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腹黑
宋悅頭皮一緊,背後發涼,對上玄司北幽幽的眸光,心裡有些發虛。
這孩子眼睛怎麼這麼尖呢……李德順叫人騰出來的攤位,正是一個老人的,連擺放的物品位置都沒變。他路過這片地方,僅僅掃了一眼而已,竟然就已經記下了一切……
「這……」她暗暗心驚於玄司北的能力,一面把他往懷裡推了推,讓他能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就像一個平和淡然的母親,緩緩開口,「沒錯,剛才我內急,就叫別的攤位的老太太幫我看了一下攤子,沒想到竟然差點錯過了你。」
玄司北埋首於她的懷中,低低笑了笑:「原來如此。」她的身子軟軟的,雖然表面上看著有些掉色,但顯然,一層層衣料都是洗過無數道的,上面帶著一種特殊植物的淡淡清香,「這麼說,這些日子來,你都住在燕都了?」
她的懷抱,莫名沖淡了他對燕國這片土地的尖銳仇恨,讓他有一刻的心安,彷彿只要在她懷裡,整個世界都能變得寧和,化解掉他心中的殺戾。
「對……」
「那你住哪兒?」玄司北半掩的眸中閃過一縷幽光。
宋悅曾說過自己是黑戶,而真正的黑戶是無法入住客棧的,以她現在的余錢也不可能有宅子住……她不會傻到一個人窩在貧民窟那些沒人要的破房子里將就過夜吧?
「我……」宋悅有些結巴,答不上來,心想要不要往慘了說,住破廟。又轉念一想,今晚怕是要和他一起住,條件不能太差,於是信口胡謅,「我有個生意上的朋友,以前就相互照應著,這次他見我獨身來燕,便騰出了個小院子……」
這完全是託了皇太后的福。姬無朝的娘給她在燕都做了個院子,只是具體原因,還沒等她說清楚,就已經過世了。姬無朝只去過那兒一次,所以印象模模糊糊的,除了李德順會派人定期去那兒打掃,根本沒人會去住。
這個問題,算是揭過了。玄司北似乎對她的身份沒起任何懷疑,一雙眸子輕輕眯起,總是讓她聯想起自己送他的那隻溫順白兔。
【宿主,其實你在他眼裡,也就是只小兔子……】
宋悅:……我他乾娘!我超凶的!
她忍不住把他往懷中按了按,直勾勾望著他一頭如同黑綢般的柔軟髮絲。
早就想摸摸兒砸腦袋了,可惜這孩子好面子,偏偏不給她摸。現在正是撫摸乖兒子的好時機!
宋悅剛一伸手,猝不及防的,他突然抬眸,認真發問:「你當真三十三歲?」
她伸到空中的手僵住,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中半路折回,尬笑著:「這還能有假……」忽然瞥見他在懷中的姿勢,暗道不好,一把推開,捂著胸口,臉色黑了下來,「小小年紀不學好,你說為娘哪裡?!」
一部分是給氣的,另一部分是心虛,所以才捂著胸,裝作盛怒的樣子,怕他看出端倪。
她雖然可以通過衣著打扮和化妝來儘可能的復現三十歲婦女的模樣,但這姬無朝的身體還是實打實的十幾歲小幼苗,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束胸的緣故,胸口堪比飛機場,沒有半點起伏。要不是她穿女裝的時候覺得實在不像樣,墊了幾層,估計要被當場拆穿了。
這孩子還沒開過葷,應該感覺不出差異。只是剛才的話,她聽了都想打人。
玄司北被她推開,眸中卻染上了些笑意。
難得看見這女人惱羞成怒的模樣。
剛才,他的確是有幾分懷疑的,但見她的反應,的確不像未經人事的二八少女,真把他當養子對待了。
……
直到傍晚,人流逐漸變得稀少之前,玄司北都站在宋悅身邊,幫她些小忙,除了質疑年齡、以及不承認她的乾娘身份以外,兩人的相處,十分和諧。
宋悅撐著腦袋,看著養尊處優的楚國太子此時正手腳麻利的給客人找錢,心下覺得有些新奇。他臉上沒有絲毫不悅,看來是真心想要幫她的忙的,她之前的一系列教育……似乎也不是全然白費。
這樣看上去,他就像是個乖寶寶,一雙澄澈無害的眸子十分吸引路人好感,說話也溫溫和和的,看不出半點戾氣,讓她再怎麼想想,也無法將他和白天遇到的那個眸色冰冷的男人畫上等號。
玄司北幫忙著收攤,心情有些複雜。愈發盡心儘力,將收到的銀兩全都放入宋悅的口袋。
按照計劃,明日他就要入宮了……和宋悅在一起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晚上。
他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些。
不是沒有想過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但,他不能預估她的反應——這樣震撼性的消息,對於一個平凡的商女來說,恐怕難以承受,更別提她還將他視為親生兒子。
宋悅享受著被乾兒子伺候的待遇,有種自己苦心培養的小樹苗長大了的成就感,牽著他的手,兩人並排走在巷子里:「你一個人來燕都找我,也沒尋個住處……就先住我那兒吧。」
身邊的少年一襲乾淨的白衣,遠遠看去,和她的粗布衫有些不相配。
玄司北捏著掌心的一錠金子,在想如何送出手——若說這是他掙來的,不知道缺心眼的宋悅會不會懷疑什麼,但要是什麼都不給,總覺得有些委屈了她。
七拐八繞之後,宋悅指了指面前的一間平平無奇的空置民宅:「到了。」
她正要拉著兒子進門,忽然,宅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一個年輕俊美的黑衣男人,疑惑的掃了一眼她身邊的玄司北,目光緩緩落在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瞭然,開了門:「進。」
宋悅:???
