵法有雲，置死地而後生。你們在這裏擋住了鬼子3天三夜，已經是全軍的楷模。我蕭天河別的不敢說。鬼子來了，我第一個投入戰鬥，援軍到了，我最後一個撤離。如果援軍沒來，我蕭天河誓與此地共存亡，與弟兄們同生共死！”
說完，他給自己的M1930換上彈匣，大踏步的向正麵防線走去。士兵們也紛紛返回部署去了，他們雖然讀書少，但是有了蕭天河這個榜樣力量，此刻也都明白該怎麽做了——反正這麽多天的戰鬥下來，他們也沒別的選擇。
正在此時一片92式步兵炮的炮聲又響了起來，日軍再次從正麵對9連陣地發動了進攻……
與此同時 英多
遠處隆隆的炮聲讓嚴陣以待的新38師馮大勇連長有些疑惑了。不過由於對前方情況不明，他也不敢貿然出擊——就在1小時前，他派出了一個偵察班去摸摸情況，結果在野戰中遇伏，3死4傷，倉皇逃回，這讓他對前方的敵人有了一些忌憚。
如果新22師那個連還有殘部的話，那麽這一輪進攻下來，估計也就該全軍覆沒了，就算是他現在派部隊過去，應該也已經無濟於事。
馮大勇這樣想到。更何況他已經得到了孫立人的直接命令——在新38師主力抵達前不惜一切代價守住英多。
看著這片過長的防線和手頭僅有的3個連的兵力，馮大勇也不敢犯險。不然萬一被敵人趁勢拿下了英多，38師最後的退路也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炮聲停止了。馮大勇默默的站在英多城門口，對著9連的方向敬了個禮，低聲說道：
“22師的弟兄們，一路走好！”
3小時後 9連陣地上的硝煙已經散盡。
蕭天河打了個噴嚏，心想著誰又說我壞話了？
他此刻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士兵們也都疲憊不堪的坐在地上休息。他們的陣地前的日軍屍體又多了一層——他們的戰術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變化，似乎隻是想趁中國軍隊人手不足，利用自己的強大軍力，將他們壓垮。隻是在地形的絕對劣勢和中國軍隊的火力麵前再次死傷慘重。
隻是這一次，中國軍隊自己的也付出了不少傷亡代價，人手更加不夠用了。所有還能動的輕傷員全部加入到戰鬥中來，能夠繼續作戰的人也隻剩65人。隻是失去了電台後，他們無法預警，對於日軍的大規模進攻隻能機械性的迎戰，鬥誌和激情也早已經消磨幹淨了，現在隻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時準備應對日軍的進攻。
接下來怎麽辦？蕭天河心裏也沒底了——縱然武器彈藥還能支撐，人在這種環境下能夠堅持多久就很難說了。
“連長！連長！吃點東西吧！”
炊事班洪班長拿著兩個罐頭跑了過來，背後還背著一支步槍——由於人手緊缺，這位老班長也被迫加入到戰鬥中來，當戰鬥一結束，就立即不忘本職的端著那些罐頭開始給士兵們分發。
蕭天河拿起罐頭，皺了皺眉頭——這東西剛吃起來還不錯，可是吃了這麽多天後，早就吃膩了，本身這些英國罐頭也不怎麽好吃，如果不是實在沒別的吃的了他們也不想再吃下去了。
不過，看著逐漸黑下來的夜色，他的心中有些發愁——他們可沒有那麽多照明彈來確保整晚都是白晝一樣的環境。現在這種人困馬乏的狀態，日軍再一個進攻沒準就能攻上來了。
想到這裏，他幾口吃完了手上的罐頭，然後將罐頭盒扔在地上，起身巡視。不料走的時候正好一腳碰到了已經空了的罐頭盒，一陣叮呤咣啷的聲音立即傳來。
蕭天河頓時靈機一動，揪住了洪班長：
“老洪，之前吃剩下的罐頭盒子都在哪裏？”
“我都塞在地下掩體那裏了！”
洪班長楞了一下，急忙回答道。
蕭天河立即跳起來，拽起兩個戰士就跑進了地下掩體，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堆罐頭盒子跑了出來。
“都聽好了啊！吃完的盒子，都給我集中到這裏。”
