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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暗潮

  今日出門時,求岳是去廠子里惹事的。他這兩天等石瑛的回信, 等得好像單相思的痴漢, 在家裡坐著, 兩分鐘就得瞄一眼電話機, 生怕電話響了, 來的消息不是自己要的那一個, 電話不響, 他又恨這個電話消極怠工。


  再看看露生,正直得調戲都打在棉花上,白小爺是下定決心不做男寵,奮發圖強必要從良,拿周裕的標準自我要求,多說兩句臉紅是輕的, 再說幾句就要惱了:「都說好了端莊些, 現在丫頭也進來了, 管家的也進來了, 不許說話不算話。」


  金總看他走來走去, 搭話的時候心裡癢,難受, 不搭話的時候心裡更癢, 恨。這他媽真是事業和愛情的雙重摺磨, 金總積了滿腔的騷話,馬屁的準備獻給石瑛,肉麻的準備獻給露生, 可惜他兩個一個都不受,叫金總蛋疼。


  這是人生里微妙的溫吞水的階段,往前走兩步就是熱火朝天,但生活就是揪住你的後頸皮,叫你在原地蹬爪。


  不如去廠里看看生產。


  看生產的時候也很揪心,金總看一包一包棉花,暴殄天物地出成粗紗,感覺自己的錢在往句容河裡飄。


  沒想到周裕從南京回來了。


  周裕會辦事的人,電話先問了他在哪裡,直奔廠里來找他。兩人在鎮上吃了午飯,下午就一齊回來了。


  露生正在屋裡修整新掐的玉蘭,見他悶悶地站在門口,懷裡抱了一個青呢子包袱,不由得放下剪子:「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求岳不說話,抬頭看他好一會兒,想說什麼,又終於沒說。看看屋外人來人往,幾個丫頭還在掃地,跟逃難回來的狗一樣,站那裡就差沒「汪」一聲。


  露生又問:「吃飯了沒有?你這抱的什麼東西?」


  原本下人們進來了,大白天他是不叫求岳進屋的,只是看他臉色彷彿鬱悶的樣子,不提這些,把他讓進來,接了他手上的包袱,又叫他把大衣脫了。門敞著,窗戶也推開,好叫人家知道這裡不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求岳看他若無其事地開門開窗,狗臉更狗了。


  周裕來廠里先說:「太爺好得很,能吃些東西了,就是說話還含糊。」這是虛文,然後正文:「小爺是在家裡受委屈了,但問不出到底是誰給的委屈。」


  金總當時正在紡紗機旁邊瞎看,聽他這樣說,把他拉到外頭去——廠房裡不能抽煙——兩人出到外頭小溝邊上,金求岳給他點煙道:「問不出你回來吃屁嗎?」


  周叔拿著煙,感覺這是個屁,也不知道該不該往嘴裡送,尷尬道:「不大好說。」


  「不要操蛋,有話就說。」


  「……好像是齊管家教訓小爺了。」周裕斟酌著說,「平日他不常往榕庄街那裡去,還是門房的小子說他去了,去了沒一會兒就走了,臉色倒看不出怎樣,還是平平靜靜的。倒是小爺半天在房裡沒出來。」


  「他來之前還有什麼人來過?」


  周裕把煙掐了,夾在耳朵上,從懷裡掏了一張紙:「好些人來過,我都記下來了,但這也看不出什麼……」


  求岳懶得跟他廢話,這個結果他不太喜歡,齊松義背後給他捅陰刀。現在整個金家是一條船,大家為什麼要搞內部矛盾?

  但如果是齊松義,那反而還好一點,內部矛盾好過外部壓迫。爺爺看露生不順眼,齊松義跟他是一個鼻孔出氣。兩人惡婆婆人設,理解理解,不太理解的是惡婆婆這人設的爽點到底在哪?怎麼永遠有那麼多人不顧性別身份前赴後繼?


  他看看單子,來的無非是東邊的老王西邊的老李南邊的老宋北邊的老林,這能看出個屁。想想露生也許是太敏感,或許齊松義話說重了,雖然不知道齊婆婆到底從什麼角度刁難他,不過宅斗這種劇情,你穿錯內褲都可以刁難十集,金總自認不是這些舊時代傻逼的對手,也沒興趣積累傻逼的戰鬥經驗。露生被自己人懟,比被外人欺負要好,誰家裡能沒有個磕鼻子碰眼的事情。


