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最後的回家路（中）
我們不能去問為什麽，我們隻能選擇去執行任務或者戰死。那是軍人的職責。
——《拯救大兵瑞恩》
1945年1月16日 南坎
隨著響徹了多日的槍聲徹底平靜下來，駐印軍新一軍的官兵們浩浩蕩蕩的開進了這座城市。日軍再次損失了3000餘人和大量軍用物資，殘部繼續向臘戌方向敗退——這一次，他們再也沒有堅守下去的底氣了。
隨著南坎的失守，日軍在緬北最後的防禦體係宣告崩潰，畹町的守軍也顧不得什麽了，丟掉自己所有帶不走的重裝備，攜帶所有可以帶走的物資，從尚未被占領的南帕卡地區開始後撤，向臘戌地區合流準備向南繼續撤退。
駐印軍實際指揮官孫立人將自己的軍部放在了南坎，一麵指揮指揮李鴻的新38師抓緊修整，以便繼續向臘戌方麵進攻。一麵派遣一支部隊向芒友方向前進，和遠征軍Y部隊會師以確保中印公路的施工和最終的匯合。
遙望北方，孫立人似乎在看著那條視線不可及的國境線，感受著那片熟悉的鄉土之氣——自從第一次遠征失敗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我們終於要回家了！”
孫立人自言自語的說道——雖然他已經接到在緬甸確保中印公路安全的任務，將和整個新一軍2萬多名弟兄一起留在這裏。但是背靠祖國，以自身為國家的血肉長城，用後背去感受祖國的溫度，家鄉的溫度，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軍座！”
一個參謀走了進來。
“聯絡上9支隊了嗎？”
孫立人一臉憂心忡忡的問道。
參謀搖了搖頭，然後一臉哀傷的遞過去另一份電報：
“軍座，第十一集團軍先遣團中校參謀長蕭雲山在南帕卡指揮作戰時遭遇小股日軍襲擊，蕭參謀不幸中彈殉國！”
孫立人楞了一下，隨即接過了那份電報，仔細看了起來。少傾，孫立人將電報放在了桌子上，他的淚水已經打濕了這份電報。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蕭天河隊長知道嗎？”
“軍座，您真健忘，蕭隊長的部隊在大青山地區遇伏失去聯絡，現在還不知道生死！”
參謀長何均衡急忙提醒。
孫立人又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一臉的憤怒下了命令：“通知遠征軍司令部，我部負責直接接觸貴部的9支隊在大青山地區失去聯絡，有可能遭到日軍的襲擊，請求在結束畹町戰役後派人前往搜索。另外該部行動計劃有可能被提前泄露，軍統駐駐印軍處長孫世忠有重大嫌疑，請求遠征軍司令部和重慶方麵予以徹查！”
“軍座！”
參謀長何均衡拿著另一封電報哭笑不得的說道：“孫世忠上校昨天在南帕卡地區遭遇日軍偷襲，已經‘殉國’，軍統正在追認其少將軍銜和追授青天白日勳章。”
“便宜這小子了！”
孫立人惱火的說道——他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孫世忠的宣傳已經定型，因此也不會有後續調查了，就算軍統最後查出來什麽，也不會公布。
他又看了看那封電報，然後直接將那封電報遞還給參謀。
“如果蕭天河隊長還活著，替我表達慰問！”
孫立人說完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自己的工作。
從胡康河穀到南坎為止，駐印軍傷亡已經超過18000餘人，無數人倒在這片異國土地上。他們可能是任何人的父親，兒子，哥哥，弟弟，甚至也有兄弟，父子同時殉國的。而蕭天河蕭雲山兄弟如果都倒下了，他們也不過就是這些犧牲戰士的一員而已，僅此而已，因為他們都是軍人，這就是他們的職責，不會享受到任何特殊待遇……
1945年1月20日 芒友
遠處畹町的槍聲已經停了下來，代表中國軍隊的青天白日旗在芒友上空飄揚起來，這幾乎是遠征戰役的最後一場戰鬥也結束了。中國遠征軍已經控製了畹町的全部城區，開始向緬甸方向的外圍地區掃蕩日軍殘兵。第十一集團軍第六軍也開始向日軍側翼包抄，準備包圍剩下的日軍。
日軍由於兵力不足和後路受到的威脅，早已經決定撤退。為避免被包圍，集中剩餘那點可憐的兵力分別派兵在自己的側翼抵擋第六軍的進攻和在芒友布防。
