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玩脫
宋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商遠明顯和司空彥不是一路人, 卻知道司空彥的計劃, 提前在她的去路上候著, 讓她誤以為是司空彥派來的人, 好把她拐到秦國去?
這人面相老老實實, 其實還真是一肚子的鬼主意,跟蹤齊晟偷聽到他們的談話也就罷了,居然連司空彥的計劃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還在終點截他的胡……
「看不出來, 你膽子挺大。」宋悅一手攬過已失去知覺的玄司北,摸到他身上的虎符, 面無異樣, 心下卻思量著。
她還帶著虎符,不能上去秦國的黑車。被秦國拿到這東西和被齊晟搶走,好像也沒多大區別。
問題是後面肯定有追兵,要是現在跳車,估計一抓一個準。至於截車改道——反正商遠不會武功, 這個倒是可以試試看。
她坐在玄司北和商遠之間,攬著玄司北的那隻手暗暗摸上了他的佩劍, 忽然抽出,橫在了商遠脖頸:「秦國我是不可能去的,讓他們改道,回燕國。」
縱然脖頸前橫了一柄利器, 商遠也依舊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一動不動。
宋悅的劍又逼近了些。
「如若不能帶走公主, 回到秦國我交不了差,也是一死,公主在此殺了我,同樣是一死。」商遠難得一字一句認真和她說了這麼多話,「公主是皇上要找的人,我絕不會為難公主,但我也無法違抗皇令。如若公主實在不願回到秦國,就殺了我吧。」
「……」尷尬,怕不是個傻子吧。
宋悅冷冷瞪了他一眼,收回了劍,攬著玄司北,在馬車從永和門大街拐入一條小巷時,帶著他猛地跳了下去:「我不是勞什子的公主,秦國我不可能去——不過你可以替我轉告秦皇,若誠心想見,就親自來燕國一趟。」
【危險啊宿主!你幹嘛呢!】
宋悅:這樣的話,商遠回去也不至於沒法交差。
【但是,追兵怎麼辦?】
宋悅:……大不了就是被重新抓回皇宮煉丹,怕個鬼啊!等我攢點道具,掀翻齊晟皇宮都沒問題!
【你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但司空彥和玄司北這麼一鬧,他怕不是要記恨上燕國……】
宋悅陷入了沉思:……
好像已經記恨上了。
糟糕……這次怕是要玩脫。
……
齊晟的反應很快,沒多久,街道上便有一隊隊官兵竄入。宋悅帶著玄司北想出城門的時候,發現城門已經關了。
她想喬庄混出去倒沒多大問題,可玄司北不行。沒有合適的工具,他背後那支羽箭不能貿然拔出,不然會流血不止。一個身帶血腥味的傷者混在人堆里,實在是太扎眼了。
宋悅不敢在城門口附近久留,只能帶著玄司北鑽進又一條人少的街道上,匆匆低頭走著,一面暗自聽著動靜。
四面八方都有腳步聲,除去一些雜亂的路人,略微整齊一些的腳步聲,就是應該是官兵了。
那些聲音似乎越來越近。
她的心微微一緊,連忙翻越入一處破敗無人的院落,在長滿雜草的院子里貓腰蹲了下來。
剛歇了口氣,肩上的重量卻減輕了。
宋悅訝異抬頭,只見原已昏迷的玄司北正緩緩支起身子,雙眸輕輕眯著,面色淡淡:「我沒事了。」
「真的假的?」宋悅下意識去探他的傷口。
「嗯。」他躲閃了一下,看了一眼周遭,「已經出了皇宮么……在臨淄城內?」
「城門口有重兵把守,似乎是打算關城門排查……這次似乎把齊晟惹得狠了,有官兵在挨個兒搜。」宋悅蹲在草叢裡,隨便折了根小樹枝在地上畫著,皺著眉頭回想著走過的地方,漸漸地,整個都城的地圖被大致勾勒出來。她著重點了幾個地方,「這幾個方向還沒探過,不知道有沒有防禦漏洞,等等我們就往這邊……」
說著說著,覺得四周安靜了下來,一抬頭,才發現他在盯著自己看:「你有沒有在聽?」
玄司北垂眸:「只走一遍,就已經能推測出路徑……」
「啊?」他在喃喃自語個啥?
