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從正月的假期過後,虞璁就有個意外的發現。
好多官員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明顯不是一般的有幹勁。
雖然這跟朝廷額外發了筆獎金有關係, 但絕對還有其他的原因。
皇上琢磨來琢磨去, 很快想到了問題在哪裡。
王守仁來了啊。
這王老頭雖然還是老學究的做派,平日不收禮不營私,但是沒事兒就廣開門庭講學, 在能控制秩序的情況下也允許庶人進來聽道。
正因如此,他就像一顆定心丸一般, 在無聲的安撫著朝廷里各類信仰心學的官員。
而且由於他做了經部尚書的關係, 近幾個月來對經部的反對之聲也越來越小。
如果是現代的話,徐階大概搶著想當王老師班裡的班長了吧。
虞璁雖然被王大人一圈彎彎繞繞的講的有點迷, 但偶爾有空也會帶著鶴奴去聽聽順便吃個茶。
鶴奴平日私下裡嬉笑玩鬧沒個正形, 一到王大人府里就乖得跟見著自家爺爺似的。
這大概就是知識的力量吧。
後來發現皇上也隔三差五過來的官員越來越多,君臣的關係莫名的就好了不少。
大部分人都是看破不說破, 彷彿在和皇上一起保守著同樣的秘密。
當然誰也沒膽子說出去——萬一就掉了腦袋呢。
那天從雲祿集回來之後, 陸大人去了趟王大人府里,說了皇上請他釣魚的事情。
這不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王守仁一拍巴掌, 還給陸大人多塞了包點心, 第二天一吃完午飯就笑呵呵的去了。
這頭虞璁巴不得有王尚書來陪自己摸魚, 也正好能喘口氣,不被那些朝臣們用各種事情煩死。
黃公公喚宮人備好了魚竿魚餌,魚餌里還特意剁了蝦茸, 生怕哪裡照顧的不周到。
兩人在太液池旁邊繞著走了一會兒, 挑了個又能看見宮闕樓台, 又樹蔭舒展的地方,就差請個彈琵琶的在旁邊唱小曲兒了。
等皇上一落腳,魚竿甩進水裡,還沒等聊完六部里誰又娶了個小娘子,桿兒就又動了。
這回有黃公公在,哪裡敢讓皇上被濺的一臉水,直接就手腳麻利的幫忙撈魚了。
一釣上來,竟然是一背鰭上串著三根紅線的鯉魚。
黃公公在看清那三根紅線的時候愣了半天,顫巍巍的把鯉魚給捧了出來,拿給皇上看。
虞璁瞅了一眼,笑道:「誰這麼閑得慌,還在這鯉魚的背上栓了根繩子?」
「皇上!可不得了!」王守仁一見著那魚,連自個兒的魚竿都管不上了,直接兩三步就走到黃公公身邊,喜笑顏開道:「這魚,是從天津游過來的,朝覲天子的!」
黃公公也是頭一次聽見傳說中的祥瑞之物,忙喚宮人搬個官窯彩陶大缸來,又舀了清澈的湖水,把這魚老爺給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
皇上見他們兩一驚一乍的,好奇道:「紅線總不是人串上去的,能有什麼講究?」
「皇上,您可有所不知,這天津過年的時候有個講究,就是放生。」
這魚兒啊,在臘八那天放生的時候,背鰭上要串一根紅線,就當是個紀念了。
如果第二年這魚兒又能被人釣上來,就已經吉祥的代表了。
坊間有人相傳見過身上三根紅線的鯉魚,可真能釣上來的,恐怕沒有幾個。
虞璁聽了半天,又瞥了眼缸裡帶著三根線悠悠遊動的鯉魚,忽然想了起來——這不是馮驥才《俗世奇人》里講過的風俗嗎,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難道自己還真的是所謂的,天命所歸?
