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哀兵必勝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老子》


  1943年4月2日 蘭姆伽軍營


  這又是一個大雨天，傾盆大雨再次籠罩著整個蘭姆伽軍營，似乎也是標誌著雨季即將到來。大部分官兵們躲在室內，懨懨欲睡的聽著戰術講座。不少不用上課的官兵直接開始打牌下棋，消磨時光。室外，無精打采的哨兵依然披著雨衣，躲在崗亭裏抽煙。巡邏隊也還在咒罵著這鬼天氣，想著趕緊回室內烤火。


  然而大部分人並沒有注意到，在這場雨中，有兩輛吉普車穿過軍營的道路向著倉庫區域開了過去。車上的人也都穿著雨衣，一副大氣都不敢喘的樣子，而領頭的是個60多歲的老人——正是駐印軍司令，美國中將史迪威。


  史迪威將軍就坐在最前麵吉普車的後座上，他穿著一身沒有軍銜標誌的野戰軍裝，頭戴一頂製式鋼盔，披著雨披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景象。整幅畫麵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兵故地重遊一般。


  將軍的臉上照例帶著一臉的怒容——他剛從重慶和蔣介石艱難的談判回來。


  盡管打通中印公路對中國是最為有利的舉措，但是想讓蔣介石出兵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後者似乎覺得這場戰爭並不關他的事情。


  尤其是隨著英軍在若開地區的全麵失敗後，蔣介石似乎又有縮回去的跡象，揚言必須要看到英軍完成登陸，攻占了仰光他才同意讓雲南的中國軍隊發動反擊——對蔣介石來說，反正現在美國人提供的運量已經接近每月1萬噸物資，幹嘛還要消耗手頭的人員物資去打緬甸？


  不僅如此，由於史迪威負責掌控美援物資的分配，外交部長宋子文還親自給羅斯福寫信，希望他能夠召回史迪威，好讓物資分配權落在自己手上。


  不隻是中國人的問題，那位曾經來重慶調解的美國總統特使柯裏博士也開始在背後捅刀子。他直接向羅斯福報告說由於沒有給予蔣介石足夠的尊重，史迪威在中國的行動是失敗的，應由自己去替代史迪威。由於史迪威同時兼顧軍事問題，羅斯福就讓他找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商量。


  然後就被馬歇爾一句話就頂了回去：“你在中國待了多久？”


  柯裏隻好一臉羞愧的回答：“3個月！”


  於是馬歇爾再不多問，這一人事調遣也無疾而終——史迪威在中國先後待了近20年。


  史迪威是個軍人，然而卻被迫卷入這些政治漩渦，讓他頭疼不已。似乎隻有蘭姆伽，才能讓他暫時拋開那些頭疼的問題，專心訓練和計劃進攻。


  然而他剛剛回到蘭姆伽，就接到了一份管損報告——由於連日的大雨，一些倉庫年久失修和管理不善導致一些物資被雨水泡了。


  蘭姆伽軍營雖然中國軍隊的軍紀管理是鄭洞國負責，但是後勤倉庫管理的問題卻是美軍的職責範圍，也就是史迪威管轄的職權範圍。當然，本來這項工作該由史迪威的副手柏特諾少將負責。隻是柏特諾少將現在為了中印公路和前線基地的建設，已經前往利多地區作業施工了，由於史迪威不在，導致這一職位暫時空缺。因此史迪威一氣之下，為了了解實際問題，親自帶著手下的人開始對各物資倉庫巡查，隻要發現問題就當場解決並且處理直接負責人。


  一天跑下來，連續查出了好幾處倉庫的問題，不過也把隨行人員累的夠嗆，被迫在大雨中跟著史迪威到處跑。眼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資料列表上的倉庫也逐漸減少，他們的臉上才浮現出了一絲欣慰的表情。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洗個熱水澡了。


  “那是什麽？”史迪威讓吉普車看著眼前的倉庫，打開了手中的資料表，然而上麵並沒有記載這個倉庫的信息。


  “將軍，這是28號倉庫，由於儲備的都是一些剩餘不太用的物資或者是損壞作為零件備用的設備。我們人手有限，所以交給中國人自己管理了。反正這裏的東西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麽太大用處。”


  副官急忙解釋道。


  “這也是美軍財產，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人手不夠我直接從司令部調！要是讓那些中國的貪官汙吏管理，還不知道最後能剩下什麽呢！”史迪威訓斥道，然後命令吉普車開過去。


  28號倉庫在雨中顯得格外寂靜，裏麵的電燈沒有開，看不清楚裏麵的情況。


  吉普車停在了倉庫門口，史迪威帶著軍官們下了車，這才發現，倉庫從外麵上了一把鎖。


  “中國人派了管理員嗎？”


  史迪威又問道。


  “派了，他們說派了一個管理員!”