蕭天河對士兵們命令完，立即拿起一個盒子瞅準了方向，扔了出去。另兩個士兵也學著他的樣子開始扔這些罐頭盒子。
金屬的盒子不斷被磊高，又被不斷扔下去，扔的位置也是有遠有近，很快，9連陣地前除了那些來不及收拾，已經發臭的屍體，就剩下無數這樣的盒子了。零零散散的丟在那裏，在夕陽的餘暉下閃著金屬的光芒……
入夜，9連的陣地一如既往的一片寂靜，而在他們陣地前，一隻準備就緒的夜襲小隊再次出發了。
這不是日軍第一次夜襲，但是卻是他們最有把握的一次——參戰的中隊清早抵達，白天休息了一整天，精力十足，而中國軍隊經過連續作戰早已經疲憊不堪，人數上又占有劣勢，中隊長想不出任何理由他們的進攻會失敗。
日軍極其擅長夜戰，尤其是夜間穿插偷襲。他們沒有用炮火支援來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蹤，而是悄無聲息的向著9連陣地撲了過去。
“叮咣”
寂靜的黑夜中突然傳出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山穀兩端回蕩著。
日軍部隊頓時嚇了一跳，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靜止在原地。隻是等了半天，對麵什麽動靜都沒有。中隊長做了一個繼續前進的手勢，這些人才繼續小心翼翼的前行。
然而沒走幾步，又是一聲金屬盒子被踢到，碰到其他物體的聲音。日軍又集體站住，等了半天，然而還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這下日軍中隊長有些懵逼了。黑夜中，他們不敢打開手電暴露目標，也無法完全避開地麵上這些密密麻麻的金屬罐頭。
不過中國軍隊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這讓剛剛抵達這裏，第一次和9連交手的日軍中隊長不禁產生了一種僥幸心理——沒準中國軍隊都睡著了，或者是撤走了。
想到這裏，他還是下定了決心——與其這樣提心吊膽的，不如搏一搏。他向前一揮手，腳下踢開一個罐頭盒子，全隊立即加速向9連陣地那裏衝去，地麵上立即一片“叮呤咣啷”的聲音響起。
突然，照明彈再次從9連陣地上升起，已經適應了黑暗環境的日軍頓時被突如其來的強光晃了眼睛，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中國軍隊陣地上的機關槍就瘋狂的開火了。
迎麵而來的彈雨向收割麥子一樣將這些沒有反應過來的日軍打倒，無數的破片手雷再次在他們頭上開花。
不信邪的日軍中隊長在強攻了足足5分鍾後才意識到這裏見鬼的地形這不是靠人力可以填補的問題，丟下幾十具屍體後帶著傷員狼狽撤了回去。
陣地上的蕭天河又鬆了口氣，轉身對崔瑋交代道：“你小子真該多學學人家楊副連長，別一定見響動就要開火，要不是我及時攔著你咱白浪費多少子彈？這鬼子不會飛，如果是進攻部隊，這響聲會有一個由遠到近的過程，也不隻是一聲，不然鬼子派一個人找個棒槌敲罐頭，敲一晚上，你小子還睡不睡覺了？”
“嘿嘿！要不您是連長呢！”
崔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第一聲響聲的時候，如果不是蕭天河及時攔著，他就先開火了。蕭天河倒是很冷靜的叫弟兄們準備，然後通過那些響聲判斷日軍的距離後，在最合適的射擊距離才用照明彈和重機槍殺傷他們。
“好了，都抓緊時間休息！”
蕭天河轉身命令道。
突然，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到了蕭天河耳中，讓他幾乎要跳了起來。
“連長，連長！”
周向遠風塵仆仆的走了過來，身上，臉上都是傷，背後還跟著這次跟他一起行動的幾個戰士，其中一個還背著讓他朝思暮想的電台。