  他問周裕:「齊叔去烏鎮了是不是?」


  周裕點點頭:「今日是柳艷在醫院陪著太爺。家裡那邊是沈成峰帶人看著,兩邊輪班倒。」


  沈成峰是張靜江原先的舊部,從過軍的,傷了一條胳膊,帶著小弟來給金忠明做打手。金忠明手下丁沈齊三個人,兩武一文,現在只有老弱傷兵沈同志保衛中央,也是可憐。


  金總有時候挺佩服金少爺的,家裡就這麼小貓兩三隻,他一個人跟交際花一樣在場子里混事。於民國的商人而言,其實做生意好比做婊|子,免不了要跟政治打交道,賣政治的淫,賺生意的嫖金。


  金少爺騷操作,做的是不賣身的婊|子,只做生意,不搞政治。可憐金總接手一個爛攤子,急於賣身還賣不掉,只能發動小貓們拉皮條。


  現在沒辦法跟老齊翻臉,齊松義還在替他辦事,只是委屈露生了。金總想想自己也是沒有能耐,鬱悶地踢了一會兒水溝旁邊的泥。


  回頭又問:「柳嬸什麼情況?」


  周裕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冤屈得跟什麼一樣,一見我就求我帶她過來。」他覷著少爺的臉色:「家裡不能總讓小爺做飯,光一個廚娘也不頂事,要麼把柳艷……叫來吧。」


  金總沒留意他期盼的神情:「算了,你小爺剛決定的事情,我們搞什麼反對派。我爺爺那裡也不能光靠沈成峰,等齊叔回來再說吧。」


  周裕有點失望,抓抓帽子又道:「我又看了一下那幾天送來的禮單子,前後有些出入。不知這個上頭能不能看出問題來。」


  金總:「……?!」


  你真的很會辦事,就是說話總他娘的大喘氣。金總接過單子看看,送禮的十一個,存下來的禮只有八份。又對著來訪的名單看了一遍,心裡忽然升起不妙的感覺。


  他揮揮手:「就這樣吧,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叫丁壯壯派個人調查去。」


  周裕心道你怎麼又給人瞎起外號,丁老大又不是沒名字,人家叫丁廣雄,就是喊花名老大也行啊,丁壯壯是個什麼來歷?

  你是不是還在心裡叫我周禿禿?

  周裕同志可能還不知道,金總心裡已經管石市長叫張嘉譯了。


  兩人也不回廠里,帶著從姚斌那裡要來的東西,一路開車回家了。求岳看看路上春草新綠,遠看碧色青青,近看疏疏密密,心想春天是越來越近,時間不等人。張嘉譯到底在干屁啊,老子腐也幫你反了,萌也跟你賣了,答應了的事情不履行這尼瑪形同騙婚。又想露生真是不容易,本來就是宅斗弱勢群體,還硬著頭皮在家裡宅斗,除了能給他撐撐腰,其實半點忙也幫不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狗臉說愛。


  他這人心裡藏不住事,回來的時候臉上就有點丟人的傷感。露生見周裕一起回來,心中有些惴惴,只是看求岳那張傻臉,又覺得好笑。忍著笑倒了一杯茶:「今天廠里清閑?這早晚就回來了。」


  求岳看看窗外,見家裡井井有條,知道露生中午應該還算順利,心裡稍稍痛快。丁老大已經帶著翠兒從鎮上回來,看著鎖匠在小門上換鎖,幾個丫鬟在院子里就太陽,手裡捧著活計,很欣欣向榮的景象。不由得順手摸摸露生的頭:「可以的,半天沒回來,這像個家了。」


  露生瞥一眼窗外,靈巧地躲開他的手:「家裡使喚的人少,我就廢了原先站規矩的老例。門口屋裡站著幾個人,怪難受的,讓她們自己做活兒,有事再叫也是一樣。」


  求岳再粗糙的人也知道他擔心什麼,人言可畏四個字,金總算是領教了,他椅子上坐下來,托個腦袋:「我說要是周裕進來找你,你關門不關門?」


  露生不答他,嬌嗔地瞪他一眼,站在窗口跟他招手:「有個好玩東西給你。」說著把一個籠子從窗子外摘進來,笑著往裡頭塞一個花生。


  ——黃澄澄,毛茸茸,原來是個大松鼠。


  剛掛在窗戶外頭,丫頭們都偷偷往籠子里塞東西,誰塞它都吃,臉都鼓成包了。這會眾人見白小爺玩它,都笑著往窗戶里探頭,翠兒大聲道:「沒規矩!爺們玩個松鼠,你也探頭探腦?」