  副官又一次確認。


  史迪威抬起那把掛鎖看了看，然後直接命令道：


  “打開！”


  一旁的警衛員立即拿來鉗子，將鎖擰斷，打開大門。一行人走進了倉庫，卻隻看見一地的狼藉。


  倉庫的屋頂明顯有些漏雨，而管理人員的應對方法是下麵放著一個鐵通接水。物資胡亂擺放，很多雨具就直接散落在地上，角落裏還有一些整齊碼放的幹淨軍裝，和這片嘈雜淩亂顯得格格不入。不遠處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行軍床，似乎確實有人住在這裏，桌子上還放著沒有吃完的麵包。地上的足跡很多，很雜亂，顯然曾經有很多人在這裏，而且離開時間並不是很長。


  “這麽大的雨，那個管理員跑到哪裏去了？”


  史迪威自言自語的問道。


  “長官，外麵有人來了！”


  一個警衛急忙報告。


  眾人急忙跑到倉庫的窗戶邊上，透過雨幕，看著不遠處的山林中，一隻身披偽裝雨衣的部隊正在從山上下來，向著28號倉庫跑來。隊伍很長，速度也很快。


  “一個倉庫，他們派了一個連的人在這裏當管理員？”


  一名隨行的軍官吃驚的說道，其他人也都有些莫名其妙。


  史迪威卻盯著那支隊伍，眼神犀利——在這種大雨中，這支隊伍在山地上的行進速度明顯很快，盡管他們穿著厚重的雨衣，似乎還帶著武器，但是在泥濘的山地上行軍的速度竟然和晴天差不多。


  “我們去看看！”


  史迪威將軍背著手，第一個走出了倉庫的大門，其他軍官也緊隨其後，一起站在了雨中，似乎在等待對麵的人返回。


  而剛從山上下來的蕭天河和楊成峰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下麵的情況——他們的倉庫前停著兩輛美軍吉普車，還站著一群身穿雨衣的軍人——由於距離太遠，分不清是哪國軍官？


  楊成峰頓時感覺心裏咯噔一下：

  “完了，是不是營長帶人來找我了？這次訓練可是未經批準，也沒有上報的！”


  “別怕，有我呢！”


  蕭天河一擺手，來了一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到時候你就說都是我的命令，我逼你這麽做的就行了。老翟我了解，頂多罵兩句，不會怎麽樣的。就算團長來了，也頂多就是再把我降到中尉。”


  “我是連長，這個責任是我的！”


  “我是倉庫管理員，私下借給你們雨具本身就是責任了，還不如把屎盆子都扣在我頭上！要死也別一起死。”


  兩人正在爭執著，卻也慢慢接近，已經能夠看得清那兩輛吉普車上的三顆星的標誌了——這是美軍專用的標誌，而且是作為三星中將的史迪威專用的。


  蕭天河和楊成峰頓時嚇得嚇得大氣都不敢喘，急忙整理了一下衣物，快步走了過來，心裏都有些惴惴不安——作為蘭姆伽基地的一員，誰掌握整個蘭姆伽基地的生殺大權，他們還是很清楚的。


  不過同樣由於美國人一般不幹涉中國軍隊基層部隊的訓練，所以他們還是抱著僥幸的心裏。


  “長官！”


  楊成峰腳下突然加速，搶在蕭天河前衝到史迪威麵前，一個敬禮：

  “新22師66團3營9連連長楊成峰，正率部進行雨天行軍訓練，請指示！”


  蕭天河也從後麵跟了上來，也衝著史迪威一敬禮：


  “新22師直屬28號倉庫管理員蕭天河，正在指導訓練，請指示！”