周向遠所在的觀察點雖然是從據點出發的，但是實際上並沒有路，全靠著他們幾個山裏出來的人擅長爬山，才一路爬過去的。發現失去聯絡後，一群人急匆匆的一路翻山越嶺爬了回來，也是把自己折騰的不善。
“老周，你辛苦了！”
蕭天河雙手按住周向遠的肩膀，然後把他甩到一邊，徑直衝到那個背著電台的士兵麵前，抱著他的電台，用臉蹭了蹭，然後猛的立正站好，有些激動的說道：
“馬上向英多發報，我們需要增援！”
“長官！”
通訊兵哭喪著臉說道：
“我們在爬山的時候，電台不小心撞在山石上了，現在貌似不能用了！”
“你……”
蕭天河幾乎要暈厥。楊成峰卻上前一步，看了看這個電台，提議道：
“我們上一個電台的修理工具和備用零件還在，把兩台電台的零件組合一下，沒準可以用呢！”
蕭天河頓時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把兩個通訊兵叫在一起：“交給你們了，從現在起，你們就在掩體裏給我鼓搗電台，不用參戰，一定要讓這東西恢複工作！”
兩個通訊兵頓時一臉為難的說道：
“長官，我們隻學過怎麽用，這個維修還是……”
“我不管！”
蕭天河惡狠狠的說道：“修不好電台，我先斃了你們兩個兔崽子，明白了嗎？”
看著蕭天河和四周官兵那期待的目光，兩個通訊兵知道要是修不好電台，估計周圍這些人能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是！”
二人話隻好立即進入掩體開始擺弄電台。
蕭天河立即轉身，如獲至寶的拉住了周向遠，並且把崔瑋和楊成峰一起叫了過來：
“從現在起，咱們人分為兩撥，我和老崔站第一班崗，老周和成峰第二波，現在是最後的時刻，一旦我們電台修好，就可以從英多調來援軍，接應我們撤離，在這之前，絕對不能讓鬼子殺上來。”
話音剛落，陣地遠方又傳來了金屬罐子被碰到的叮咣聲。
士兵們立即警覺起來，蕭天河卻擺了擺手：“距離還遠，不要著急，一定要等敵人放近了再打。你們先下去休息，我和老崔盯著就行，如果實在堅持不住了，你們再上。”
說完他自己已經走到正麵，開始用耳朵仔細聽著日軍的動向……
東方的魚肚白逐漸出現，黑夜即將過去，新的黎明又要來臨。
日軍214聯隊長佐間大佐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他手下中隊長以上的軍官平均每人都挨了他一記以上的“三賓的給”。但是麵對這個僅剩下兩個排守軍的中國軍隊陣地，他一個晚上偷襲了3次，先後敗下陣來。
對付這麽點中國軍隊，付出了這麽多代價依然沒有能攻克，這在日軍中必然成為其他部隊的笑話。
日軍33師團的不少穿插部隊已經等不及佐間聯隊這邊的進度，抄小路直奔英帕爾和英多之間的道路而去，為此佐間大佐也沒少挨師團長櫻井省三的罵。照這樣下去，等不及他從大路攻克英多，那些穿插部隊就可以從英帕爾方向攻克英多了。
不過，從對方的火力和作戰表現看來，他們也已經到了極限，仿佛一座搖搖欲墜的房子，隻差最後一腳就能倒下。
“佐藤小隊已經集結多少人了？”
佐間大佐怒氣未消的問道。
“他們昨晚一直在補充，現在已經超過50人了。”
德重少佐急忙回答。
“給他們多運點擲彈筒，迫擊炮過去，多補充點兵力，讓他們做好準備，白天再偷襲一下英多的中國軍隊，然後給我死守住通向英多的道路，如果有逃跑的中國人，一定要幹掉他們。今天下午我們發動總攻，讓他們從後山發動佯攻。這一次，我要將此地的中國軍隊全部消滅！”
“是！”
德重少佐急忙去聯係。
佐間大佐則回過頭，看著後方用卡車剛運來的那些99式105MM山炮部隊和源源不斷增援過來的坦克和步兵，心裏下定了決心——這一次，就是用人堆也一定要把陣地拿下來，然後直搗英多。
與此同時，另一隻部隊也在向著英多日夜兼程的行進著。
38師作戰參謀蕭雲山坐在吉普車上，看著馮大勇報告回來的情況，瞪大了眼睛，吃驚的問道：
“昨夜在山路方向有交火？有人使用照明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