大部分重裝備和車輛因為沒有彈藥或者油料早已經被當做路障摧毀，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殘和緬偽軍則攜帶所有能帶的走的物資，包括一些糧食和彈藥甚至工業原料開始沿著尚未被占領的南帕卡，向後方臘戌撤退。
然而此時，中國軍隊的進攻勢頭也慢了下來——一方麵他們自己也損失慘重，疲憊不堪。另一方麵他們的目的僅僅是拿下畹町而已，並非要全殲日軍。現在日軍的撤退對於他們來說，正合其意。隻要等著日軍自己撤離完，然後輕鬆占領城市即可。戰役已經勝利，沒必要再去和日軍的斷後部隊硬拚，增加更多的傷亡，隻要徐徐推進最後確保攻克所有預定地點即可。
血戰了近大半年的中緬邊境戰場上終於迎來了最後的時刻。
芒友是一座中緬邊境的小鎮，距離中國城市畹町很近，行政上劃歸緬甸一側，然而卻是中印公路和滇緬公路的交匯點，也是這條公路上，緬甸方麵的最後一個小鎮。原先的滇緬公路經過這裏抵達中國境內的畹町，再一路通過遮放，芒市，龍陵等地直達昆明。
然而當蕭天河和他的9支隊小心翼翼的躲過日軍的追擊，翻山越嶺的來到了這裏時，這裏已經儼然是一副趕集的樣子了。
由於缺乏燃料，日軍的主要車輛早已經扔在畹町了，大批日軍隻能通過道路垂頭喪氣的向著後方臘戌的方向走去，疲憊不堪，而且每人竟然還肩挑手抗著各種東西——那是原本囤積在畹町的物資，除了彈藥糧食外，還有各種零件配給甚至一些之前英國人遺留的工業物資。
這些日軍大多都是缺乏戰鬥力的老幼病殘，他們行屍走肉一般聚在一起，還有那些緬甸偽軍，驅趕著剩下那些馱著物資的馬車，一言不發的走著。甚至沒人注意到，隊形早已經散亂不堪，不少人還擠在一起，經常造成了道路的擁堵。一些心情鬱悶的士兵竟然扔掉物資，打起架來，弄得憲兵手忙腳亂的來維護秩序。
在遠處觀察的蕭天河頓時心中有一種遺憾感覺——他現在顯然是距離日軍後方最近的部隊，如果自己手下還帶著那近300多齊裝滿員的官兵，還有迫擊炮，巴祖卡，擲彈筒，火焰噴射器和重機槍，這時候打上去，隨便幾發就管叫這些鬼子死傷一片。而且，這些鬼子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但是很可惜他們現在的任務隻是“逃命”，隨身攜帶的也隻有自己的輕武器和手榴彈，甚至連呼叫空軍和炮火的能力都沒有。由於隨身攜帶的糧食也在行軍中耗盡了，他們已經依靠樹葉和蟲子為食支撐一天多了了。
“隊長！”
一旁的二支隊長徐子忠急忙跑了過來，一臉焦急的說道：
“老格……聯絡官，好像不太好了。”
蕭天河急忙轉身跑了過去，在一棵大樹下看了到了依樹坐在地上的格力斯少校。後者原本白色的臉現在因為發燒變得有些分紅。眼皮耷拉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在之前的戰鬥中中了好幾刀，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是似乎這一路急行軍似乎讓傷口有些感染發炎，他也處在了高燒的狀態。
和他相同症狀的還有三個人——緬北地區的潮熱和蚊蟲滋生的環境再加上他們一路奔波的疲憊都造成了他們現在的狀態。而那三人的其中一個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
“還有藥嗎？”
蕭天河轉頭問道。
所有人都一臉難過的搖了搖頭——他們遇襲時走的太急，不少物資都落下了。
三分隊長王越從自己的口袋中拿出兩隻嗎啡來，表示這就是他們僅剩的藥了。
“GO HOME！”
格力斯少校有些不清醒的從嘴裏吐出這兩個單詞，身體又晃了晃。一旁的戰士急忙扶住他生怕他摔倒。
“咱們是不是到了芒友了？那就是說，你們快要回家了。走吧，回家去，我的任務完成了，給我留兩隻嗎啡，一支槍，一枚手榴彈就行了。”
格力斯喘著粗氣說道，臉上卻是一副解脫一般的笑容。
“我要帶所有人回家，不會丟下你的！”
蕭天河說完就起身去觀察了一下下麵日軍的動向。不過看著日軍浩浩蕩蕩的撤離行動，聽著遠處激烈的槍炮聲。他知道，鬼子起碼還能支持個一兩天的時間，到時候格力斯少校他們還能不能撐住就很難說了。