王守仁向來喜歡釣魚又釣不著魚,此刻能見著這麼一新鮮事,也開心的跟個老小孩似的。
君臣幾人閑聊幾句,又坐回去釣魚。
鶴奴知道皇上閑不住,就跟小廚房裡多叮囑了幾句,把下午茶老遠的提了過來。
糕點牛乳還有昨兒在大順齋買的點心,切的擺的都精緻好看。
王守仁從前見著皇上的時候還有些拘謹,如今熟了也親近了許多,天南地北的聊了下去。
大概是老臣老朽這樣的自稱太繞耳朵,虞璁索性讓他都以你我相稱,不必拘謹於死理。
不過這稱呼一時難改,畢竟說習慣了。
這宮裡知道皇上想釣魚,還特意備了舒服的躺椅。
虞璁那邊的魚簍沒一會兒就滿滿當當,讓他甚至懷疑佩奇喜歡自己是不是因為對食物的興趣。
難道就因為我上輩子姓裡帶了個虞?
隨著陽光角度的偏移,方才的樹蔭漸漸轉換了方向。
兩個人都懶得動彈,索性聊著天曬會兒太陽。
這曬著曬著,皇上就慢悠悠的睡了過去。
他夢見現世的父母朋友,夢見了繁華的街道和摩天大樓。
他夢見自己在大學城裡找著從前最喜歡的那家火鍋店,手裡還牽著陸炳。
直到淋漓的雨聲傳來,小毯子被緩緩的蓋上,他才朦朧的睜眼,發現自己剛才窩著睡著了。
如今已是春天,小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清潤如酥。
王守仁身邊的魚簍還是空的,老頭兒正披了個蓑衣帽子,還在出神的望著太液池的湖面。
虞璁看了眼在給自己撐傘的鶴奴,吩咐其他宮人也不必淋雨,都撐著傘別淋著了。
他湊近看了眼兩人的魚簍,忽然開口問道:「王大人在想什麼呢?」
肯定又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之類的遐思。
王守仁半晌沒說話,只慢慢的從記憶中抽離,才復開口如實道:「想我爹我爺爺了。」
春雨下得淅淅瀝瀝,遙遠的湖面上泛起了雲霧,像是模糊了光影一般。
湖水特有的清潤氣味和柳枝的草木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人心裡很寧靜。
虞璁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安靜了下來,聽他繼續說。
「我爹那年考了狀元之後,便盼著我也求取功名,好一起光宗門楣。」
「從前他叱責我不務正業,我便中了舉人,二十二歲時去考了進士,連著兩次都沒有中過。」
皇帝愣了下,心想王大人文采不差,這考不中,有部分都得怪他有個狀元的爹吧。
楊廷和也好,王華也好,這當爹的如果混的太好,兒子哪怕文藻華麗,那都容易被考官避諱,讓他們無法高中狀元,或者直接落第。
明朝官場里忌諱太多,連楊首輔的兒子楊慎當年也被詬病,很多人私下議論他高中是因為李東陽漏題。
——就楊慎這樣的聰明人物,哪裡需要靠作弊來博取功名!
「李東陽當時還笑著跟我說,這次不中,下次也一定會中,不如做個狀元賦看看。」王守仁一回憶年輕的時候,眼睛里也漸漸地泛起光芒來:「後來我還沒有入朝為官的時候,見父親天天上朝,就寫了篇《帝國平安策》,望他帶給皇上。」
虞璁聽到這裡,心裡一動:「那論策可還在?」
「什麼論策,」王守仁苦笑道:「那時候年輕氣盛,寫的都是些老掉牙的論調。」
「我父親卻沒有譏笑,而是認真看過之後,再跟我講哪裡不對。」他回憶著慢慢道:「父親說:「想要建功立業,要有政治智慧,也要有政治平台。」
這不考取功名就想為國家效力,是不可通的。
虞璁靜靜地聽老人講了許久,忽然開口道:「我也想我的家人了。」
「是啊。可如今已再也見不到他了。」王守仁垂眸道:「若慈父再等幾年,如今見我復出入宮廷,恐怕也會含笑欣慰吧。」
「如今,我也老眼昏花了。」
畢竟歲月,無可回首。
正在感慨傷懷之際,王大人的魚竿忽然猛地沉了下來。