「沒什麼。」他立馬回神,指了指相反的兩個方向,「那就無需浪費時間,你去那邊,我探另外一邊。」
「你一個人……」宋悅皺眉。
就算玄司北是真的強,但一個傷者這樣奔波……也挺要命的。
「無礙。」他看上去冷淡了許多,甚至沒交代一句話,轉身便飛掠出去,不再回頭看她一眼。
宋悅見他身形一如既往的迅速,也沒多想,調頭就跑。
在沒有負重的情況下,憑著她的內力,尋到城牆的薄弱低矮處,一個人翻越過去,也不是什麼難處。
她還真找到了一個暫時沒有巡邏官兵的地方,從城牆上翻了出去,又跑去玄司北的那邊,等著接應他。
不過,等了很久,卻依然沒見到他的影子。
等待之時,宋悅忽然摸到腰間的一塊溫熱的異物,掏出一看,才發現是她塞給玄司北的那塊虎符。
他竟然在她無知覺的時候塞了回來?
一個人是在什麼樣的絕境下,才會把如此重要的東西重新放進她腰包里?
她心神一震,這才猛然想到他的真正意圖。
……
由於深厚內力,玄司北耳力比宋悅敏銳些,在那個破敗的院落里就聽見了兩路官兵的腳步聲。
他便一個人運起輕功站在了高處。
他知道宋悅是個冷靜理智的人,知道她遇事果斷,絕不會感情用事,磨蹭停留,所以他一言不發就與她分開,回頭時,她果真已離開了原處。
這樣,甚好。
他身形紋絲不動,站在最引人注目的高處,看著那個小點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身上的劇痛讓人麻木,甚至連一絲表情都做不出來,只能維持著原本的漠然,淡淡看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宋悅不會遇到什麼阻礙了,因為官兵已經向他這邊聚集。他甚至看見了齊晟。
「宋悅……」
如果他成了她的拖累,他寧可被她丟掉,也不敢再貪戀她的溫暖。
他已經足夠貪婪了。
齊晟的轎輦停在他所在的樓層之下,他看見他在搭弓射箭,卻已無力挪步躲閃。
內力一直在隨著血液流失,不說強撐著運起輕功來此,他餘下的內力全都渡給了宋悅,只是她沒察覺。
他用力挺直脊背,看著遠處宋悅消失的地方,看著模糊的虛無空氣,意識在逐漸渙散。
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這傷不會讓他死,但會讓人失血而昏迷,他終究會落入齊晟手中。
與其成為人質,倒不如不貪生。
只希望,她能隨心所欲地繼續活下去。
「你已退無可退。」或許是料定他逃不走,齊晟不曾搭弓射箭,冷笑著讓人包圍房屋,上房頂抓人。玄司北垂眸看著這一切,面無表情地摸向腰間的配劍。
墜入深淵地獄之前,他想拉著齊晟一起。
這樣,也算是為她除去一個隱患。
沒想,他手中一空,什麼都沒拿到。恍惚間,這才想起,宋悅順手拿走了他的配劍。
意識更模糊了。
就在此時,齊晟飛身躍上了房頂,揚手便是雷霆一掌,帶著必殺的決意。他身上的真氣已經流失殆盡,紋絲不動地等著這一掌,致命的勁風冷冷掠過臉頰,森冷殺意撲面而來——
「小北!」
不知是不是油盡燈枯前的迴光返照,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一道青影在眼前一閃而過,他似乎看見了宋悅提著一柄寒光熠熠的長劍,如同一片輕盈的落葉般落在他身前,勁風將她染血的衣擺颳得獵獵作響,對面的齊晟到了近前才看清她的臉,震驚之間,已來不及收手,只能將掌力偏斜一寸,擊向她並不致命的肩側:「宋悅?!」
他以為她性子雖然劍走偏鋒,卻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可如今,她以如此輕盈的步法穿越包圍圈,殺出一條血路,渾身都是鮮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震撼了。
