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快馬
孔部長提頭死諫委員長,這令金總在感動之餘、回頭想想還覺得非常OOC, 「我跟你說石市長, 我這要是寫小說我得被讀者罵死。孔部長在我心中人設都崩了。」甚至還有抄襲張少帥人設的嫌疑!
世界線歪了嗎?張學良魂穿孔祥熙?
「只是說說而已, 你真的相信他會提頭死諫?」石瑛從書架上拿茶葉, 「猴魁, 還是玉露?」
「饒了我吧, 你那玉露好苦——我喝白開水。」
石瑛真給他倒了白開水, 象徵性地扔了一塊糖在裡頭:「他在你心中是什麼形象?事關自身利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孔庸之只是兔子叫一聲,物不平則鳴,這也沒有什麼可稀奇的——現在想想反悔了?那天你跟他一起出來,兩個人可都哭得像劉備!」
「我有一多半是看你的面子, 好吧?」金總滑頭, 「我真沒想到他能把你跟張老都弄來說情——」兩宮娘娘打架的事大家可還津津樂道呢, 「哎, 石市長、石大哥, 他到底怎麼求你了?給你下跪了嗎?誰來說情都合理,我萬萬沒想到會是你。」
「他不是納蘭明珠, 我也不是索額圖, 又不是非要弄到你死我活。」石瑛搖頭而笑, 「我只是不滿意他的政策,並不是對他本人有意見。黨爭這種事情於國家不利,但凡他有積極的舉措, 我身為同僚,自然會予以協助,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噫……」金總向他臉上賤笑:「去年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官鬥弄權你哪個不在行?陰起老孔一套一套的誰都沒有你風騷!
「好吧。」石瑛也笑,「我對他確實也是沒法有太高的評價——他這個人是有權力而無能力、有想法卻無辦法,在地方上做做生意倒還中用,主持中央財政就實在才窮。」
「那你還幫著他算計我?!」
「這不是我們算計你,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你蠢不自知。」石蘅青悠然自得,「不過么時勢造英雄,你一片赤子之心,又是商略奇才,如今得各方一心推舉,也算是天不負你。」他深邃的眼睛看住求岳:「但願你也不負天意。」
「——肉麻啊,石市長!」你的人民公僕BGM能不能不要這麼震天響!
「要麼就說我罵你,好話你又嫌肉麻,不知怎麼樣才能伺候你這位大公子。」石瑛看他癩皮狗一樣橫在沙發上,渾不拘束、真桀驁驕縱已極,心道春風得意少壯時,就是眼前形象——自古來梟雄都是逢到危處方見膽氣,如此危難時刻,換做旁人只怕早已「遑遑然而振蕩不怡」,金公子卻是談笑自若、還有無聊八卦的閑心。石瑛心知這頭江東猛虎在商場上已經是爪牙俱利,稅爭一戰,他在政治上也大有明悟,劍在匣中、藏鋒已久,是到了揮斬風雲的時候了。
可見孔祥熙整天糊塗,唯有這一回是不糊塗!
