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勇往直前
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
——《史記，廉頗藺相如傳》
1942年5月16日 緬北 英多以西 刊帝區域 新38師戰地醫院
槍炮的轟鳴聲，士兵喊殺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爆炸的衝擊破掀起帶著血腥氣息的熱浪還在臉上拂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飛速流逝，一張張不熟悉的麵孔轉瞬即逝，又被新的陌生臉龐所替代。人的內心不知道什麽時刻起已經開始麻木，隻是機械的開槍，作戰。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敵人，戰友，連綿不斷的槍炮喊殺聲，渾身的傷痛，內心的掙紮一切都歸於平靜。這似乎就是一個戰士最後的宿命！
蕭天河猛然醒了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綠色的軍用帳篷和周圍掛著紅十字標誌的中國醫護人員，耳邊是熟悉的中國話，還夾雜著不少英語。
視線逐漸恢複，四周都是中國傷兵，還有一些明顯是華僑的人也在這裏養傷，甚至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白人和皮膚有些黝黑的印度人——雖然中國官兵們對英軍的行為十分不齒，但是在這裏丟下這些散兵遊勇無疑是讓他們等死，又有些於心不忍，隻好沿路收容。
“哥，你醒了！”
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
“雲山！”
蕭天河掙紮著坐了起來：“老周！”
“周排長殉國了！”
另一邊響起了楊成峰帶著哭腔的聲音：“還有周士明，李憲，趙武，洪班長他們，跟咱們一起從國內來的老九連弟兄，現在就剩下你我，老崔，孫超和小南京了。130幾個人，現在還剩下5個！但是連長，弟兄們都沒慫！都是戰死的！”
聲音很洪亮，在整個新38師野戰醫院裏回蕩著，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似乎也是在為這些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士們惋惜。
蕭天河頓時潸然淚下，不過他擦了擦眼淚，立即問道：
“咱們活下來幾個？”
“包括你我在內，還剩下22人！”楊成峰急忙回答：“新38師把我們救出來了！我們現在在刊帝的戰地醫院。”
蕭天河點了點頭，一股傷感不禁油然而生。他現在打心眼裏理解國內不少被用作消耗日軍的炮灰雜牌軍，每當他們麵臨不許後撤的死戰之時，總是會想辦法留下幾個“種子”，這是這隻部隊榮譽的延續，也是官兵們英勇的見證——雖然這些雜牌軍往往打光後被直接撤番。
他拉住了蕭雲山，一臉真誠的說道：“雲山，替我謝謝你們師長，沒有他，我們9連剩下的這點種子也沒了！”
沒等蕭雲山回答，一個“立正”的聲音已經從一旁傳來。
蕭雲山，蕭天河和楊成峰立即本能的跳起來立正，眼角的餘光掃倒了一個身材魁梧，大約有1米8幾，軍裝上沒有任何軍銜標誌的軍官帶著其他幾個軍官走了進來，一直走到蕭天河麵前。
“師座好！”
蕭雲山搶先說了一聲，為蕭天河等人提醒。
“長官！”
蕭天河立即掙紮著站了起來，伸手向孫立人敬禮。
“我來看看憑借一個連隊，抵擋了鬼子整整一個聯隊4天的好漢們！”
孫立人也回敬了個禮。
“長官嚴重了，如果不是您的救援，我們隻怕一個也活不下來！新22師66團3營9連上尉連長蕭天河，率領全連官兵感謝您的大恩大德！不知何以為報？”
蕭天河有些感動的說道——他親眼看著增援他的新38師兩個班在陣地上是怎麽和日軍拚到最後一人全軍戰死的。
“我也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們在英多抵擋了鬼子4天，很有可能我們的退路一早就被鬼子占領了，就算我想撤退到印度，也很難了。這一點，我也要代表整個新38師8000弟兄謝謝你們！”
