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暴雨將至
“我真是蠢人，看見日軍在對岸駐防，就高興了，安心了，真以為會給我一整年來練得兵強馬壯。結果哄得我們埋鍋造飯，他們呼的一下殺過來！這濺招從東北一直使到西南，我們居然都上當！”
——龍文章《我的團長我的團》
1942年6月7日緬北地區野人山
“這兒還有活的！”
楊成峰收起那把崔瑋留下的砍刀，一嗓子吼道，9連立即有幾個人跑了過去。
隻見此刻在一棵參天大樹下，並排躺著一群衣衫襤褸的遠征軍官兵，無數螞蟥，蚊子和其他飛蟲正在這裏飛來飛去，撕咬著那些士兵的屍體。
躺在這裏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然而楊成峰卻發現其中一個人還有氣息。
“兄弟，喝點水吧！”
楊成峰把其中唯一一個活人扶起來，給他喝了點水。士兵的眼神中仿佛恢複了一點生氣，幹涸的嘴唇發出嘶啞的聲音：
“長官，您行行好，補我一槍吧！”
“堅持住，別說喪氣話！”
楊成峰一邊繼續喂水，掰下一小塊餅幹放在他嘴裏，一邊招呼一旁的士兵抬著擔架跑了過來。
“美國飛機開始給咱們空投物資了，食物，藥品有的是，堅持一下，撐住，你就能回家了！”
兩個戰士小心翼翼的將這個皮包骨頭的士兵台上擔架，然後迅速向醫療隊方向跑去。可以聽到，那個獲救的士兵似乎還在擔架上嗚咽，不知道是對已經死去的同伴的悲哀還是對自己獲救的欣喜。
這個樣子能不能活下來，沒人知道。9連這兩天先後找到了大約70多個在外的幸存者交給醫療隊，但是這些人都太虛弱了，救回來的不過一半不到。
“副連長，他們要不要都埋了？”
一個戰士看著剩下的屍體問道。
“等我們回來吧！”
楊成峰歎了口氣，看著那些已經快要變成骷髏的士兵們無奈的說道：“先找活人，把所有能找到的活人都就回去，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哪怕多救一個也行。”
說完，他找來一根木棍，上麵係上一根布條做好了記號，接著就指揮士兵們立即散開，在周圍繼續找尋可能的幸存者。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再次變得陰暗，隨著一聲悶雷，無數雨點從天而降，讓整片叢林到處都充滿了淅瀝淅瀝的聲音。
楊成峰等人立即拿出自己的雨衣船上，又拿出那把崔瑋留下來的當地人砍刀，一邊前進，一邊繼續搜索——自從崔瑋死後，蕭天河就把這把刀送給了他，讓他在野外時候開路用，不得不說，當地人的砍刀設計的很合適開路。
不過每個人都知道，由於不能距離醫療隊的距離太遠，他們的搜索實際上已經接近尾聲了。
與此同時 原第五軍軍部，醫療隊營帳
美軍物資剛來的時候，這裏還繁忙的像是股票交易市場一般，然而現在，卻顯得十分安靜。大部分傷員都躺在簡易的行軍床或者吊床上休息，隻有寥寥幾個醫務人員來回視察，看看所有傷病員的恢複情況。
林雪風也在巡視中，眼角還帶著一絲淚痕。
她手下的醫療人員隻剩下4個，這也是整個醫療隊一半的人員了，剩下的也都死於這片叢林之中。而她照顧的300多名傷病員雖然大部分恢複的不錯，但是其中有近40名重傷員情況依舊不樂觀，中不知道還有多少能夠從這裏走出去。
“林醫生，林醫生！”
幾個士兵抬著剛剛找到的士兵跑了過來。
林雪風不顧自己疲憊的神情，立即趕了過來，隻是當看到這個骨肉如柴的病人時候，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初步診斷後，她立即命令道：
“他已經感染了惡性瘧疾，把奎寧拿來。”
然後他又對躺在那裏的病員說道：“你太虛弱了，但是你的瘧疾可能會先要了你的命，我現在必須給你注射奎寧，堅持住！然後慢慢修養，你能回家的！”
