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姬姓

  「緊張?皇上說笑了, 我只是……只是剛才喝得有些多, 有些頭疼, 加上身體虛寒, 後背才被冷汗浸濕, 沒大礙的。」宋悅抓著他的手,勉強扯起一絲淡然自若的笑,「不過……皇上剛才的話確實有些嚇人, 是和那個使臣開玩笑吧?」


  齊國隨便一個風吹草動, 都能讓如今六國暗潮湧動的時局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絕對不是開玩笑。如果他對燕國有敵意, 她又得做另一頭的打算。


  「朕向來一言九鼎, 從不說玩笑話。」齊晟輕拍她的後背,安撫似的,難得溫和下來的話語落在宋悅耳中,卻讓她更是心驚膽戰,「現今六國, 就數燕國和韓國最弱,即便沒有今天, 朕或許也會瞞著父皇找機會出手。」


  宋悅明白,這是他作為一個帝王的敏銳與果決,她所見的他,絕對稱得上是位明君, 所作所為的一切都是為了百姓, 但也是這樣毫無感情的冷狠, 讓她深刻地認識到他們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


  好在她今天聽到了……不然要是後知後覺,說不定還真會讓他得手。


  這個人幾乎和她一樣理智,他娶妻生子是為後代有人能繼續打理齊國而不發生內亂,勤政愛國,事事把齊國放在第一,他可以對她關心得無微不至,而若是談起國事——她彷彿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他可以毫不顧忌地欣賞一個人,但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就算那個人是他所敬佩的,他也會為了齊國,毫不猶豫地把那人殺掉——那天齊晟說他羨慕她的自由,她還未品出他的無奈,今天才真正理解到,他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只是一個犧牲了喜怒哀樂的工具,但站在這個位置,他沒有選擇的權力。


  「原來如此……難怪皇上會受百姓愛戴。」宋悅垂眸,鬆開了他的手,窩進了被子里。


  她就和他一樣。


  立場不同,沒道理可講,如果換回身份,可想而知的——


  只有強弱之分,只有廝殺。


  齊晟起先一刻還疑惑她為何會提起此事,待手臂上的觸感忽然遠去,目光有些不舍地移到她身上,這才恍然想起當日她的話,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燕國人……?」


  他記得她還為燕國說過情,大概……他剛才說的話,讓她擔憂了?

  齊晟緩緩收回手。


  掌心依舊有濕冷的感覺,她剛才說是體虛而出的冷汗,他卻回想起方才她身體警惕的繃緊,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她確實像是在緊張什麼。


  「你剛才不是有話要和朕說么?如果是和燕國有關,那還少提。」齊晟看著她自動卷好被角,嚴嚴實實把自己裹成春卷,似乎是堤防著他趁虛而入似的,笑了一下,「從今往後你就是齊國人了,其他事情,不用多想。」


  他看出了她或許和燕國來的那兩人有點關聯,或許還有什麼舊情,但他不想知道。


  只要她不再提,他都可以裝作不知。


  「那不可能。」對於這點,宋悅想都沒想就直接脫口而出。


  雖然在齊晟眼裡她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妹,但實際上她已經有金丹了,要想闖出去,只是消耗大一點而已。作為一國皇帝,嫁人?不存在的!

  齊晟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一片冷漠至極的安靜之後,嘴角逐漸抿成一線。


  宋悅知道自己失言,但涉及立場問題,她向來十分堅定。想了想,軟下口氣:「相國……相國大人他只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沒想到壞了皇上生辰宴,此舉確實有失妥當,但皇上也不能拿國家開玩笑……」


  「朕是認真的。」齊晟坐在了床邊,合衣緩緩在她身側躺下,目光有些虛無地斜落在她灑在床單上的髮絲中,「沒開玩笑,因為一個衰落的燕國,還不值得朕打起精神應對。」


  「……」真想偷偷把他踹下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宋悅直接翻了個身,微蜷著身子背對著他,不再言語。他從她背後伸出雙臂環上,她便翻了個身,離他遠遠的。