  史迪威沒有說話，一臉嚴肅的站在雨中，任由雨水衝刷著他身上的雨衣。他的目光先是盯住這兩張有些熟悉的臉孔，又仔細看了看他後麵那些趕過來列隊的9連官兵們。


  這些人的臉上早已經被雨水打濕，身上的雨衣上布滿了各種泥漿，在雨水的衝刷下在地上匯合，仿佛一道五顏六色的小溪，向著低窪處流去。


  而士兵們身上也別有特色，那些本來肥大的雨披子被用繩子固定在身上，避免運動時被風吹起，而雨靴上的開口處也用繩子綁住，避免讓雨水過多的灌進去。槍支彈藥也都做了加固，避免行走途中掉落，雨披子的兜帽還特地將前麵的帽簷撐起，形成一個小的水槽，讓積水從兩邊滑落，避免過多的雨水從正麵滴落，影響視線。


  “我沒有接到過中國軍隊有關在雨天進行特殊訓練的報告！”


  史迪威突然用熟練的漢語開口說道，然而對麵的兩個軍官現在都保持了沉默，沒有開口。


  “你們知道雨天訓練的難度嗎，你們知道危險嗎？這不是在公路上跑步，這是山地。一旦滑倒，掉落山間就有可能喪命！現在我們有飛機坦克，有火力優勢，有完備的後勤，而在雨天，這些優勢都無法發揮。”史迪威厲聲問道。


  “報告長官，我們知道！”


  楊成峰搶先說道，然後又加了一句：“日本人也知道，所以他們也會在雨季放鬆警惕。”


  史迪威笑了笑，沒有回答，徑直走到蕭天河麵前，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我記得你以前是連長，但是為什麽現在隻是個倉庫管理員？如果你是倉庫管理員？為什麽也要參加訓練？不，這恐怕是你組織的訓練吧。我知道中國軍隊中，老長官在部隊的威信，即使他已經離隊，我也相信這些被你從野人山帶出來的人會無條件服從你的命令。”


  蕭天河看了一眼史迪威，然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報告長官，因為我要打回去，我們的部隊要打回去，不管是一個連長，還是一個倉庫管理員，都要打回去！成千上萬的弟兄們還在緬甸，在野人山等著我們！”


  史迪威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然後熟練的跳上了自己的吉普車，周圍的警衛和隨從也紛紛跟了上來，坐上吉普車，然後開車離開。


  吉普車在雨中掀起了無數的泥水，仿佛閱兵一般從官兵們麵前駛過，揚長而去。留下一群官兵們忐忑不安的等待著自己的“處理”……


  “回去查一下這些人的資料，送到我的辦公室來！”


  史迪威一臉欣慰的對副官命令道。


  “長官，您打算做什麽？”


  副官急忙問道。


  “我在中國20多年了，一直想要真正的指揮一隻服從命令的中國軍隊去作戰，我相信這些為了國家舍生忘死的戰士們。但是他們那麽優秀的官兵卻總是被無能的將領霸占著，當做他們的私人財產。所以現在我打算組織一隻中美混合突擊隊，作為我直屬的部隊參加反擊。”


  “那我們可以讓中國軍隊挑選他們最優秀的官兵來組隊，沒必要去啟用一個連長和一個倉庫管理員！”一個參謀也提醒道。


  “倉庫管理員？”


  史迪威笑著回頭從後窗裏又看了看依然站在倉庫門口的蕭天河等人。


  “一個說自己的部下統統都是‘戰死的’倉庫管理員，不可能待在這個無聊的地方無所事事。一個還記得在緬甸犧牲的戰友的軍人，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打回去的。他們的內心渴望複仇，這是任何訓練都做不到的，而我要給他們這個機會！”


  1943年4月8日 蘭姆伽叢林訓練營

  天空中又下起了小雨，叢林戰專家格力斯少校看著這幾張熟悉且帶著笑容的中國人臉，又看了看外麵的瓢潑大雨，吃驚的說道：

  “在雨中叢林作戰訓練？你們這些家夥都瘋了嗎？史迪威將軍瘋了嗎？”


  “這本來就是一群瘋子打的仗，正常人誰會幹這個？”


  蕭天河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