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離顛沛（上）
良好的軍事領導能左右周圍事物，一旦他為周圍的事物所左右，他就將失去下屬的信任。
——蒙哥馬利
1944年10月28日 西堡南側
戰鬥已經結束，隻留下一地狼藉，149團的官兵們精疲力盡的開始打掃戰場，收斂自己戰友們的屍體。經過一夜血戰的9支隊也疲憊不堪的就地坐下，擦拭起自己那把尼泊爾彎刀上的血跡。
“你們的軍隊越界了，立即撤回去！”
一個英國軍官拿著喇叭，站在河對岸，氣勢洶洶的用生硬的漢語對正在河邊布防的149團官兵說道——不知道什麽原因，這些長期和美英軍隊打交道的中國軍人現在一個個的都表示自己“聽不懂英語”，就連那些美國聯絡官也表示自己“有事兒”，不參與談判。
“我們奉命在這裏駐紮，有問題可以向我們團長，師長，軍長反應！”
中國官兵們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然後繼續埋頭布防，修建自己的戰線。
“如果你們執意抗命，我們有權使用武力驅逐！”
英軍軍官憤怒的吼道。
不過，對麵的中國官兵們隻是輕蔑的笑了笑就繼續自己的工作了——他們的前線已經安置好了幾十挺重機槍和迫擊炮，十幾輛坦克就停在不遠處，黑洞洞的炮口對準著河對岸的方向，背後還有無數重型火炮支撐。
英軍36師本就是一個輕裝師，為了趕路丟掉了幾乎所有的重武器，現在部隊隻有迫擊炮和機槍可用。在對麵的強大壓力麵前，也不敢造次，隻好向上反映，指望上級給自己出麵。
隻可惜東南亞戰區司令部和新六軍之間還隔著一個美軍司令部，而早就不再管事的美軍司令部早已習慣無所事事的日子，懶得管這些事情，表示駐印軍屬於遠征軍管轄，讓那些英國人去找遠征軍司令部，而遠征軍司令部的衛立煌表示，駐印軍一向是史迪威管的，不歸他管，他們應該去找史迪威的司令部，或者幹脆去找蔣介石算了。
於是，一通扯皮下來，英國人累得半死，149團的防線已經快完成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溜煙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在9支隊旁邊停下了腳步，看著這些剩下的戰士們頓時心如刀絞。
“支隊長！”
9支隊的官兵紛紛站起來。
“坐下，都坐下！”
蕭天河帶著仇恨的目光看了一眼對岸緊急布防的英軍，然後轉頭問道：
“弟兄們傷亡情況怎麽樣？”
“22人殉國，29人負傷！還剩下73人能作戰！”
楊成峰也是一臉悲痛的說道，然後話鋒一轉：“但是我們滯緩了鬼子，把他們的步兵和坦克分開，為我軍反擊贏得了時間！”
“你怎麽樣？”
蕭天河心疼的看著楊成峰，後者的胳膊上，包著繃帶，身上被戳破的軍裝下也能看到白色的紗布——隊伍裏不少人都也是這種狀態！但是還堅守在這裏。
“擦傷而已，不影響戰鬥，我就沒把自己當傷員！”楊成峰一臉不在乎的說道。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我要請求調走！回司令部和我的同僚一起喝咖啡去！”
一旁的格力斯少校一臉無奈的說道——他的身上也滿是傷痕，手上的彎刀上也有血跡。隻是每當他這麽說的時候，整個9支隊就會頓時一片笑聲，氣氛也歡快了起來。
每一次這樣的戰鬥後，格力斯少校都會嚷嚷著要離開這隻危險的部隊——但是如果蕭天河真的把請調令拿來讓他簽字，他又會抗議著把請調令撕碎，憤怒的大聲說道：“我的任務是幫助你們回家，你們還沒有回家，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別想把我趕走！”
“弟兄們，幹得不錯！”蕭天河由衷的說道——看著楊成峰如此嫻熟的指揮戰鬥，並且迅速找到日軍的薄弱點扭轉戰局，他又想到了當初那個滿口殺敵報國的年輕軍官——當時，他除了激情昂揚，愣頭猛打，什麽都不會。現在卻已經是經驗老到，獨當一麵的優秀軍官了。
“隊長！我們應該沿河埋下一些地雷作為預警，那些英國佬TMD和鬼子是一夥的，鬼子進攻的時候他們沒有任何預警，等我們打贏了，反而阻止我們追擊。”楊成峰提醒道。
“英國佬一向如此，根本不想讓我們打鬼子！下次鬼子打英國佬的時候，都TMD給我裝沒看見，就是他們死絕了，我們也絕不出手幫忙。”
蕭天河也憤憤的對官兵們說道。
這時，一個傳令兵從後方跑了過來：“蕭隊長，廖長官讓您去一趟！現在！”
“知道了！”
蕭天河安排楊成峰指揮9支隊的官兵們協助149團布防，然後跟著傳令兵向師部方向跑去。
20分鍾後50師師部
這是一棟當地的高大磚頭建築，原先是市政府，現在被征用作為50師的師部——當然，身為軍長的廖耀湘也在這裏辦公。