  齊晟眼中多了幾分無奈,乾脆長臂一攬,將她連人帶被窩扒了過來,只是,不小心觸及她冰冷的身體,面色陡然一沉。


  他不由分說,一把扯掉她緊裹的被子,探了探,有些憂心:「這麼久了,是塊鐵都捂熱了……為何你還是手腳冰涼,臉色也這麼差?」


  「喝多了,無礙。」宋悅面無表情。


  「只聽過喝多了人燙得和火燒似的,整張臉通紅,沒見過這般醉態。」他探她的額頭,又去探她頸下的溫度,想確定她是不是受了風寒。


  宋悅恍然間見他伸手向她薄弱處襲來,心神一震,下意識弓身一躲,滾到了床角。這反射性的防禦,讓齊晟猛然明白了什麼。


  「你在怕朕?」


  他從床上支起身子,因為身形本就比她高大些,整個人身上的壓迫力更足,緩緩抬眸看她時,黑眸中不含任何情緒的銳利似乎已經將她洞穿,讓人無處遁形。


  「為什麼要怕朕?」


  他又緩緩向她伸手,高深莫測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像是在估量她接下來可能的行動。似乎她的舉動若有一絲不符他的心意,他就會當場做出可怕的事一樣。


  「……」廢話,你當著人面前說他是個隨便殺的菜雞試試看?


  她自動把他歸於敵人的範疇,當然會下意識防著他。


  在他緊迫的視線中,宋悅緩緩往後挪了一下,垂眸,難得說了句真話:「若皇上執意要與燕國為敵,那或許會是兩敗俱傷。還請皇上慎重考慮。」


  「就以燕國如今的國力……要想傷朕,是難如登天。」


  「就算難,也能一試。」宋悅的神情已完全認真,「不知皇上可否願與我『紙上談兵』一次,在紙上排兵布陣,預演今後的燕齊之戰?」


  「你還會這個?」齊晟皺眉,雖然並不把她所說的當回事,但怕她亂來,還是提了一句,「但,這又有何意義?排兵布陣之人不是你,是輸是贏,又能如何?」


  「我自會全力以赴,幫助燕國。」除了身份有關之事被她小心繞開,其他全是實話。


  只不過,似乎現在的齊晟聽不進去,而且,好像還起了反效果。


  「燕國有什麼好,讓你肯這麼替它說話?」


  「……」


  「也對,如今燕國把持朝政的人是他……你和他關係不簡單吧?也難怪,他也能許你皇后之位。」他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抹笑,彷彿明白了什麼,「不過不要緊,等朕滅了燕國,他就一無所有了,到時候你就會明白,齊國與燕國之間的國力差距,是君王窮盡畢生也無法彌補的。」


  「……」雖然知道國力差距是事實,但她怎麼就那麼想揍人呢!

  見她依舊閉口不答,齊晟最終還是放棄了說服她,轉移話題,說了些輕鬆的事,哄她睡下。


  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一時半會他們似乎不能達成一致。


  宋悅也在極力避免與他正面衝突,只在臨睡之前,還有些不放心地轉頭,認真看著他的臉:「人在城在,城亡人亡……這就是我的決心……希望我們今後不會是敵人。」


  不過,現在的齊晟,或許還聽不懂。


  ……


  宋悅本不想在齊晟寢宮多待,以免有些人多想。本打算裝睡一會兒,再趁著齊晟睡著,悄悄從窗戶溜出去,沒想到一閉上眼睛,不久就真的睡著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不知是什麼時辰,窗戶也緊閉著,床頂垂下的層層帳幔微微擺動著,讓她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外界。眯著雙眸讓眼睛重新聚焦,才發現齊晟竟已經醒了,手裡還在把玩著什麼,一雙眼睛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看,默不作聲的,似乎玩了不短的時間。


  宋悅又覺得胸前鑽進一絲涼意,似乎有些異樣。


  她眯著眼睛,讓自己清醒幾分,忽然又意識到什麼,第一時間就摸上了胸前。那是藏虎符的位置。


  她因為虎符在身,睡覺前都會主動檢查一番,更不會解開領口睡覺,可這次,一模之下,暗扣竟然是開的!

  宋悅身形一僵,視線緩慢地移動到對面齊晟寬厚的掌心中那小巧的玩物。


  「轟」地一聲,如同一記炸雷響起,大腦一陣空白——


  只見他捏著那半邊虎符,仔仔細細地摸索著上面細小的紋路,從上到下摸著一個美化變形的「姬」字,一雙好看的鳳眸已經高深莫測地眯起,注視著手裡的虎符,若有所思。


  六國之中的姬姓……


  只有燕國皇族,獨此一家。


  這個刻字,所代表的是燕國最後一代帝王——姬無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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