  露生笑道:「待會再掛出去你們玩。」


  求岳也樂了:「哪兒來的?」


  「前日你救的那個鐘小四,他抓來的,籠子也是他自己做的。」露生逗著松鼠,看它爬來爬去地啃花生,「說來好笑得很,這些工人怎麼把功勞都算在我頭上了。」


  鍾小四逃到大門外,又被丁壯壯揪住了,問了半天,說話也不利索,滿臉害羞地說「謝謝白總管救我。」


  露生當時驚訝道:「救你的是我們少爺,你認錯了。」


  鍾小四搖搖頭:「他們說是你救的。」


  露生叫翠兒拿一碟點心給他,鍾小四死命搖頭,翠兒伶俐地拿油紙一包:「窮小子,拿著吧!回去分給你那沒見識的兄弟,認清是誰救的人!七個人十四個眼睛,都瞎了!」


  這裡露生笑道:「雖然恩人沒認清楚,這些做工的倒也懂得知恩圖報,別的禮物還不稀罕,這個東西真有趣!」又說:「下次你別那麼冒撞,想起那天我還害怕,萬一他是個有病的,噴那一臉可怎麼好?」


  大松鼠在籠子里賣萌,爬上爬下地討東西吃,也不怕人,彷彿通靈性的樣子。露生又掐一個花瓣逗它,松鼠不愛這個,把屁股撅起來,尾巴蓋著臉。


  求岳見他玩得高興,也湊在旁邊吹松鼠的毛,心裡又有點唏噓,只是嘴上不好說出來。


  句容麻雀大的地方,倒是五臟俱全,形勢複雜得很,露生的話里聽起來,比他想象得還複雜。


  這些工人來路是複雜,那天他見姚斌回來,路上就問了周裕:「廠子里以前是不是出過什麼事?」


  周裕想了一會兒,邊開車邊道:「哪年沒有事?您問好事壞事?」


  求岳單刀直入地問:「這裡的工人是不是鬧過事。」


  周裕幾乎一凜。


  句容不但鬧過事,而且事情鬧得很大,27春天開始,這裡的工人已經形成了工會組織,開展長達四個月的罷工運動。其實如果金求岳歷史好一點,他會知道罷工不是句容一地的行為,全世界都在大罷工,26年英國大罷工,國內省港大罷工,27年上海工人起義,比起這些留名青史的罷工運動,句容的罷工簡直是過家家——人少,組織也很無序,談判起來也是瞎要價,其實說到底這些工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罷工的理由,求岳相信,是姚斌和金孝麟對他們壓榨得太殘酷了。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很尷尬的,自己現在扮演的是壓迫的那一方。


  周裕道:「這件事是您親自解決的,太爺說您辦得很漂亮。」


  比姚金二人更殘酷的是金少爺本人,他在這場運動中選擇袖手旁觀,用談判拖延。很快地,27年夏天,孫傳芳帶兵打到句容,這場仗打了整整一個月,史稱龍潭戰役,當時句容的富商土豪們,沒有一家不受騷擾,用當時的記錄來說,「千萬成群,勢如彪虎,一時飛入鄉村,靡不填房塞屋,凡人家之金融,衣服攫取一空」。


  金少爺隨分從時地接納了這隊亂軍,擺出妥協的姿態。


  句容的罷工,沒有死在資本家手裡,而是死在孫傳芳的鐵蹄之下。當時被槍殺的工人達數十人之眾,而金少爺圓滑地調轉槍口,立刻回南京向政府軍投誠,表示自己一介商人,憂心忡忡。


  孫傳芳打了一個月,撲街了,金少爺全程划水,借刀殺人地完成了對罷工的鎮壓。


  對一個撲街的軍閥,他不必負擔任何後續責任,還得到了政府的憐愛和補償。


  金忠明當然很滿意,簡直要為他孫子鼓鼓掌。但工人們不會跟死人記仇,這筆賬當然記在金少爺頭上。


  可以這樣說,對留下來的工人而言,金家和他們不共戴天之仇。即便金總那天救了鍾小四,他們也要強行把這個善舉記在相對清白無辜的白總管頭上。


  他問周裕:「那天被打的幾個人,是不是在這裡幹了很多年?」


  周裕笑笑:「窮泥腿子!鬧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得留下來幹活兒?想去上海蘇州?只怕路費都攢不夠呢,在這裡好歹有口飯吃!」


  答案有了,這些被打的工人,就是罷工運動的倖存者。


  求岳知道他們是真的恨自己。


  這些事情,他沒法講給露生聽,因為金少爺畢竟是露生心裡的白月光,在黛玉獸心裡,金少爺再怎麼薄情,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怎麼會做這麼殘酷的事呢?自己一個靈魂□□絲說金少爺的壞話,只會顯得又low又沒有說服力。


  難受,手腕不如人,狠毒不如人,各方面都不如人,簡直想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把金少爺批|斗一頓。金總又想想自己,媽的好像從出生開始也不是無產階級,於是連批|斗的資格都沒了。


