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暗度陳倉
宋悅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寶馬上, 單手提著青鋒劍, 面對著洪媛的隊伍。遠遠地, 只能看見那充滿代表性的戰甲, 在月下閃爍著冰冷的白光。
飛羽眼神緊迫了幾分, 背後微微沁出了冷汗, 攥起了拳。
那身戰甲是燕國皇帝的標誌, 一定是她……看她身後跟著的一支小隊,人數不多,絕對不是打算和洪家軍正面作戰, 再聯繫自己這一車隊, 一切便說得通了。
她竟然……親身上陣誘敵, 保證他們的安全!
與此同時, 馬背上的宋悅腦中忽然響起系統機械式的通知:【飛羽忠誠度加5%, 目前69%。】
得到這一聲通知,宋悅大概算到, 飛羽應該就在遠處的黑暗之中看著她, 只是她不敢回頭去望,在糧隊安全進城之前,不能讓洪媛看出任何不對勁。
隔著幾百米的安全距離,她裝腔作勢地喊完話, 剛擺出的架勢忽地一收,調轉馬頭, 忽地帶人往東邊急速奔了過去。
洪媛這才反應過來, 姬無朝此次帶領的人數實在太少, 眼裡閃過一絲諷刺,自以為猜到了姬無朝的目的:「原來是想點火燒營,少帶些人,好供你逃跑?大燕皇帝做到你這個份上……嘖嘖嘖。」
宋悅不回話,一門心思放著韁繩,恨不得再跑快點。
少帶點人,確實是為了方便逃跑,不過不是她那個意思。
洪媛連忙帶人追了過去,劍尖指著她狼狽奔逃的背影,雙眸一眯:「若能取了姬無朝項上人頭,連升九級,黃金白銀任你們要!」
作為洪家軍如今的將領,她心裡清楚,姬無朝在戰爭中的作用是決定性的,在睿王到來之前,如果她能捉拿下姬無朝,或者是殺了他,燕都便群龍無首。失去領軍人,對保皇派的打擊是巨大的,沒了禁軍統領莫清秋,剩下一群烏合之眾,掀不起什麼波瀾。
她早在一年前,就悄悄瞞著家主洪全寶,把燕國的朝廷情況研究了個通透。而現在,姬無朝手頭上已經沒了能用的人,做什麼事兒只能親力親為,也正好驗證了她的推測。
宋悅仍然策馬在風中疾速前行,呼嘯而過的風把兩頰颳得生疼,她卻繃緊著身體,握著青鋒劍,鄭重以待。身後的隊伍彷彿也感受到了這份肅穆,也紛紛嚴肅認真了起來,學著「皇上」的樣子,緊隨其後。
雖然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跟著皇上就是對的。
【……宿主,你這幹啥啊?】
宋悅:遛洪媛。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條計謀,意外的有用。
【噗。還真是風一般的偽男……】
【不過要是那大妹子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你可能會被打死。】
宋悅:如果每個人都能聽到別人腦子裡的吐槽,人類能活到現在算我輸。
燕都西門的城頭,沈青城的目光一直尾隨著宋悅,直到她一直驅馬引著洪媛向東跑去,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才收回了目光。
如若不知這是假扮,他幾乎要以為那就是真正的皇上。而今,只有他和這些親信知道實情,其他人都蒙在鼓裡。
這是怎樣的一位女子……青鋒劍拿在她的手裡,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金屬的冰冷光澤讓泛青的長劍顯得殺氣凜凜,她身穿戰甲,雖看不清神情,但對劍的一舉一放,都顯得大方而帶著勁氣,面對洪媛的大軍,也毫無畏縮。
奇了怪,她不怕的么?平常人家要是假扮皇帝,多少有些氣勢不足,可在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這點。
假扮成姬無朝出城,意味著她會被洪媛死咬著不放,若是反應慢一步被追上,後果是什麼,她不清楚么?到這個地步還能保持冷靜,不是無知,就是與之相反的極限。
想到此處,沈青城看著遙遠的一團黑暗,心下一震。
……
黑暗助長了緊張和恐慌的氣氛。飛羽的運糧隊愈是靠近燕都,鏢師們就愈發謹慎。
畢竟越近,四面八方就越沒有任何遮蔽物,如若不是晚上,他們早就暴露在敵人的視線里。等走到城下有火光的地方,他們定然會被發現,但此時就算洪家軍發現,也為時已晚,他們能在被追上之前躲進城。
他們一個個不言不語,卻在心裡暗暗感激了一把方才把洪軍調開的那支小隊,對燕帝的印象,也轉好了些。只有飛羽,恨不得此刻有雙翅膀,飛到姬無朝身邊去。
皇上的武功如何,他再清楚不過——連普通禁衛都打不過,又怎能敵過這千軍萬馬?更何況洪媛追得那麼緊,就算是單挑,皇上也只會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她為了保他,為了保住這些糧食,親身出城相救,這份好意他心領了,可……她的安危,誰來保證?