“醫生，我不想死在這裏，我想回家！”
士兵的眼睛裏流出了淚水，林雪風也隻能無奈的衝著他微笑了一下——他太虛弱了，有可能承受不住奎寧就死去，但是高燒正在比虛弱更快的讓他所有的器官衰竭。現在也隻能賭一把了。
“叫什麽名字，部隊番號？”
林雪風急忙問道，然而那個士兵隻是最後從喉嚨裏發出了一絲難以分辨的聲音，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林雪風立即忙碌了起來，然而15分鍾後，她還是一臉悲傷的看著護士用白布包裹著那個士兵的屍體抬了出去，一陣無力感頓時充斥著全身……
屍體被運到了醫療隊外的墓地，在這裏，已經密密麻麻的排列了好幾十人的墓地。蕭天河正率領著幾個部下用工兵鏟挖著洞，將這個無名無姓的士兵埋葬——趁著雨天比較好挖掘的時候，這些人都被安葬在此。他們大部分都沒有姓名，也無法辨別身份。到了最後，隻有一塊沒有寫任何東西的木樁整齊的排列在墳包上，作為他們曾經活過和戰鬥過的見證。
“兄弟不少，你照顧一下！”
蕭天河也有些哀傷的走到唯一有名字的墓——崔瑋的墓前說道。
看著林雪風轉身回到了帳篷內，他有些疲憊的坐在了地上，不顧滿身的泥水，透過雨幕，似乎在看著那條主力部隊走過的路，像聊天一樣自言自語的說道。
“96師昨天過去了，他們說現在還沒有發現鬼子的動向，鬼子好像也怕這鬼地方，沒有追過來，馬上就是雨季了，鬼子也不傻。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是安全的，吃著美國罐頭，住著美國帳篷，還有燃料生火。不過營地周圍都找遍了，已經沒有能救得回來的弟兄了。現在等著，我們最後救回來的那三十幾個弟兄恢複，我們應該就能走了，能去印度了。”
他歎了口氣，看著周圍那些墳包無奈的說道：
“但是我們走了以後，你們怎麽辦呢，鬼子遲早要殺過來的，就算鬼子不來，這邊的土著也會回來。而我們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打回來，到時候鬼子如果把這裏的墳都平掉，我們可能就找不到你們了。原本，雪風是想把你們燒掉帶回去的，但是這幾天雨水是越來越大了，美國飛機空投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沒有足夠的燃料。這種鬼天氣，又三天兩頭都是雨，很難燒。不過帶回去又能交給誰呢？我們能不能走出野人山還不知道，就算走出去了，到了印度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就算鬼子沒有來，在這片鳥不生蛋的地方，將來也沒人能保證找到這裏。總之，等我們離開，可能就是永別了。”
蕭天河靠在墓碑上，眼中也含滿了淚水。
“130多人從中國出來，現在就剩下3個。其實老崔你還好，老周和老袁的屍體，我想找都不知道到哪裏去找。當年咱們可都是在昆侖關幸存下來的，現在，隻剩我一個了。將來如果我有幸能夠活著回到中國，能夠活著看到收複山東，收複北平的時候，我會再來緬甸，沒準就在緬北找個小鎮子定居在這裏，和弟兄們在一起。”
蕭天河剛想站起身來，頓時感到了一陣的眩暈，接著不知道為什麽開始渾身發冷。他隻好再次坐了下來，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崔瑋死的那一天。
“連長！連長！”
周圍的官兵們急忙圍了過來，沒等他們有動作，帶隊返回的楊成峰已經衝了過來，急不可耐的用手去摸蕭天河的額頭，一股燙手的感覺立即傳來。
蕭天河艱難的睜開了眼睛，喘著粗氣，雨水依然在周圍肆虐，他看見楊成峰一臉焦急的在他麵前大聲呼喚著，然而隻覺得渾身無力，身體仿佛已經不聽使喚了。但他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感。軍人的職責，命令，什麽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連長！連長！”