心中讚賞,嘴上卻不肯巴結,看金大少賴頭巴腦的又覺好笑,把沾了墨的鋼筆扔他頭上:「你給我坐正了,這裡是市長辦公室,不是你那軟玉溫香的後花園——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市政廳諂媚於你。」
「噴墨上癮了嗎噴完老孔又噴我?!」金總彈簧一樣蹦起來,把臉巴著沙發靠背,又問:「說真的,既然你對孔祥熙評價那麼差,那他會不會撅腚不放屁啊?」
什麼撅腚不放屁!「我跟你認識以來,只有第一次見面你還有最基本的文雅。」石市長不堪道,「現在完全地原形畢露!」
「啊自己人放鬆一點嘛。」求岳專註問題:「你覺得停戰有多大可能?」
「停戰不會這麼容易,委座是有些剛愎自用的性情,即便有孫夫人出面,他也不會輕易罷休——但軍費削減是很有希望的。」沉默片刻,石瑛蹙眉道,「若是蔣中正連這點分寸也沒有,那我這個官也不要做了。」
金總心說,他真的就是這種人,即便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白瞎了你一個好官給他當洗腳婢。
有些同情地,他給石市長賣了個萌:「想開點兒……你看我多可愛,為我也要繼續做市長么么噠。」
石瑛給他噁心笑了:「哪裡學來這種女人作態?令祖父居然不打你——」望著求岳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囑咐你,無論停戰還是削減軍費,孔祥熙一定會把這個功勞推在你頭上,你要記住,千萬不能居功。」
「這個我懂。」
石瑛滿意地點頭,金大少雖然行事憨拙,政治上卻有獸性的敏銳,「無論誰問,都要說是孫夫人的功勞,這件事唯有孫夫人可以承擔,換做其他任何人,都是殺身之禍。」
這真是三千將士齊解甲,竟無一個是男兒,一堆政客謀來算去,大事臨頭,卻要孫中山的遺孀當T主扛。
可這也是民國的好處,是中國一點進步的光彩,這個時代的女性成為傳奇,不是因為她們是誰的妻子,而是因為她們自己就有揮斥風雲的力量。金總想起露生編排的越女劍,向石瑛笑道:「孔祥熙說事情辦完之後,會請孫夫人來看露生演戲,別人都算了,為她演,真的很榮幸。」
石瑛亦生出些風雅溫和的心情,遙望貢院外秋木扶疏,他舒展了眉頭:「到那天我也去。」
孔祥熙沒令他們失望,吭哧吭哧地折騰了好幾天,終於折騰出了結果。
九月份,求岳在報紙上看到國民政府就第五次「圍剿」發布的自我表揚書,文章的最末別彆扭扭地表示「為體恤民生,暫緩軍費開支,號召工商界人士齊心救市。」
如石瑛所預料的那樣,光頭的意思是打還是要繼續打,但我可以給你們一點小小的面子,暫時不□□買炮了。面子也是孫夫人的,這已經是她最大限度的努力結果——論名望與政治能量,整個江浙財團加起來也不如她一人。
孔部長沒有食言,但想必食了不少屎。
金總懂得見好就收。
不得不說中國人的歷史永遠富於戲劇性,北有日寇窺伺、西有美利堅攫銀,中國政客們居然就這樣坐在炭盆上明爭暗鬥了近兩個月,撥雲見日、始見青天。
法幣呼之欲出,幣制改革終於提上了議事日程。
這裡簡單地科普一下貨幣建設的基本要素,金總給黛玉獸上課:「我們現代推行的貨幣、也就是紙鈔,其實是一種信用票據,因為是靠信用發行,所以需要兩個東西來保證。」
儲備金,和外匯儲備。
「儲備金……是指白銀?」黛玉獸虛心好學。
「對,標準來說應該是黃金,但普遍地也都承認白銀。」
紙幣都有真實的含金量,儲備金就是讓老百姓相信,你有足夠的真金白銀來兌付你承諾的紙鈔。
因此建設新的紙幣體系,就需要國庫里擁有足夠的貴金屬。這也是為什麼金融家們都很憤怒的原因——中國不會一直持續用銀幣,總有一天要蛻變成現代幣制的紙幣國家,美國人奪走了中國的白銀,就等於把中國的等級壓住了,強行讓中國無法進化。
日本人只是物理攻擊,美國人就太毒了,搞降維打擊!
露生聽得心驚肉跳,心說這可真是一鬼更比一鬼毒,好奇地又問:「那外匯儲備是做什麼用的呢?」
「講起來比較麻煩,我這都是簡化了方便你理解。」求岳拿兩個蘋果給露生比劃,「外匯儲備相當於對外國人的儲備金,也就是外國人來跟中國做生意,你想用自己的紙幣結算,那就要讓他們相信,你有足夠的外匯來做擔保。萬一你國家不行了,大家不信任你的紙幣了,你能用外匯把你欠的賬結掉。」
「只要是外國的,都叫外匯嗎?」
「可以這麼說,但通用承認的外匯儲備都是經濟大國的貨幣,美元、英鎊,這些大家比較認。」
「哦~我懂了,他們的錢就相當於班子里的名角,即便不唱,也能鎮場。」
「聰明。」
金總覺得學習黛玉獸也好他媽萌啊!