孫立人立正站好，帶著身後的李鴻，何均衡一起向蕭天河又敬了個禮。
“不敢當，不敢當啊！您這個……”
蕭天河頓時有些手舞足蹈起來，最後沒辦法，隻好又回敬了一個軍禮。
“好了，咱們廢話不多說。蕭連長，還能走嗎？跟我出來聊聊，雲山，你也過來！”
孫立人放下手，表情嚴峻的說道。
兩人急忙跟著孫立人走出了戰地醫院的帳篷。孫立人也沒有廢話直截了當的問道：
“蕭連長接到的命令是什麽？”
“堅守英多，等到接應部隊後向密支那撤退！尋找22師歸建！”
蕭天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現在我們離開英多了，從時間上看，那裏已經被鬼子占領。我們新38師的目的地是印度，雖然有遠征軍長官部的命令，但是並沒有重慶或者杜軍長的命令。嚴格來說，杜軍長的命令是進入野人山回國，我們也屬於抗命前行的。而你們新22師則是遵照委員長的命令跟著杜長官的部隊向野人山方向撤退，準備翻山越嶺回國，不過那條路九死一生。我現在想問問你們的打算。”
孫立人話音剛落，一旁的蕭雲山就急忙幫腔：
“哥，野人山那裏確實是九死一生，你們好不容易從鬼子槍口下衝出來，別再走上那條絕路了，跟我們去印度吧。”
蕭天河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很清楚孫立人問他的原因——如果他隻是一個人，那麽算被收容的，跟著新38師走，無所謂。問題是現在他帶著一個身上有任務，成建製的第9連，那麽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在國軍中，吞掉別人成建製的部隊一般是中央軍對雜牌軍的做法，而且讓所有雜牌軍都深惡痛絕的。濟南戰役就是因為蔣介石不顧韓複渠在一線抵抗的困難，還強行吞掉了他的重炮團，氣的韓複渠幹脆一槍不發放棄濟南。不過，目前還沒有中央軍吞掉其他中央軍建製的先例。
孫立人的新38師情況也比較特殊，原先屬於財政部，剛剛成軍才沒多久，師長還不是黃埔係，在國軍中屬於“準中央軍”，嫡係都算不上。現在就敢吞掉杜聿明旗下王牌第五軍的一個建製單位，哪怕隻是一個連，那麽也會在全軍中掀起軒然大波。
更何況通過野人山回國是蔣委員長的命令，大部分部隊也遵從了。新38師屬於抗命，事後如果追究責任的話，或許孫立人有些關係可以幸免，新38師的人也隻是聽命行事。但是9連是有明確任務在身的，保不齊上麵找不到出氣的人，就會把氣撒在他這個小小的連長身上，治他一個抗命之罪。
當然，方法也有，比如宣告第九連的建製取消，大家作為“散兵遊勇”被新38師收容。不過一來他沒有取消建製的權利，這屬於越權，將來也還是要治罪的。二來這樣話，對於9連那些犧牲的弟兄，就有點太對不住了。
蕭雲山看到蕭天河的猶豫，心裏有些著急：
“哥，別多想了，跟我們去印度……”
話沒說完，孫立人就打斷了他，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了，依舊把選擇權交給了蕭天河——可以想象，如果他現在用無線電聯係第五軍，那麽得到的結論肯定還是讓這個連規建，不管他們麵前有多少鬼子擋路。長官們要的不隻是這個連的20幾個人，更主要的是不能壞了軍隊中的“規矩”。
“長官，英多已經落入日軍手裏了吧！”
“鬼子兩個56師團和33師團的部隊已經在英多會師了。”
“那我們還有可以通向野人山去追新22師的路嗎？”
孫立人猶豫噴片刻，然後點了點頭，從一旁拿出了地圖：“我問過我們的當地人向導，他說再往前，抵達旁濱後度過清德溫江，沿著東北方向走就可以北上孟關，沿著第五軍的路線，抵達曼西，就可以北上野人山了。”
“哥，那邊太危險……”
蕭雲山又想勸阻，還是被孫立人攔住了：
“跟著我們也不是一帆風順，112團偵查，發現前方已經出現日軍穿插部隊，後麵也有日軍的追擊部隊，沿途的老百姓不少可能都是親日的。而我們自己的彈藥儲備和糧食儲備也早就見底了。所以——你是新22師的連長，去留問題你自己決定。”
蕭天河眉頭緊鎖，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長官，第五軍軍部，醫療隊那些直屬隊，都往野人山方向去了吧！”