“周圍還有其他小路能走嗎？”
蕭天河問道。
三分隊長王越搖了搖頭：
“我們簡單探了探，沒有發現現成的路，如果想穿過山林，即使不迷路，可能也要再花上幾天時間，而且有的地方可能有日軍隱藏。要不我立即派人去探路。”
“等不了了！”
蕭天河看著下麵日軍撤退部隊那亂糟糟的狀態，對王越下了命令：
“全隊你的日語說的最好，帶上兩個日語說得好的人，化裝成日軍，從他們的隊伍裏混過去，想辦法穿過芒友，到畹町去找我們的人，把鬼子的情況通報給他們，告訴他們炮擊那些地點效果最大。如果他們能立即來接應最好，如果不能，給我們想辦法送來個電台或者最起碼TMD帶點藥回來。告訴他們，我們現在的位置是製高點，有了電台，我就能協助炮兵校正他們射擊的精度，早日把日軍擊敗。我們也好早日回家。”
“是！”
王越點了點頭，馬上從自己的背包中抽出一件破爛的日軍軍裝換了起來——作為經常要滲透日軍的部隊，他們每人都自帶一套日軍軍裝甚至相關偽造的證件。
很快，換好軍裝的三個人偷偷摸摸的摸了下去，消失在日軍的人流中。
1小時後 芒友以北 日軍防禦部隊
激烈的炮火暫時停了下來，疲憊不堪的中日兩軍都開始了抓緊時間休息以及補充彈藥。日軍指揮官倉橋少佐率領著自己的斷後部隊，小心翼翼的監視著滇西反攻的中國軍隊步步逼近，同時也在做好撤離的準備——繼續打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過還好，對麵的中國軍隊很明顯已經打累了，攻勢明顯沒有前幾日那麽強，似乎也在等待著日軍的撤離。
“希望就這樣安全撤離吧！”
眼看著自己的部隊越來越多的撤離芒友，少佐自言自語的說道。
突然，一陣槍聲從他的隊伍中傳來。倉橋心裏一驚，抽出手槍就跑了過去。
等他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隨著最後一聲手榴彈的爆炸聲，戰鬥已經結束了，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個身穿日軍製服的傷亡人員，還有手榴彈爆炸過後的痕跡。幾個日軍士兵正在手忙腳亂的救助傷員。
“怎麽回事兒？”
少佐急忙問道。
“這是敵人！”
現場一個少尉氣喘籲籲的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回答道，然後，他從其中一具屍體的背包裏拿出了一套中國軍裝：
“長官，我原本是本地特高課的，因為戰事緊才被拉來充數。這三個人鬼鬼祟祟的，明顯不對，行動上也和我軍有所區別。我特地上來問話，結果他們回答的日語雖然學的很好，但是僅限於軍事用語，我故意說了點家鄉話和一些日常特殊的問題他們就答不上來了。”
“你問了他們什麽？”
少佐有些好奇的問道。
“我問他們覺得哪個縣的味增湯比較好喝！”
少尉苦笑著說道——他可以肯定對方所學的詞匯中根本沒有味增湯這個詞，所以在聽不懂之後故意顧左右而言他。於是他又多問了幾個關於日本人日常生活的問題——然後，對方就直接拔槍了。
還好這位特高課的少尉早有準備直接一個翻滾躲進了戰壕，不過周圍的日軍就沒那麽幸運了，這場戰鬥下來，由於這個少尉沒來得及通知周圍的人，所以這三個中國軍人和他們交火了足足好幾分鍾，最後兩人被擊斃，一人拉響手雷同歸於盡。卻導致日軍4人陣亡，6人負傷。以這個交換比來說，日軍算是吃虧了！
不過對於倉橋少佐來說，問題遠不止這麽簡單——正麵的中國軍隊並沒有動靜，日軍一直在監視他們，這幾個人肯定不是從正麵滲透進來的。而且從他們的行動來看，他們也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那麽結論隻有一個——他們是從自己後方過來的。
側翼防線依然堅固，中國軍隊的第六軍進展緩慢，而且也不會刻意滲透到正麵防線來。
少佐打開地圖，看了看距離他們最近的南帕卡地區——很顯然，如果是那裏的中國軍隊的話，可能已經用某種他們不知道的路線抵達了他們後方。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又要派人去和畹町的中國軍隊聯係。很有可能是通訊係統故障，不然，依靠在他們大後方指引火炮精準射擊，也早就會對他們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了。
