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酒後吐真言
金碧輝煌的寶殿, 司空彥對著姬無朝長跪在地, 就連身後的陳耿都能感受到空氣中的肅然。李德順正寸步不離跟在皇上身邊,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宋悅垂著雙眸, 動了動瑪瑙瓶中彎彎曲曲的珊瑚樹:「請罪?請什麼罪?」
司空彥以袖遮擋住嘴,不著痕迹地擦去嘴角的血跡,面色蒼白無比:「私藏逃犯之罪。是我看管不嚴,王二小姐就藏在皇上所說的箱子里。」
宋悅一步步走了下去, 華貴的龍袍一角落在了那瑟瑟發抖的女人面前。她垂眸看著王二小姐, 無聲中顯出了一種威儀:「為何要逃?」
「我……」
「莫非,是真的做賊心虛……明知道會搜出謀反的證據, 才不得不逃?」宋悅打斷了她的話, 眼神變得更銳利了些,不等她答話,「李德順!」
「奴才在。」
「此女形跡可疑, 帶著財物私自潛逃, 好在司空少主將她捉拿回來, 不然早就逃出燕都了。把她給朕帶到天牢里去, 好好審問。」
在她背過身去交代李德順的時候, 司空彥輕輕抬眸,看了皇上一眼。
靜佇不動的背影, 讓他的身形顯得挺直,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姬無朝認真的時候, 是個像模像樣的皇帝。
【司空彥忠誠度加1%。】
宋悅冷不丁聽到系統的聲音, 覺得後腦一涼, 回身望去,正好碰見司空彥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司空彥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總覺得那樣的眼神有些熟悉,眸中劃過一絲思索。
「這次能如此順利的抓回逃犯,還得多謝司空公子。昨天的事兒,就別往心裡去了。」她對司空彥,多少不如莫清秋那般熟悉,不敢直接把他扯起來,只使了個眼神給陳耿,「怎麼伺候你家公子的?」
司空彥有些意外。
分明只是利益相關的人,皇上卻毫不掩飾他的關心,更是一句責罰也沒提,昨日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他漫不經心將傷口掩住的動作,他依然記得。
皇上……竟然沒有半點計較。
【司空彥忠誠度加7%。】
宋悅一臉懵逼。這才兩天功夫,司空彥的忠誠度就達到了33%,他心裡想的都是什麼鬼?
「先前諸日,多有得罪,皇上不予追究,實有容人之量,我自愧不如。」司空彥面上依然是病態的蒼白,勉強扯了扯嘴角,「如若有能幫忙的地方……皇上儘管說便是了。」
「少主……」陳耿瞪大了眼睛。
其實少主不待見各國帝王,也是有原因的,家規使然,他們就算與平民百姓打交道,也會避開帝王將相,以免被牽扯進不必要的紛爭。少主更是向來不參與政事,如今,竟然允了皇上一諾?!
萬一皇上讓少主輔佐他,或者是獅子大開口,討要司空家的財產,以司空家言出必行的規矩……
司空彥抬手,止住了陳耿的話,只靜靜看著姬無朝,等待答覆。
是他一人之錯,便由他一人承擔,答應姬無朝一個條件,算是彌補吧。
反正,他剩下的時日都是向上天借來的,這病,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可一旦發作,便會要人命。先前他還想抓住最後的幾年,把能給的都給了宋悅,卻沒想到,他的時日早就到了盡頭,連老天都看不過去,將他們岔開了。
這樣,也好。
等到今天燕國之事了結,他便將手頭上的事全權交與陳耿,獨自一人走完最後一程。
若葬……
就葬在燕都那座望子山吧。從望子山的山頭,可以俯瞰燕都全景,那是唯一一個能看到宋悅,而又不打擾她的地方。
打算完一切之後,司空彥反而平靜下來。宋悅留了他一同用膳,他也不推脫,讓宮女上些好酒好菜。
宋悅卻有些擔心:「公子,你身體還病著,這烈酒……還是少喝些吧。」
她想把酒杯從他手中奪下,柔軟的指尖輕輕搭在他的手指上。司空彥垂眸看著那根根白凈的指頭,忽然想起他與宋悅初見於醉花樓時的情形,嘴角輕輕牽了一下:「無礙。」
「這還叫無礙?!」宋悅眉頭一豎,站起身就把他手裡的杯子給搶了過來,一口仰頭喝下,擦了擦嘴。
烈酒灼喉,直燒到了胃裡,連她都有點受不住,更何況他這病美人兒。鬼知道司空彥怎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身體,真是。
司空彥有些愕然地看著她喝下烈酒。皇上今天所表露的率性自然,無形間彷彿與他拉近了一層距離,讓他卸下所有防備,不由得喃喃答道:「皇上擺了好酒好菜,送我最後一程,我高興,喝些無妨。」