“長官，9支隊支隊長蕭天河，奉命報道，請指示！”
蕭天河走進師部，向廖耀湘敬禮說道。
“所有人都出去，把門帶上，蕭天河留下！”
廖耀湘看了一眼蕭天河，隨即命令道。
軍官們一愣，接著還是按照命令走了出去，關上門，整個師部很快就隻剩下廖耀湘和蕭天河兩人。
廖耀湘上下打量著這個高大的軍官——他還記得在自己還是新22師師長的時候，部下連級指揮官唯一一個並非黃埔出身的人就是他，這個軍官從昆侖關跟隨自己一路殺來，戰功不計其數，為人卻很低調，也從不在意自己的功勞被別人冒領。廖耀湘一度曾經把他派給羅卓英，擔任全軍斷後的炮灰。不料此人竟然從日軍重圍中殺出，一路追隨自己前往野人山絕境，當自己從野人山離開的時候，又是此人主動擔任斷後的任務，又多收容和拯救了上百名新22師和其他部隊的弟兄，自己卻差點被追擊的日軍殺死。
蕭天河從未主動要過職務，要過獎賞，也沒有因為軍銜低覺得委屈，但在戰場上，他從不曾退縮，堅定的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殲滅的日軍比其他連都要多。
“蕭隊長，我要走了！”
廖耀湘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
“長官，您要去哪裏？”
蕭天河有些愣了。
“回國！”廖耀湘苦笑著看了一眼一旁的命令——他把軍部運回去，自己卻沒有跟著回去的消息被孫世忠直接報告給了軍統上級和蔣介石。於是蔣介石震怒，親自下令要廖耀湘立即返回國內，指揮新六軍的布防，同時，下令留下50師駐守西堡，隨時做好回調的準備。
“可是，八莫的戰鬥剛進行了一部分，孫軍長現在正在八莫地區和鬼子拚啊，少了咱們第六軍和軍座您，他們可是孤軍奮戰的！”
蕭天河有些吃驚的說道。
“我知道，但是上命不可違啊！”廖耀湘又歎了口氣，心裏暗罵重慶那些廢物——鬼子不過先頭部隊剛剛到了獨山，就嚇成這樣子，非要新六軍和廖耀湘都回去才安心，絲毫不顧現在一線部隊的壓力。
“那您讓卑職來……”
“現在咱們50師的任務是駐守西堡，沒有作戰任務了，軍統的人想繼續調查你，調查你的9支隊！希望我把你們派回密支那接受調查。”
廖耀湘有些惱火的說道：“那些王八蛋就是靠這個升官發財的，所以才TMD這麽熱心，比打鬼子都TMD熱心！”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當年412的慘烈景象——那時，他僅僅是一名黃埔軍校的普通學生（後參加留學考試才得以公費留學法國聖西爾軍校），但是也看著自己的老師當堂被以共產黨的罪名拉走，之後就再沒了消息，而這位他們熟悉的老師根本不是共產黨。之後，所有學員人人自危，生怕被別人舉報說自己是共產黨。否則一旦被舉報，根本無需審判，直接槍斃，也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真正的“寧可枉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在那場瘋狂的殺戮中，平均每殺掉一個共產黨，就有近20個國民黨員被以共產黨的名義“枉殺”。不少清廉有才幹的國民黨員，隻是被指為共產黨，就未經審訊直接槍決，最後將國民黨自己殺了大部分。然後，那些四處說別人是共產黨的投機分子就踩著他們的屍體爬上了高位，這些人有地方的土豪劣紳，地痞流氓，有內部的投機分子，腐敗分子，不少人除了一句委座英明什麽都不懂，就靠指著誰是共產黨成了核心骨幹，將國民黨變成了今天這幅鬼樣子。
而在廖耀湘眼裏，孫世忠很有可能是想把這個過程複製一遍，要在整個遠征軍中大肆清除“史迪威勢力”，好作為自己和一部分人進階的台階。或許沒有當年那麽殘酷，但是本質上的改造也差不多。
至於蕭天河，不過是他的第一個目標，算是“開門紅”，也是一定要拿下的“首功”，也算是給整個遠征軍一個下馬威的舉動，這樣才能方便之後工作的展開。
一旦廖耀湘離開，在這裏剩下的新六軍部隊就隻有50師一隻部隊了，然而這隻部隊卻也是他最不放心的——當初就是50師150團團長黃春城被蕭天河直接懟過，後來黃春城力戰殉國，50師的人於是都很不喜歡蕭天河這個說過黃春城“壞話”的人。到時候，孫世忠稍稍一挑撥，沒準有人把他“賣給”孫世忠也說不定。
蕭天河沒有說話，仔細觀察著廖耀湘臉上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廖耀湘從牙縫裏惡狠狠的擠出幾個字：
“兔崽子想整老子的人，下輩子吧！”
“軍座？”
“天河啊！你的部隊，還能作戰嗎？”