楊成峰又大吼了兩聲，然而渾身都在顫抖的蕭天河並沒有回答。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崔瑋的墳墓——那個體壯如牛的老兵同日軍拚殺了5年沒有犧牲，然而，就是在高燒高熱後的第二天就永遠的離開了這隻部隊。
楊成峰有些慌了，他用盡全力抱起蕭天河，向不遠處最大的醫療帳篷衝了過去。
林雪風正在指揮安置病人，記錄病人的情況，被衝進來的楊成峰嚇了一跳。
“林醫生，我們連長……”
“瘧疾，惡性瘧疾！”
沒等他說完，林雪風已經一步跳了過來，迅速對蕭天河做出了診斷，臉上頓時變得愁容滿麵……
惡性瘧疾，這種由蚊蟲叮咬傳播的疾病是遠征軍官兵最大的噩夢，大部分病死的官兵都是因為這種病，包括崔瑋。當然以現在的醫學技術，這倒也不是什麽絕症，隻要有奎寧就能作為特效藥來治愈瘧疾。
林雪風打開自己的藥箱，才發現裏麵已經沒剩下多少奎寧了——大部隊走的時候就帶走了不少。而此時，還有幾個留下的官兵們正在發著同樣的熱。
“馬上讓通訊員聯絡美軍，我需要更多的奎寧！”
林雪風一邊開始給蕭天河注射，一邊命令道。
還好主力部隊撤退前留下了一個通訊班和電台，通過電台，他們總算聯係上了美軍第十航空隊，要求他們緊急運送一批藥品過來。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接著是沉悶的雷聲，緬甸的雨季到來後總是讓人充斥著絕望。在這種天氣下，留守的官兵們也無法繼續在外行動，紛紛躲到防雨的帳篷裏躲避。
一架美軍的運輸機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後，在這片暴雨中幾乎無法辨別方向，差點墜毀，被迫提升高度才逃過一劫。隻是原本要空投的物資，也沒有辦法進行戰術空投，隻能在高空投擲——至於在這片暴風雨中，降落傘被刮到哪裏去了，那飛行員也是無能為力。
接到報告的楊成峰也是無可奈何，不過還好之前的空投量很大，留下的物資也比較充足，奎寧之類的藥物也勉強夠用。
同時，這樣的大雨下，部隊也無法繼續外出執行任務，所有人隻得在帳篷裏點上艾草，熏走所有的蚊蟲後一邊烤火一邊開始休息。
暴雨一直下著，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停，官兵們躲在帳篷裏，渾身濕漉漉的，有些難受。不過也正好在這裏養精蓄銳——他們在這裏吃的比國內還好，每天的罐頭餅幹雖然不是很合口味，但是能吃飽，儲存的糧食也足夠堅持一個月的，藥品也還夠用。而之前的傷病員們也在醫護人員的照料下逐漸恢複了精神。
蕭天河現在也已經脫離了危險，隻是由於勞累過度，身體有些虛弱，還沒有醒過來。不過接過指揮權的楊成峰根據目前的狀況也做了決定——一旦雨小了，立即帶領所有人員沿路撤退。
反正目前照這個樣子，還在外麵的幸存者應該已經全軍覆沒了，大部分的病員經過這幾天的休息，該回複的也基本恢複了，剩下還難以行動的很少，可以通過擔架抬出去。繼續留在這裏也沒有必要了。
至於日軍，從昨天經過的96師的情報看，已經停止前行，在曼西地區集結物資和工兵，沒有傻到像中國軍隊一樣貿然進入這片地區。再加上在這樣的雨季裏，山洪，泥石流等隨時可能爆發，大部隊根本無法行動，也不用擔心他們過來了。
楊成峰又看了一眼外麵的雨，不知道為什麽離開這裏前，對這裏似乎還有一絲惆悵……
與此同時 野人山地區
一夥渾身濕漉漉，卻身穿偽裝服的日軍正在暴雨中移動著。
為首的18師團55聯隊偵查小隊隊長遠藤景山少尉一麵咒罵這見鬼的天氣，一麵咒罵派他到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來的長官。