姬無朝的記憶里,好像沒有這號人!
如果是陌生人,一定不會這麼淡定的放他們進屋。所以這個男人肯定認識姬無朝的真容,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姬無朝女扮男裝之事,是連身邊的李德順都不知曉的,甚至還瞞過了太上皇。唯有姬無朝的母親知曉此事……
再這麼一想……這間宅子是她的沒錯,但是母親為她所建,所以,這個人應當是母親那邊最忠實的下屬,不然也不會熟悉她的原貌,並在母親死後還來打理這間無人的屋子。
她好像誤打誤撞的,撞見了個忠實隊友?!
宋悅幾乎感動得熱淚盈眶,要不是想到玄司北在場,可能當場就要和這個黑衣男人聊起來。但現在,她只能禮貌性的笑笑,在玄司北看不到的角度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別說錯話。
「李大哥,真是不好意思……這些天借住,給你添了麻煩不說,這次還帶了個小不點兒來……」她話語間故意將這些信息透露給他,輕輕垂眸。
黑衣男人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話意,少說少錯,淡淡答了一句「無礙」,便轉身做自己的事兒了。
若不是多年的訓練,他差點都沒認出姬無朝的臉。明明和畫像中的一模一樣,偏偏穿了身極其不符年齡的粗布衫,還挽了個髮髻,活活扮老了十歲。這次帶了個漂亮的小男孩來,是想做什麼?
宮中那些傳言,他也是聽說過的,姬無朝身為皇帝,活得肆意,為何要在一個小男孩前裝模作樣?只是,這些由不得他關心。
宋悅把玄司北往卧房一塞,自己裝作放行李的樣子,提著包袱趕上了黑衣男人,把他硬生生拽到了大樹后。
她在疑惑什麼,男人心下明了,也不奇怪姬無朝會是如此反應。畢竟,她的母親從未在她耳邊提過影衛之事。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和盤托出,忽見宋悅向他俯身,壓低聲音,劈頭蓋臉的小聲問道:「你不會是我娘給我準備的影衛吧?」
「……」男人一臉震驚。
看他的反應,她差不多懂了,鬆開他的領口,輕呼一口氣:「果然還是娘知道疼人……你的名字?」
「飛羽。」
「影衛一共幾個人?怎麼只見你一個?」
「二十人,其餘……都散了。」
「為什麼這件事一直瞞著我?」
「……」他突然看著她,沉默了。
宋悅撇了撇嘴,轉過身去,背負起雙手,漫不經心:「你不說朕也知道……娘才是你們的主子,朕這個少主子,你們根本不放在眼裡。聽到宮中傳出那樣的消息,恐怕你根本沒想過替朕效力,心灰意冷了吧?」
如果是個正常人,要輔佐一個一無是處的主子,的確夠嗆。姬無朝先前做了不少荒唐事,好在手邊沒多少權力,後果也不嚴重,比如說搶了個小白臉養在後宮——要是飛羽一直在她身邊,這種事肯定就不止一次了。
她能理解。
飛羽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羞愧的半跪下去,低下頭。卻不知一隻手竟然捏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著姬無朝那雙微眯的眼眸。這次,宋悅沒有絲毫掩藏,直視著他的眼睛:「朕能理解,這不怪你,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如果你也不想留,那朕就放你自由。」
「我……」飛羽原本是想走,但看著她與主子極其相似的臉龐,又猶豫了。
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的骨肉,就算做了傷天害理之事……
「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宋悅雙手交握在身後,一步步走出月門,那纖細的身影,竟把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粗布衫穿出了幾分龍袍的氣勢,讓跪在地上的飛羽呆了呆。
這是他少數幾次見姬無朝的面,近距離的接觸下,似乎……和印象中的有些出入……
宋悅沉著臉走進自己的院子,腦中思緒紛亂,進屋之後,盯著燭台發了會兒愣。
飛羽腳步極其輕盈,幾乎是初見的時候她就能猜出來,他輕功絕對是頂尖的。她是要做一代女帝的人,放著他這麼好的資源不用,浪費啊?
但剛才……她也不知道怎麼的,見他眸中的灰暗絕望,忽然就不想費盡心機強迫他為自己做事了。影衛小時候的生活本來就又苦又單調,讓他們就這麼散了,各自娶妻生子享受生活,也算是件好事……
【話說宿主,你怎麼就猜到他是影衛的?】
宋悅:他對我沒敵意,還配合我演戲,肯定是隊友,而且是經過一定訓練的隊友,再根據這座宅子的來源一推理,答案就來了。
【6666,真沒看出來宿主的推理能力……】
宋悅:最重要的是,電視劇里都喜歡這麼演,這種套路一猜就中。
【……根本沒有推理能力。】
宋悅在燭火邊胡思亂想著,發了會兒呆,忽然發覺,借著火光,窗邊好像直直立了一道黑影,一動不動的。
她沒察覺到院外有任何人的氣息,嚇了一跳,連忙推門而出。
只見玄司北正抱著一席枕頭被褥,站在庭院之中,一雙澄澈的眸子不帶半分雜質,靜靜看著她房門的入口處,就這麼紋絲不動的站著。半夜的涼風微微掠起他的衣角,雪白的裡衣顯得有些單薄。
三秒鐘詭異的安靜。
宋悅維持著扶門的姿勢,獃獃看著玄司北,張了張口,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你這是?」
「我睡不著。」他就像個無辜的孩子,面上沒有多少表情,整個人卻顯得單純無害。精緻的面容有一半隱藏在黑暗中,嘴角輕輕牽起一個弧度,卻又在她看過來時,消弭於無形,「要和宋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