聽到這個問題，蕭天河立即精神抖擻了起來：“能！請軍座派遣，我部願與倭寇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鬼子現在連幾隻像樣的部隊都找不出來了，讓他們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就行了！”
廖耀湘笑著說道：
“現在孫軍長那邊的戰鬥很激烈，八莫的鬼子不比西堡的，戰鬥力很強不說，還有比較完善的防禦工事。而且根據我們的估計，鬼子在南坎地區還有一隻部隊會增援八莫，這應該是鬼子在這一帶最後的部隊了，把他們消滅後，緬北日軍就連蹦躂一下的能力也都沒有了。現在你們支隊還歸我調遣，我打算把你們調到孫軍長那裏作戰，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願意，請軍座下命令吧！”
“好！”
廖耀湘將一旁寫好的調令交給了蕭天河，心裏卻也感到很憋屈——這樣一個戰鬥英雄，優秀的軍官，竟然在自己的軍隊中被逼著調來調去，躲避軍統的人，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理由！
“從現在起，你就是孫立人新一軍的人了，我知道你們在英多地區堅守，給孫立人的新38師守住了後路，孫立人欠你一個人情。所以我也相信他能保護好你們的隊伍。再說那個孫世忠不過是個小小的上校，我就不信他能在咱們駐印軍這裏掀起什麽波瀾來！”
“多謝長官！起碼9支隊暫時安全了！”
蕭天河敬了個禮，眼神中卻帶著一絲哀愁。
廖耀湘也明白他的意思——縱然現在孫立人和新一軍還能在軍統麵前保護他們，一旦中印公路打通，遠征軍回國之後，在國內那種環境下，軍統的勢力無處不在，就算是孫立人也很難保護他們。
這次調動隻是個緩刑而已，無法確保蕭天河和整個9支隊的安全。而這些沒有背景的官兵，就算是廖耀湘也不會不顧一切的去保護他們而和軍統決裂。到時候哪怕隻是莫須有的罪名，軍統也能對他們下手，給整個遠征軍來個“殺雞儆猴”，用蕭天河來警告他們別忘記要忠於誰。
“自己保重吧，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
廖耀湘有些愧疚的看著蕭天河說道。
“軍座，確實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幫忙！”
蕭天河帶著一臉的哀傷說道……
當天晚上，9支隊駐地
剛剛躺下的楊成峰被叫了起來，他迅速摸起一旁的武器，就要子彈上膛，卻被對方按住了。
“沒有敵人，別害怕，跟我出來一趟！”
蕭天河麵無表情的說道。
“是！”
楊成峰一臉的莫名其妙，但還是背上自己的衝鋒槍跟著走了出去。
西堡的河邊此刻已經駐紮了大量的中國軍隊，明哨暗哨都安排妥當，警戒著河對岸的英軍和他們之後的日軍。
“別怕，鬼子剛被咱們打敗下去，死傷兩百多人，損失6輛坦克，這估計就是他們最後能作戰的部隊了。”
蕭天河說著，自己開始在河邊漫步，仿佛隻是出來散心的。
“隊長，有話就直說吧！”
楊成峰心裏頓時有些忐忑——蕭天河很明顯不太尋常。
“成峰啊，咱們要調到新一軍去了！明天就出發！”
蕭天河突然說道。
“我知道啊，不是早都通知了嗎？弟兄們東西都準備好了——難道要提前出發？”
楊成峰有些緊張的說道。
“不，讓弟兄們今晚睡個好覺吧！之後的戰鬥不會這麽輕鬆了！”
蕭天河歎了口氣：“都是我啊，害得弟兄們在自己的軍隊中被人家追的要背井離鄉了！不然，這會兒弟兄們應該在密支那吃香的喝辣的，不用來前線拚命了。明明回家就差一步了。”
“隊長，都是打鬼子，怕什麽？換個地方照打不誤。再說，鬼子一天沒被消滅幹淨，咱們吃喝也不痛快不是！”
楊成峰一臉滿不在乎的說道。
“是啊，別管在哪裏，隻要是打鬼子就行！”
蕭天河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這個跟了自己2年多的年輕人，深有感觸的說道：
“成峰啊，你現在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麵的指揮官了！昨晚那場仗打得很漂亮。”
“隊長過獎了，我要學的還很多！”
楊成峰有些警惕的答道。
蕭天河咬了咬牙，終於說出了那句話來：
“所以這一次，你就不要跟著9支隊了！”
“什麽？”
楊成峰愣在原地，似乎還沒理解蕭天河的話。
蕭天河則從口袋中拿出了一份調令：
“從現在起，你被調到新六軍新22師66團3營擔任副營長，準備跟著他們坐飛機回國參戰！恭喜你，先我們一步回家了！記住要回國要好好打，別丟了咱9連弟兄，9支隊弟兄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