緬甸熱帶的雨季是十分恐怖的，對軍隊來說也是最大的障礙——在雨季中，飛機無法提供有效的偵查和掩護，所有的道路都泥濘不堪，地麵部隊也無法大規模行動。
在追擊96師進入野人山地區後，通過對野人山和曼西地區找到的中國軍隊的屍體推斷，日軍15軍參謀部認為進入野人山的中國軍隊在彈盡糧絕的狀態下早已經被雨季的山林吞沒（他們不知道美軍空投了物資），剩下的也隻是等死狀態，而日軍隻要等待雨季結束，再去山裏“打掃戰場”就行了。沒必要繼續消耗人員和物資進山冒險——要知道貿然闖入野人山比和中國軍隊作戰要危險的多。
隨著日軍對緬甸的全麵控製，參戰的各師團也得到了各自的任務，除了55師團駐守若開，防禦英軍外，33師團在緬甸靠近印度英帕爾地區集結，做好進攻印度的準備，56師團北上進駐怒江一線。18師團負責胡康河穀到印度利多地區這一片“最倒黴的區域”的防禦工作。
本來，師團先頭部隊剛剛在曼西地區駐紮，攜帶了大量補給物資和工兵部隊，準備等待雨季結束一邊修路，一邊推進就行。結果不知道哪個長官頭腦抽風，硬是不顧雨季的狀態，抽調了十幾隻偵察小隊讓他們去隱蔽偵查，勘測道路的同時看看進入野人山裏的中國軍隊96師的情況。
於是作為偵查小隊的一隻，遠藤的小隊也出發了，一路上利用中國軍隊的屍體作為路標小心翼翼的前行，隻是由於道路難走，未能追上96師。
“TMD鬼天氣！”
少尉擦了把臉，繼續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他已經先後有兩個部下不小心滑倒，一頭栽進了山穀中，屍骨無存。
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閃電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遠處的大地，遠藤靈機一動——在遠處，似乎有一片城寨一樣的建築，而城寨頂端，似乎還飄揚著什麽鮮豔的旗幟。
遠藤少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沒有看花眼。其他的士兵也都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那邊，悄悄過去！”
少尉下了命令，手中端起了自己的步槍，一群人悄悄的摸了上去。突然，少尉做了一個攥拳的手勢……
與此同時 中國軍隊營帳外圍。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小了起來，一名身穿雨衣的士兵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他背靠大樹，步槍放在一旁，脫下雨衣，開始擰幹身上濕漉漉的衣服。
這是一個躲藏在樹叢裏站崗的士兵，隻是此刻他心裏也是一百個不高興——沒有人喜歡在這種天氣出來站崗。反正鬼子也不可能在這種氣候進軍不是？
隻是他並不知道，此刻，幾十雙警惕的眼睛正在暗處盯著他。
一旁草叢的抖動讓哨兵警惕了起來，他急忙拿起槍，將子彈推上膛——一般形成這種動靜的應該是一些小的野獸，正好打回去讓弟兄們打打牙祭，省的整天美國罐頭，都吃膩了。
然而，當他緩緩的靠近，還沒來得及開火，幾個身穿偽裝服的身影就從他身後猛地竄出，將他撲倒在地……
20分鍾後。雨再逐漸次大了起來，淅瀝淅瀝的聲音掩蓋住了林間發生的一切。
遠藤少尉滿意的看著手上那隻繳獲的因為潮濕和缺乏保養已經打不響的步槍，聽著俘虜滔滔不絕的招供，尤其是當聽到這裏的負責人是一位女軍醫後，臉上露出了凶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