有誰能沖在皇上的身前,以死相護?
沒有!
莫統領守著的城南距離駐紮點最近,只要開啟城門出兵,燕都就要做好南門失守的準備,更別說兩軍在城下對壘,沒了天然保護傘的城牆,對他們極其不利,雙方的折損都會更加慘重。
而莫家之外,朝堂之中真正站在姬無朝這邊的,除了李總管,他再也想不到別人。或許,這就是作為一代皇帝的悲哀……
飛羽不由加快了腳步,低聲催促:「都給我快些。到了西門,付你們雙倍的酬金。」
等他安全送到糧食,完成這個任務,便折身去找她!在瞬息萬變的沙場上,她竟然也如此頑固,真不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抹了脖子……
玄司北向著西門,半闔著雙眸,一步步淺淺行走著。他看著腳下的沙土,眼眸中流轉著晦澀難懂的情緒。
剛才一幕,他也看到了。
姬無朝的傷,應該還沒好吧……據說他肋上受了一道重傷,一時半會根本好不了。就這樣的身體,竟然能面不改色的騎在馬上,他是無知無覺的木頭么?
可他失血昏厥過去的那一幕,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把自己當做誘餌,誘敵上鉤的同時,不擔心擔心自己的安危么……就算他們被鉤子勾住,依然能咬下你一塊肉,你是不懂,亦或是裝作不懂?」他以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著,磁性的嗓音輕輕飄散在風中,忽然變得有些喑啞。
喉中彷彿噎了什麼東西,讓他有些不好受。
他是佩服姬無朝的,或許是看到他暗暗為百姓著想的一面,有那麼一刻,他忽然覺得,燕國有這麼一位皇帝,很幸運了。
或許正是因此,他才會不忍心對他下手,甚至現在……見姬無朝有難,第一反應不是落井下石,而是暗中幫他一馬。
玄司北雙眸輕抬看向了城西頭,思緒沉沉。
可惜。
他已經答應宋悅,要將糧隊完完整整帶到她的面前。他不會違背宋悅的任何一個指令,她給他的任務,是讓他護送到城西,如此,就算眼睜睜看著姬無朝被洪媛的軍隊追殺——他怎麼也邁不開走出車隊的一步。
宋悅在他心裡的地位,凌駕於一切之上,所以,姬無朝……對不住了。
車隊緩緩馳行到了城西門口,此時四面八方都沒有馬蹄聲,想來洪家軍應該被姬無朝引到了反方向。玄司北走到了飛羽車隊的最前面,對城頭的沈青城比了個開城門的姿勢,城門口緩緩打開。
他有些意外地再看了一眼沈青城的身邊,預想中的宋悅,竟不在城頭。
已經是深夜……以她的身體,或許已經撐不住睡下了吧。有沈青城照顧著,應該也不會讓她在城頭吹涼風。這樣也好。
他站在開啟的城門口,數著進門的一輛輛輛車,想到宋悅先前堅持隨他一起出城,眉眼才舒展開,輕輕一笑。
還好沒把她帶出去。若以她的身子,恐怕受不住天寒地凍之苦,夜裡人又疲乏,她本就操勞,身子肯定吃不消。
想到宋悅,他的心情就好了很多,連帶方才見到姬無朝的背影時的沉重,也消失了不少。
飛羽已接替他的位置,招呼著車隊後面的人趕緊進城,他便走上城頭,照例詢問沈青城四處有無異樣,有無守衛身體不適,需要替換。問了幾句之後,話題免不住轉移到了宋悅身上:「她已經睡下了?何時睡的?記得將西域進貢的那匹絨毛毯給她蓋上了么?」
連續三個問題,問得沈青城臉色一變,忽然膽戰心驚起來。
方才他只是覺得尊主對宋姑娘有些特別,今天才猛然醒悟過來,這哪裡只是特別而已!
「宋姑娘她……」沈青城下意識看向城外,在尊主輕描淡寫不帶任何溫度的目光中,冷汗涔涔,甚至有點不敢把真相說出口,「她……沒睡下。」
「沒睡?」玄司北輕輕皺眉,有點擔心宋悅的身體。
這時候不睡,白天是要犯困的。她是操心的東西太多了,所以睡不著么?
沈青城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變得蒼白無比,顫抖著說道:「宋姑娘見敵軍有異動,唯恐他們搶走糧食,便給我出了個暗度陳倉的辦法——」
玄司北的目光陡然陰沉下來。
「宋姑娘為讓尊主將糧食安全送達西城門,假扮皇上,此時已經引開了洪軍的注意,估計如今在北門附近和洪軍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