宋悅退避不及,甚至齊晟掌力方向變得讓她來不及抬手抵擋,便已感受到一道強勁的真氣撲面而來,從肩頭湧入五臟六腑。她忍痛捏緊了劍柄,後退數步,擋在了玄司北面前。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對上齊晟,即便已經知道他比玄司北還強,即便已有心理準備,當冰冷的勁風撲面時,她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從未遇見過如此霸道剛勁的真氣,讓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齊晟忠誠度加30%,目前79%。】
齊晟沒料到會傷到她,面色變得有些蒼白,擺手揮退了那些下屬,站在她的不遠處。宋悅強忍住內傷,扶起了玄司北的身子,飛快捏著他下巴將一瓶血葯強灌進去,喃喃自語著:「最後三顆金丹換的……趕緊給我喝下去,一滴都別浪費了。」
他嘗到了一絲甘甜,才沾上一點點葯汁,就感受到了來自藥液的活力。意識到這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便輕輕將她的手推開,睜著一雙已經失焦的鳳眸,看著模糊不清的她,淺笑著:「足夠了……我不值得。」
宋悅飛快看了一眼下麵糰團圍住的人,面上的急切漸漸淡去,眼神逐漸變得認真。
「你其實早就知道我是宋悅了吧。」她的語氣十分平淡。
這句話,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讓他突然無所遁形。
在他怔愣的時刻,宋悅含了口血葯,捏著他的下巴,忽地吻上他的唇,將藥水渡給了他。
血液充盈,有種溫暖的柔軟掃過他的唇。
對於這種方式,他永遠都拒絕不了。
齊晟冷冷看著如此刺目的場面,一步步走向宋悅,宋悅喂完血葯后,他正好走到了她身後,她想也沒想,抓起身邊的長劍轉身就向他劈了過去。
力量被什麼阻滯了。
齊晟單手捏著劍刃,垂眸俯視著她,神色有些複雜,正要說什麼,玄司北重新站起,猛地向他襲去。
這兩人都是天下間少見的強者,一鬥起來,幾百招過去都不見得能分出勝負,只是玄司北雖然喝了一瓶血葯,箭羽也被她拔出,但仍因傷口的牽引而無法使出全力,因而處於下風,宋悅看得出他動作間的冷狠,想來是死斗。
百招之後,玄司北身形微滯,露出破綻。緊盯著戰局的宋悅心道不好,在齊晟即將出手時,提劍介入其中:「你們住手!」
她的劍巧妙地擋在了齊晟的招式起手處,他儘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殺意,卻仍在最後一刻收手,忽地抓起了她的衣領,挑眉問道:「要朕住手,可以。但你要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今日亂齊宮之事,絕不會被世人知曉。」這是照顧他作為皇上的面子,應該這點是最重要的。
「朕早就讓人封了口。」他卻依然面色冰冷如鐵,意有所指,「還有呢?」
「……」宋悅眉頭一皺,似乎是在做一個艱難的選擇。
齊晟瞥了一眼玄司北,眼神更冷了。
宋悅從懷中掏出那隻虎符,面色變得遊戲蒼白,幾根指尖越發用力而泛白:「那不好意思,就算你把我們都殺了,我也不可能把虎符給你……想不費吹灰之力拿下燕國,白日做夢!」
她猛然用力,將那隻黃金虎符的「燕」字刻痕捏去。
「你……別!」齊晟眼神一變,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宋悅卻以為他在意的是那隻虎符代表的東西,冷笑了一下,指尖越發用力。
當齊晟扳開她緊扣的指頭,將那隻染著血的黃金虎符扔掉時,她的掌心已是一片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