不過現在的開局很窮苦,國庫里沒有多少美元和英鎊,作為儲備金的白銀也不夠。金總跟孔祥熙劃分任務:「孔部長你來活動外匯儲備,我負責儲備金籌集。」
——說起來有點丟人,窮窮的中國要籌集外匯,只能靠外交借款,所以這種事當然是交給孔部長他們更合適;金總帶領著江浙商團,銀子還是有的,因此負責儲備金就好。
這個任務劃分很合理。
孔祥熙體貼道:「交行不必你來辛苦,我會和子文好好說的,至於其他事,就拜託明卿了。」
金總很想吐槽他,什麼拜託?說白了就是要說服各位有錢的老闆,淚奔求他們把白銀捐獻給中央銀行,代價是央行會給予他們理事的權力,誰給錢誰就來參與中國經濟政策的決斷。表面上看來是一個公平的生意,但關鍵很多老闆並不想捐錢,他們還可以選擇卷包跑路。
所以金總需要挨家挨戶地當孫子,請求大家愛國一次——別跑啊!回來啊!外國月亮不一定圓啊!
這中間需要足夠的賣萌技術和忽悠技巧,好在金總前生沒別的本事,就是忽悠股東最在行:朋友們!親們!好好用腳趾頭想一想,最大的市場在哪裡?最大的市場在中國。你們卷包跑到外國又能幹嘛呢?幹得過洛克菲勒嗎?幹得過摩根嗎?外語又不會、外國又不熟,到了國外只能當烏龜做寓公,那多麼不開心噢!
二十天,唇焦舌爛、口乾舌燥,如果拍片的也只能拍紀錄片,因為太他媽沒有戲劇性了,跟傳銷現場毫無區別,金總天花亂墜:「你說我們賺錢是為什麼?」
富商們:「為了攢著。」
「……」真是孺子不可教,中國人這個願存不願貸的毛病真尼瑪五千年農耕文化深入骨髓,金總馬化騰臉:「當然是為了賺更多的錢!」
富商們:「言之有理。」
「所以要抓住機會,參與經濟決策啊,你想孔祥熙和宋子文是怎麼爬到今天這份兒上的?不就是因為主管央行嗎?啊還有交行。」金總曉之以理,「美國人收購白銀,收到頂了也就是個1.29美元,等他不收白銀了,你存這麼多銀幣砸核桃嗎?現在投入央行那就是買國家的股票……對吧,眼光放長遠一點。你說我們以前爭個稅改那多難啊,大家拎包入住央行,想改什麼改什麼,哪裡不爽改哪裡,老媽再也不擔心我們的政策。」
富商們:「……」
雖然很暈但為什麼很心動的感覺?
——錢到手辣!
由石娘娘和孔娘娘聯袂提攜的新晉秀女金貴人,天時地利地在後宮順風順水,二十天,成功地籌到了六成指標。必須要說,榮德生等一干大佬給弱智富商們做了很好的帶頭作用,羊群就是這樣,看頭羊往哪裡走、大家也往哪裡去。另一層意義上來說,大家多多少少也有一份家國情懷——要漂洋過海、去唐人街嗎?要背井離鄉到香港去嗎?