“沒錯！”
蕭天河望著野人山方向，眼神中似乎有些關切的目光，似乎在看著誰，接著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醫療帳篷，一臉難色。
“孫師坐，此事事關重大，我一個人怕是做不了主，還得和我的弟兄們商量一下。”
“你不用急著，反正現在，你們隻能和我們一起行動，可以到了旁濱之後再做決定。”
“多謝孫師坐成全，不過請恕蕭某有個不情之請！”
“說！”
“我那些部下，都是跟著我和鬼子浴血奮戰的，不過大部分人之前都屬於不同編製，無論他們中是願意跟著師坐前往印度的，還是希望去找第五軍的，都希望師坐允許。”
“沒問題，到時候就由蕭參謀去統計和安排一下，暫時編入補充團，算作我們沿途收容的。”
“是！”
蕭雲山急忙回應說道。
“不過，蕭連長，雖然你我不是直接直屬關係，但是既然你們暫時要和我們新38師一同進退，我希望你們一定要遵守我們新38師的規定。否則，哪怕我們隸屬不同，我孫某人的軍法也是不容情的。”
“是！”
蕭天河也急忙敬禮。
一個參謀匆匆跑來，在孫立人耳邊說了幾句。孫立人點了點頭：“蕭連長，你們自便。雲山，你去吧咱們38師的紀律宣布一下，然後回師部，前麵可能有仗要打了。”
“孫師坐，如果有用的上的，我們第九連……”
“蕭連長，你是瞧不起我們新38師嗎！”
孫立人冷冷的打斷了蕭天河的話。
“不敢！隻是不想吃白食！”
蕭天河急忙回答。
“你們一個連與鬼子一個聯隊血戰4天，死傷殆盡，已經是精疲力盡。而且傷員眾多，是我軍的客人。我新38師尚有數千能征善戰之將士，武器精良，又豈有讓客人衝鋒陷陣的道理？”
孫立人說完就跟著那個參謀離開了。倒是蕭雲山還在對他哥說道：
“放心吧，哥，新38師戰鬥力不比你們新22師差，跟著我們一路安全！”
10分鍾後，38師戰地醫院帳篷。
“……情況就是這樣！”
蕭天河對帳篷裏所有幸存的官兵們講述了一下目前的狀況，然後問道：“眼下看來，去印度安全一些距離也近。去歸建也是危險重重，不過不知道現在咱們的人是不是已經找到歸國的路了。我現在想問問大家，是願意跟著新38師還是去歸建？大家自己決定，我絕不強求。”
士兵們頓時有些猶豫。不過崔瑋倒是放開嗓子搶先說道：
“連長，啥也別說了，你去哪裏俺老崔就去哪裏！除非您斃了我，否則，我跟著您走了！您決定的準沒錯！”
“歸建本來就是我們的任務，咱們第九連還是新22師的一員，我認為我們應該歸建！這是我們的職責。”
楊成峰在一旁提議道。
其他士兵也紛紛表態，一部分人願意歸建，另一部分則願意留在新38師一起行動，還有一部分還在猶豫不決。
蕭天河也不急著讓大家作出決定，隻是表示到旁濱還有幾天的路程，到時候願意無論是願意歸建的還是跟著新38師去印度，都由自己決定，他絕不強求。
這時，醫院被告知要繼續前進，蕭天河立即安排所有還能走的官兵負責抬擔架，部隊跟隨38師醫院一起行動。
蕭雲山也簡單的向所有人員交代了一下撤退的紀律——包括不許騷擾當地民眾，丟垃圾，不許檢路上非武器彈藥糧食藥品的財物，不許喝生水等等。然後和蕭天河告別後迅速返回了師部……
新38師的隊伍繼續開始前進，隻不過此時他們已經儼然一副“八國聯軍”的樣子，隊伍中的英國人，美國人，印度人，緬甸人，還有大量華僑一起行動。所有人在新38師軍官們的指揮下秩序井然。幾輛從當地人那裏購買的牛車上裝滿了麵粉和藥品，甚至還有幾頭大象，馱著遠征軍的傷員，一並前行。配合清晨的陽光，灑在緬甸的原始風貌上，倒是頗有一副壯觀圖畫的感覺。
不僅如此，新38師也一改第五軍沿途劫掠搜刮物資的做法，沿途絕不騷擾當地百姓，和他們秋毫無犯，買東西必須給錢。不但獲得了當地一些百姓的支持，而且從他們這裏得到了不少關於前進道路的消息，最終得以讓他們避開比較危險的道路，從最合適的道路向印度進發。
當天晚上 新38師112團
孫立人和112團團長陳鳴人站在道路一旁的草叢裏，用望遠鏡看著眼前的“燈火”——日軍穿插部隊安營紮寨的燈光。
“鬼子一個小隊，今天傍晚剛抵達，已經開始構築工事了！”
陳鳴人報告道。
“還有別的路可以繞過去嗎？”
參謀長何均衡急忙問道。
陳鳴人點了點頭，從一旁拿出地圖：“從這裏向南大約5公裏左右，有一條小路，從地圖上看可以繞過鬼子的防線。”