想到這裏，倉橋少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知道現在這些正在撤退的日軍部隊是多麽不堪一擊，哪怕隻有一隻小部隊也能給他們造成很大的傷亡。更別說這隻部隊如果占據製高點後指引中國軍隊的火力也會給他們造成多大的傷亡。
“馬上命令第三中隊集合！”
少佐命令道，然後他又拿出了一份航拍圖——這是在戰場上繳獲的美軍提供的航拍圖，比日軍的地圖更加清晰更直觀。
在地圖上反複搜索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撤退部隊道路側翼的一片製高點的山林中——在距離他們斷後部隊最近的區域，其他地區都是一馬平川或者是光禿禿的石頭山，隻有這裏最合適隱藏部隊。而且作為軍隊指揮官，肯定第一時間選擇這處可以總攬全局的製高點。
確認了目標後，少佐出發了，他一麵通知正在後撤的部隊加強戒備，一麵把斷後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副手，自己則帶著三中隊快速向那片山林摸了過去……
與此同時，蕭天河正率領所有人員在隱藏地休息，焦急的等待著王越等人的消息——由於距離太遠，他們並沒有聽到王越等人交戰時的槍聲。隻是看著他們有驚無險的從那些撤退的日軍中穿了過去。
格力斯少校和幾個病員的狀態越來越糟，現在都隻能躺在樹下休息，他們都在發燒，身上冷汗直流。
突然，遠處一聲鳥叫聲傳入了他們的耳朵。
蕭天河等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當然知道這是放哨的人在打暗號，立即不動聲色的拿起武器，進入潛伏狀態。就連格力斯少校和那兩個病員也掙紮著擺出了戰術動作——雖然日軍自以為行動很隱蔽，但是現在的三中隊，大部分都是補充上來新手，訓練和作戰經驗都遠遠不足，在山林行軍中製造出了太多的動靜。所以剛一接近就被經驗豐富的9支隊發現。
不過，這並不影響日軍的行動。倉橋少佐把隊伍散開，然後派出一個小隊用最快的速度，爬上製高點，準備打藏在這裏的中國軍隊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當這個小隊衝上去後才赫然發現製高點上空無一人——蕭天河是個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在派出王越的同時也已經考慮到了萬一失敗，有人當了叛徒把敵人引過來的可能性。於是，在王越等人出發後立即轉移了陣地，隻是派人遠遠的監視這裏，讓日軍撲了個空。
倉橋少佐有些疑惑，他有些不敢相信一共隻有三個中國軍人跑了過來，於是立即下令整個三中隊開始就地搜索，四處搜尋一下。
於是，整個第三中隊完全散開，在整片區域開始地毯式搜索。
“必須突圍！”
當看到日軍的行動，蕭天河就知道自己的人被找到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當他四下觀察的時候才發現，倉橋少佐或許缺乏訓練有素的士兵，但是一開始就是呈包圍態勢圍上來的，早已經將他們突圍的通道堵上。
不過對於蕭天河來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麽選擇的權利了，他的目光盯在了山下那群正在向後方撤退的日軍和緬偽軍隊伍中——日軍的身後就是芒友，現在他們9支隊要麽在補給耗盡，聯絡中斷的情況下突破日軍防線，重回大青山，指望那裏的日軍已經撤走，而他們還能依靠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術走得出去。要麽，就隻有從芒友殺一條血路一路衝出去，衝回畹町去找自己的部隊。
雖然第一個選擇是最穩妥的，但是當家鄉就在眼前的時候，蕭天河等人還是經不起回家的誘惑，做出了一個破釜沉舟也是最痛苦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