還不如留在這裡。
金總也想謝謝馮六爺,一面指點著、一面幫襯著,把私下裡打聽的大佬存銀悉數告知,他在銀海浮沉多年,對各方人事悉察達聽。馮耿光道:「我倒並不是稀罕央行理事的職位,就是中行的董事我也懶怠做,不過是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
露生聽金總說了這話,抿嘴兒笑道:「六爺總是說一半兒、留一半兒,必定還有梅先生在旁替你說好話。」
——那頭馮耿光在梅蘭芳家吃茶,邊吃邊頭疼道:「你就不要再說啦……我是第一次救市嗎?那北四行擠兌的時候、我也沒見你這樣嘮嘮叨叨!」
廢兩改元的時候也沒見你梅大爺在這兒關心經濟問題啊,馮六爺心道銀市倒了也壞不到你那隔一門的徒弟身上,好好唱戲就得了,瞎操什麼心呢。
「六哥這話好不講理,我不過請你來喝茶呀。」梅大爺優哉游哉的無辜,「是你自己一直在說法幣的事情。」
「……你沒說嗎?!」
梅大爺秀麗地抬抬眉毛:「你的餅乾都吃到領子里了。」
「……」馮六爺方察覺自己不住嘴地說籌資的事情,倒把優雅二字丟到爪哇國,茶在褲子上、餅乾在領子上——羞怒交加地說:「都是金明卿個庸俗東西,我跟他說話太多次,被他污染了!」
鴿子從他們窗外飛過,一片翅膀拍打的柔響。
就這樣,在許多人焦頭爛額的努力下,雖然談不上天下歸心,但總算可說是快馬加鞭地——九月底的時候,央行籌算的儲備金數額終於眼看要籌齊了。
黛玉獸給金總打算盤,不覺燦然一笑:「八成,人說十拿九穩,八成能成,你這個數倒是很好聽。」
金總死狗癱床:「我真的儘力了,媽的簡直精盡人亡。」歪頭看看露生,笑得真特么可愛,心中喜悅不必掩飾,在枕頭上嘚瑟道:「哥哥厲害不厲害,我感覺新中國應該謝謝我沒犯罪,我要是去搞傳銷,馬雲都能給我忽悠敗了。」
「我必定活到你那時候,非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造孽,一天到晚被你拿著說嘴。」露生嬌憨地丟了算盤,也在他身邊躺下,望著帳子道:「還有兩成,你這策略是對的,先從北邊跑起,把最容易的上海留在最後談。上海本就是銀流匯聚之地,要湊夠這兩成,真是易如反掌。」
孔部長這次是真的給力,四大行配合籌備組,一面好言籌資、一面發力打擊白銀走私。求岳在華北威逼利誘,要麼給錢入伙、要麼沒收白銀。這可好了,大家心道反正沒收了就沒得賺了,還不如老實一點兒把錢捐了吧!
因此華北、西北、西南三地,倒是收穫頗豐。
今年的暑熱退得早,有些眷顧人心的意思,淡淡的清風進來,聞見菊花含苞待放的香氣。
求岳凝神道:「上海也沒有那麼簡單。兩次標金做空,我估計上海現在很貧血。」
但無論如何,眼看目標就要達成了。上海這地方藏龍卧虎,明面無錢、暗地裡髒錢可多得是。只是這些話不告訴黛玉獸,告訴了又要嗶嗶。
「這些天辛苦你了。」想著,他把露生的手拿起來,放在唇上:「害你戲也耽誤了,回頭叫孔祥熙給你搞個體育館萬人演唱會,不搞我他媽都不能願意。」
「哪會耽誤?」露生抿嘴兒一笑,歪頭和他靠在一起,拿手在帳子上輕划:「你是個不通文理的人,不知道這些事情於表演是大大地有利,關在屋子裡做不出好戲,就是要歷練不一樣的事情、才演得出真英雄呢。」
和越女道雖有異而其心略同,銀海搏殺,一樣能體會英雄心境。
松鼠從床下溜上來,在他兩人臉上亂踩,兩個人抓它不住,在床上「哎喲喂」地嬉笑。正鬧著,聽周裕在窗外叫:「少爺沒睡嗎?有電話。」
「日你媽又誰啊?」不要打斷人家歡樂時光好嗎?很不道德的。
「孔部長。」
金總好煩啊,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推門便往外走:「他又幹啥?」
「孔部長說,上海突然擠兌。」周裕跟著他邊走邊說:「通商銀行門口幾天幾夜沒消停了,事情恐怕是被人鬧起來的。」
「……鬧事?」金總幾乎笑出聲:「他媽的孔祥熙的攤子誰敢鬧事?腦袋長多了嗎?」
「其實先頭已經來了好幾個電話,是前幾天同意籌資的老闆,都在問怎麼回事。」周裕耳際有些薄汗滲出來:「……好像、好像是青幫在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