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跳崖
被系統提醒的同時, 宋悅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了一抹慘白。她心下一突,連忙轉身鑽入竹林。
匆忙的動作引起了草叢的響動,加上忽然急促的呼吸聲,讓玄司北忽然回了頭。
他只看見了一道影子飛快鑽入草叢,因為視線被遮擋, 而那道影子又太快,無法看清。
這個敏感的時間段, 見了他就躲的人……
「包抄竹林!」他心下一震, 連忙帶人追了過去。
……
玄司北的人足夠多, 包圍圈在逐漸縮小。
宋悅一路飛奔, 背後被冷汗打濕, 卻不敢有一刻停歇。玄司北就在身後, 要不是林子里彎彎繞繞,就算她已經與他隔了一段安全距離,也不到崖頂就會被追上。
她原本是打算讓程墨帶人「發現」她的, 而考慮到程墨武功高, 才特地計算了一段安全距離。也就是這段距離,才讓她不至於被玄司北直接抓住。
眼看著就要到斷崖,竹林逐漸變得稀疏。玄司北盯著遠處的背影, 心跳漏了一拍,更確定了她就是宋悅。
她或許是慌不擇路, 才往陣法的驚門裡逃, 再加上他們刻意縮小的包圍圈, 讓她漸漸地只有一條路可逃, 而那條路,正是死路。
他心下稍定,不論是無聲的悲哀與慌亂,都在看到她的身影時,被一種東西安撫了。
只要她還在,還沒從他面前消失,他的希望就不會完全破滅。
「宋悅,別走了,前面是死路。」他沖著她的背影喊,想讓她停住腳步。
宋悅卻沒有一下停頓,直到懸崖邊,才緩緩轉過了身。
冷風將竹林吹得簌簌作響,將她披散的黑髮吹拂起來,淺淡的月光灑在她的面上,顯得冷如霜雪,一對幽幽寒眸如同死水,無一絲波瀾。
她安靜得讓人害怕。
不知為何,玄司北有些壓不住心下的慌亂,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臉,有些擔心她的身後,就連被拋棄的怨也被放至腦後:「過來,宋悅……」
宋悅一動不動。
他揮袖讓圍成一層層圓弧的下屬們止步,獨自一步步上前,向她伸手,掌心向上。放柔了聲音:「宋悅,別怕,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會傷你……你已經沒路可走了,乖乖回來,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站住。」宋悅眼神微冷。
他卻沒有止步。
就在玄司北枉顧她的命令,向前邁出步子時,宋悅忽然朝他綻開一抹冰冷的笑,幾乎和他同時,向後邁出相等距離的一步,毫不猶豫。
懸崖的邊際離她只有幾步之遙,就在眨眼間,她便已經退到了底線,玄司北鳳眸全然睜開,不可置信,步子頓了頓,也看見她停住,才輕輕舒了口氣。
只是,他又下意識抬腿時,見她一隻腳若無其事地向懸崖懸空之處踏去,瞳孔一縮:「宋悅,不要!」
「退下!」宋悅沉聲,加重了語氣。
她今天穿的不再是平日里他為她備的繁複衣裙,而是一身幾乎能融於黑夜的玄色勁裝,雙眸淡漠,面色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倨傲,雖然不見什麼過激舉動,卻在無形中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玄司北指尖微微顫抖著,緩緩握起,艱難地往後退了一步:「宋悅,別做傻事……我只要你活著。」
他忘了……就算藏得很深,但她也是傲氣的人。
被壓抑得多深,徹底反彈時,就會有多冷酷。
他是真的慌了。
不管怎麼樣都好——不管她要做什麼,要他放了她也好,恨他、想殺他也好,回到姬無朝身邊也好,都不要像他想的那樣,以最決絕的方式,徹底粉碎他的期盼。
他幾乎忘記了如何言語,甚至忘記了呼吸,顫抖著從懷中拿出了一塊油紙包裹著的東西,拿到一半,卻沒有勇氣再將它拿出,重新放了回去。垂下的眼帘在精緻的面容上打下一片陰影,面容有些蒼白。
是了,她如此厭惡他,甚至不惜以死相逼,逃離冷泉山莊……又怎會接受他的東西。他本以為他的生活充滿希望,能看著她心滿意足的樣子,會是溫馨幸福的。可如今,在她無感無情的冰冷眼神下,他連拿出去的勇氣都消失殆盡。
宋悅察覺到他的動作,原本打算就此躍下,腳步卻像是生了根。
原定計劃,是讓程墨帶人目睹她跳崖一幕。或許是私心裡她不想讓玄司北親眼看到,亦或是因為玄司北敏銳的洞察力,她不想冒險。但機緣巧合之下,他還是趕來了。
雖然這對於他來說,會是件比背叛還更殘忍的事……但事已至此,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只是,她還想多和他說幾句話。