“那裏沒有鬼子把守？”
“我已經派了一隊偵察兵去探查了！”
孫立人拿起望遠鏡，看了看眼前正在連夜趕工的工事，又看了看地圖，斬釘截鐵的命令道：
“不繞道了，鳴人，把你的人撤回來，112團趁敵人立足未穩，立即發動進攻，突破鬼子的防線。”
“師坐，繞道安全點！”參謀長何均衡提醒道。
“我們走的本身就不是安全的路！繞路誰知道還會不會碰到其他敵人或者迷路呢！”孫立人立即叫來了蕭雲山，讓他半小時內拿出一份攻擊計劃，交給陳鳴人進行攻擊。
正在這時，另一名參謀匆匆來報，說是日軍214聯隊的追擊部隊已經到了，後衛114團也做好了伏擊的準備……
這是一個無眠之夜，槍炮聲和喊殺聲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天明……
刊帝以西道路 114團伏擊陣地
上百具日軍的屍體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公路上，更多的日軍則在向刊帝方向倉皇逃竄。李鴻率領的114團隻是象征性的追擊了一陣就撤了回來，開始清點繳獲的戰利品和俘虜。
日軍214聯隊基本喪失戰鬥力了，在被9連和114團的後續攻擊打垮了近兩個大隊後，他們將剩餘的戰鬥力合兵一處，勉強湊夠了大約一個大隊的兵力用來“雪恥”。原本打算尾隨追擊中國軍隊38師。結果被李鴻打了一個教科書般的經典伏擊戰，死傷慘重，被迫撤回刊帝，等待增援。
一群士兵帶著幾個日軍俘虜走了過來，為首的軍官向李鴻問道：
“團座，俘虜怎麽處置？”
李鴻殺氣騰騰的目光掃了一眼那些俘虜：
“咱們本來糧食就不夠，還要養活他們嗎？33師團這幫畜生在中國幹過什麽好事兒嗎？給老子刨個坑埋了！活埋！”
“是！”
“團座！”
一旁的參謀長急忙提醒：“孫師坐可不喜歡殺俘！”
“這幫從中國來的鬼子都是死有餘辜的，師坐要不滿，找我就行了！再說咱們糧食和子彈本來就不夠，還要浪費在他們身上？”
李鴻滿不在乎的命令道：
“聽著，這是我的命令，把這些鬼子，都給我埋了！然後趕緊追師部！”
“是！”
士兵們毫不猶豫的挖好幾個大坑，在這些日本士兵的掙紮下把他們活埋了。然後迅速列隊，跟著師部的方向前行——這一段時間，他們的身後再也沒有尾隨的日軍了……
與此同時，正麵 112團陣地
112團團長陳鳴人有些疲憊的坐在陣地上，看著眼前這場慘烈的戰場——在絕對優勢兵力下，他也付出了100多人死傷的慘重代價，終於消滅了眼前這隻50餘人的日軍部隊，而且彈藥消耗很大，無法補充。
直接參加了這次戰鬥的蕭雲山也站在一旁，眼神裏充滿了疲憊，他麵無表情的完成了戰果統計，然後和陳鳴人告辭，轉身向師部的方向走去。
陳鳴人也站起身，部署掩埋了所有犧牲的戰士和日軍戰俘後，將繳獲的彈藥分發下去，然後帶領部隊越過日軍防線，繼續前行。
整個新38師也再次行動起來，向著印度的方向前行。
不過此時，無論是孫立人還是李鴻和陳鳴人，心裏也都捏著一把汗——由於為第五軍打掩護耽誤了太多時間，日軍的穿插部隊已經不斷從各個方向開始滲入這條道路，前麵還不知道有多少鬼子在等著他們。
蕭雲山回到了師部，匆匆匯報了一下，眼見日頭已經正午了，忙碌了一天的他顧不上休息，就從師部拿了點口糧，急匆匆的趕到蕭天河的部隊上查看情況——38師存糧已經見底，他不希望蕭天河餓肚子。
不過當他剛剛靠近蕭天河等人所在的戰地醫院的時候，一片騷亂聲已經從前方傳了過來。蕭雲山眉頭一皺，心說不好，快步跑了過去。
隻見此刻，蕭天河已經拿起了自己的駁殼槍，子彈上了膛，周圍的9連官兵們也抄起各種武器，和對麵一隻荷槍實彈的新38師執法隊對峙了起來。槍口都對準了對方，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立即響起，整個野戰醫院都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糟了！”
蕭雲山來不及問發生了什麽，立即揪住一個醫療隊的軍官命令道：
“快去把師坐請來！”
說完，也顧不得什麽了，一個箭步跳到了兩撥人槍口中間大吼一聲：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