  他惱火地給松鼠塞了一個橘子皮。


  松鼠好委屈地看著他。


  露生見他臉色忽然晦暗:「怎麼了?見你回來就懨懨的,是今天在廠里受了氣?」


  求岳站起來:「露生,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間說什麼求不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想讓你跟工人交交朋友。」金求岳按捺住內心的情緒,誠懇地望著他的隊友:「我想讓你來發展群眾關係。」


  姚斌的用意太毒了,他把這些罷工的工人送到金家門口,就是要試金少爺如今的態度。罷工不會只有一次,只要這個壓迫的時代不終結,只要偉人沒有打過長江來解放全中國,這裡就還會有第二三四五六七次罷工。工人們仇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姚斌的想法很陰毒,如果金少爺對這場毒打處置不當,那就會再度激化他和工人的矛盾,句容廠的任何工作都會因此變得滯澀。


  當年的金少爺背靠張靜江,而現在他背後只有石瑛,一個市長怎能和果黨主席相提並論?當然,如果少爺救下這些工人,那姚斌也是樂見其成,如果工人們再有什麼要求,救命之恩是可以拿出來談判的,也是可以用來分化和煽動內部矛盾的。


  在不計其數的罷工運動中,因為彼此懷疑而內訌爭鬥的例子,數不勝數,27年上海英電的罷工失敗就是血證。


  金總是沒有玲瓏心竅,想不清這些問題,但他至少有後來人的絕對眼光,他知道這場漫長的鬥爭誰會贏、誰會輸。姚斌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換了魂的金少爺,今天是站在無產階級這一邊的!


  抓啊,抓你奶奶個腿兒的革命分子,你少爺就是最大的革命分子!


  我們不一樣!

  求岳抓住露生的手,也不管外面丫鬟看不看了,他「啪」地關上窗戶:「你以後別整天關在家裡,你跟我一起去廠子里玩。那些工人既然喜歡你,你就代表我去了解他們在想什麼。」


  金總要在句容廠試行集體經濟,這話不必擺上檯面,做就行了!句容廠的一個問題也迎刃而解了!不是怠工潮嗎?不是惡性循環嗎?就讓露生做個好人,提高工人待遇,哪怕再大的階級仇恨,金總不信烈火不能化堅冰!


  當然了,待遇不能亂提,黛玉獸的用處就在這裡,「你跟工人聊聊天,問問他們誰是真的幹活兒,誰是老油條。」這些情況從金少爺這頭是問不出來的,光靠視察也沒有用。金總相信,願意領導罷工運動的,至少都是真正的勞動人民,會接受多勞多得的規矩。


  有黛玉獸做紐帶,漸漸地,大家總能擰成一條心。


  去干組織部長吧黛玉獸!


  露生先是被他一抓一抱弄得害羞,見他兩眼明亮如星,一股坦蕩之意,不由得笑道:「這是什麼難事?我應了你就是。」


  為了他這傻哥哥,跟骯髒工人打交道又有什麼關係?

  求岳快樂地給松鼠餵了一瓣大橘子,忽然想起鍾小四:「等等,給你抓松鼠的是那個小男孩?」


  露生未解他的意思:「就是那個死掉的,你別說,小孩子就是身體皮實,傷好得真快!今日一看,是個很俊秀的小子呢!」


  金總趕緊喊停:「我跟你講,別的關係可以發展,這個人不能發展關係!」想一想:「發展也不能跟他關係太好。」


  金總記得他的臉!長得跟他媽流量小生一樣!還尼瑪送松鼠!多發展兩下不把自己發展綠了?

  松鼠又被塞了一塊橘子皮。松鼠惱怒地咬籠子。


  露生見他忽然喜、忽然怒,又氣又笑:「你是吃多了酒?瘋了不成?孩子也不像你這樣,到底是說什麼呢?」


  求岳笑道:「你不懂,這叫提前防範。」


  兩人正在這裡說笑,外面翠兒倚著門道:「少爺,你屋裡電話。」


  「哪個?」


  「說是市長辦公廳。」


  真是好事成雙!心事一想通,張嘉譯也給力了!求岳連蹦帶跳地竄回屋裡,拿起話筒一聽,石瑛淡淡道:「金少爺,你的廠子能接多少繃帶?」


  這個問不倒你爸爸,你爹在廠里巡視兩天了,經驗足得很!

  金總對答如流:「要看什麼規格的繃帶。如果是一個毛巾量的普通紗布,我這裡大概能趕一萬件。」


  石瑛沉吟道:「這單子事關重大,要快,而且要好。」


  求岳答得也謹慎,他粗粗估了一下現紗的存量:「快的話,四千件。」


  電話那頭笑了:「那就是四千件,下午會有人去送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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