「玄司北。」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叫了他的全名,下意識的,微微抬起了下頜,眼角眉梢微微柔和了些,「燕國被滅,真的能讓你快樂么?」
玄司北卻死死盯著她身後的一片虛空,心中的不安逐漸化為實質,就像是有什麼原本觸手可及的東西,逐漸離他越來越遠,若是再不用力去抓,就會從指尖流逝:「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退……我退!你過來些,後邊危險!」
他退了,宋悅卻只是把步子重新踏在山崖的邊界。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卻輕輕勾唇:「果然,你永遠不會與我正面討論這個話題,但是……逃避不了的。」
如果她不是姬無朝,那另當別論,但她們之間的問題,已經尖銳到無法解決的地步了。
玄司北卻不知道她話語的深層含義:「宋悅,有什麼事我們好好商量,你說什麼,我一定做到……過來,到我跟前來,好嗎?」
到最後,他幾乎是祈求的語氣,因為不敢上前,被迫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讓他越發心慌。
她那樣高深莫測的眼神,彷彿預示著不詳,可他沒有辦法阻止——這段距離,讓她脫離了他的掌控,因為無法預料她接下來會做出何種瘋狂的舉動,心下的不安才逐漸轉化為恐慌。
宋悅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溫柔笑容,玄司北看得微微怔愣,那樣美麗的笑,是他這幾天以來,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過的。
「不好。」她的笑容甚至有些甜美,吐出的字句,卻讓他的心臟一陣尖銳的疼痛。
那一剎,還沒來得及轉換表情,就見她微揚著嘴角,緩慢而地往後撤了一步,眼神是他從未領略過的溫柔:「小北。」
他多希望她親口喚出這個名字,但此時,所有的不安成為現實,所有的血液剎那凝固,嗓音一瞬間失聲。
「今天,給你上最後一課。」宋悅垂眸看著他,後腳跟已經懸空,面上卻淡然而無畏,嘗試著最後的教化。
以死亡為結局的墜落,應該最深入人心。就連這個機會,她也不想錯過。
「上位者的每一個決定,都會波及到很多人。楚國與燕國皇室之間的恩怨,演變到上一輩,已經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了。多少人因為你我父輩的恩怨而死?他們是無辜之人。你想報仇的心,我能理解,但若是因為你的仇恨而發起戰爭,捲入更多的無辜百姓,你覺得你還配做楚國皇子么?」她眼神冰冷,像是能穿透他的內心。
「可燕國滅楚,楚國百姓無一不受燕國壓迫,你以為百姓們就不恨?他們尊我為主,我背上的就是他們的期盼,是他們的願望!為楚國復仇,不僅僅是我一人意願能左右的……」玄司北也不再藏話,心中所積壓的憤恨與怨氣經她一激,全部發泄出來,眼眸深沉得可怕,「宋悅,我也不想……但我一定要這麼做。」
「總算和我說了一次真心話。」她眸中帶著一絲欣慰,最後一次正眼看他,神色逐漸變得肅穆,「只是,你依然錯了。你真的以為,楚國百姓們最願意看到的是你帶領他們復仇?一旦發動戰爭,他們的生命就沒有保障,比起跟著你九死一生,平靜安穩的生活,才是百姓真正想要的。誰會為了爭一口氣,拿生命做賭注?想必楚國那些被波及的冤魂,也希望他們還活著的家人遠離戰爭,好好活下去,把他們的血脈繼續延傳。」
玄司北聽著她的話,微微有些失神,想到這些年來他們的艱苦,心中有些動搖,卻依然不敢相信,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全是白費:「可……」
「而且,一旦你們發動戰爭,死的不止是你們楚國的殘黨……還有燕國更多的無辜百姓。侵略你們的,是燕國的將士,你們領兵復仇,踐踏的卻是那些從未侵犯過你們的百姓,這樣,小小的恩怨,牽扯的範圍會越來越大,如若冤冤相報,燕國反過來又會攻打你們……那到時候兩敗俱傷的局面,相信你也不願看到。」
「燕國百姓,又與我何干?與我們楚國何干?」玄司北定了定心神,讓自己冷靜下來,「宋悅,我知道你是燕國人,所以……」
「是啊。」宋悅緩緩閉上了雙眸,「楚國人或許根本不在乎牽連的那些燕國人,無論是否無辜,他們都該死。」
「不……」玄司北察覺到哪裡不對,剛開口,就被她後撤一步的動作驚得渾身都失了力氣。
宋悅嘴角彎起完美的弧度,直到失重的感覺傳來,才睜開雙眸。
「既然你執迷不悟,」感受到臉頰的陣陣風聲,她傾斜著身體慢慢向下墜去,最後溫柔笑著和他道,「那我就以身向你演示……做你的第一個犧牲品,如何?」
「不——」他的聲音,撕心裂肺。
可是,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