「最後一程?」宋悅倒吸一口涼氣,停了筷子。
「大夫說,我最多活不過三日,若是明日我還在這世間,或許還能準備準備喪葬。」司空彥見她神色有變,輕嘆一口氣,淡淡說道,「皇上設宴款待之恩,我銘記在心。這時候還是莫說沉重的話題,陪我一醉方休可好?」
他很少對一個人袒露心扉,就算宋悅也沒有。
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他才猛然醒悟,如若有人能傾聽他的聲音,他也不會如此孤獨。
可已經遲了。
他的身體,趕不回去,也不想讓宋悅知道這個消息。如今,陪在他身邊的,竟是他一直以來看不起的燕國皇帝,姬無朝。
意外的,他現在已經不討厭他了,甚至有幾分欣賞……讓他陪著自己走過人生最後一程,也不算太差。
司空彥嘴角緩緩露出一抹柔和的笑,純凈得不摻任何雜質,在她的驚呼下,他搶走了酒壺,對著壺嘴喝了個乾淨,任那酒意上腦,讓他眼前變得模糊。
他分明在笑,眼裡卻氤氳一片。
桌前杯盤狼藉,司空彥顯然是不太能喝的,慢慢醉倒在桌上,口裡吐著模糊不清的字句。宋悅掃了一眼大殿上伺候著的幾個宮女,讓她們安靜退下,一時間,除了燭台搖晃的燈影,寶殿一片空寂。
「分明不會喝酒,還硬要逞能,喝不傻你!」宋悅看著他安睡的恬靜模樣,總有點牙痒痒,伸出根指頭在他額頭上重重點了一下,「這讓朕怎麼辦,把陳耿叫來背你回去?見你這模樣,那小狗崽子怕不是要把朕給撕了……」
司空彥依然沒有醒來,吐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似乎完全睡死了過去。
見他對自己這副模樣也沒什麼反應,宋悅心想他或許是真的睡著了,便放下心來,掏出了初級濃縮營養液。
宋悅:這東西花了我三顆金丹,應該能治好他吧?
她挺心疼司空彥的,不想讓他就這麼白白死了。
【應該大概也許能……吧?】
宋悅:?!!!!
什麼叫也許?
【雖然濃縮營養液比營養液效果要強一點,但畢竟只是初級,濃度不怎麼高,司空彥這是先天不足的大病,沒有名貴藥材吊著,早年就夭折了,這簡直是上天借來的歲數……我看光一瓶,有點懸,但吊個一兩月壽命應該沒問題。】
宋悅:……連這都不知道,你真的是四代嗎?怕不是山寨的?
【有本事上管理局吐槽去,當著局長的面把任務材料摔他臉上,敢?】
宋悅:不敢。
她認命,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司空彥身邊,想慢慢把他臉掰正,把營養液喂下去。沒想到,還沒碰到他一根頭髮絲,伏在桌上安睡的男人彷彿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猛地掀開雙眸,下意識向她揮出一掌。
宋悅本就帶著十二分的小心,沒想把自己搭進去,因為及時防範,倒也避開了。
醉酒中的司空彥沒什麼意識,見到她如此反常,卻也沒覺得任何不妥,只是被她一驚動,醒了過來:「皇上……入夜了?咳、咳咳……」
宋悅連忙去扶他:「身子不好就別硬撐著學人喝酒,反正你酒量也拼不過朕。」
他那雙鳳眸輕輕眯著,靜靜在她手臂上靠了一會兒,眉頭緩慢蹙起,無端地帶著一種沉重的陰鬱:「可惜了。」
即便有皇上相伴,他還是不滿足……
「可惜什麼?」他這種像是留遺言的語氣,讓她有些擔心。
不會是想不開吧?
「唯一的遺憾……或許就是沒好好和宋悅說一句道別。」司空彥握著她的那隻手,突然間用了幾分力氣,回憶起昨日的情景,眼眸中多了幾分彷徨無奈,雙眸有些失神,緩緩吐露出壓在他心底的那件事,「昨日我氣得急了,突然發病,竟沒來得及好好和她說一句道別的話。她想扯住我的袖子,對我說些什麼,我卻冷冷走開,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現在想來,我的聘禮出了那樣的紕漏,又失禮於她,她或許已經生了我的氣……」
「那次不愉快的求婚,竟然搞砸成了這樣。我若知道這是見她的最後一面,絕不會那樣失禮……」司空彥勉強扯起一抹笑,笑得有些悲哀,整個人看似平靜,可濃烈的情緒盡從眸中體現。他拿著空杯,對著窗外的明月,「可這些話,我只能帶到棺材里,她聽不到了……」
宋悅僵硬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伸出一隻胳膊讓他當枕頭靠著,心情複雜地瞟了他一眼。
說得好,可她全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