這一回王守仁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忙不迭的往回拽:「魚!終於有魚上鉤了!」
黃公公忙湊過去幫忙,一邊拽線一邊感慨道:「好沉啊!老奴看是條大魚!」
「嚯!可盼著了!」虞璁笑道:「王大人可要請我喝一杯啊!」
「自然自然!」
等好幾人連拽帶撈的把那東西弄上來,竟齊齊傻了眼。
這釣上來的,竟然是只瞪著綠豆眼兒的王八。
王守仁哭笑不得的看著那王八,半晌沒說出話來。
難怪會這麼沉啊。
皇上送別王大人之後,吩咐那大魚缸就放進乾清宮的議事殿里,勤換水還栽培點荷花啥的,就當是生態加濕器了。
小豹子似乎聞見了味兒,直接從皇上的膝上跳了下去,湊到大缸邊轉悠來轉悠去,還試圖用軟軟的爪子撓破這半人高的瓷缸。
虞璁回味著王大人之前說的種種,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亡者不可追,可是老眼昏花的問題,還是能解決的。
不光王大人年紀大了,那些個內閣和六部里的老臣,恐怕眼神也不太好使。
再一個,如果能把眼鏡和望遠鏡都炮製出來,將來行軍時多帶些軍用鏡筒,恐怕也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一想到這裡,虞璁又吩咐鶴奴推掉傍晚的見面,再把趙璜叫過來。
這頭趙尚書算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皇上再給他提供些聞所未聞的想法。
這公交車知聲堂和雲祿集,如今在自己的管理下蒸蒸日上,兵部那邊的圖紙也已經改了多版,越來越能夠適應作戰的需求。
趙尚書一去乾清殿,見著小豹子時嚇一跳,差點踩著這黑乎乎的小毛團。
「趙尚書啊。」虞璁這頭正喝著茶,慢悠悠道:「你知道怎麼做玻璃么?」
趙璜愣了下,心想皇上該不會要玩物喪志了吧。
-
2-
這中外的玻璃製備,都起源的很早。
中國早在商周時就有了類似的製品,據說出土的戰國文物上,有的銅獸眼睛上還鑲著玻璃珠子。
只是這門工藝被拉去純粹作裝飾之用,而且在後期還越走越歪了。
由於玻璃這種東西,本身是化學反應以後的產物,許多道士便視其為珠玉,開始有『食金飲玉、可以長生』這樣的說法。
趙尚書聽到皇上開始關心這些花架子的東西,其實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虞璁明顯注意到剛才還興緻勃勃的趙大人都蔫了,慢慢開口道:「這玻璃,又可以說琉璃,倘若放在釵環上也只能當個擺設。」
「可如果另尋用途,便大有不同。」
難道還有別的用處不成?
自從之前種種舉措都大獲成功之後,趙璜打心底佩服又崇敬皇上,基本上他說啥自己就會拚命幹啥。
他仔細想了想,開口道:「皇上,前朝有個瓘玉局,是為元朝的那些達官貴人燒制琉璃用的。」
「那就肯定有留存的資料,你這樣,」虞璁想了想道:「你先去這中宮西邊的道院里,問問邵道師和陶道師,他們平日煉丹問葯的時候,恐怕也煉出過玻璃。」
「這些自然都好說,」趙璜應了一聲道:「只是玻璃形色繁多,不知道陛下想要哪一種?」
「無色的。」虞璁意識到古代和現代的概念有很多差別,抬手比劃道:「要那種——又寬又長、質地堅硬不易碎、能透光又質地乾淨的。」
「若是能夠做出來,朕定重重有賞。」
趙璜一一記下,點了點頭,忙不迭去了。
這頭虞璁在小本本上把有關眼鏡和望遠鏡的設想都記清晰了,一抬頭瞥見鶴奴又走了進來。
「皇上,楊首輔想見您。」
「快放他進來。」
楊首輔有什麼事來找自己?難道是科舉改革即將推行,又覺得哪裡需要改改么?
沒過多久,楊一清緩緩走進來,虞璁一見他精神矍鑠,整個人氣色好了許多,心裡又鬆了口氣。
「陛下。」楊一清行禮之後,開口道:「臣並非是愛閑話之人,但近日陝西有友人寫信過來,不知陛下可有空聽一聽?」
陝西那邊?
虞璁點頭道:「不必拘謹,儘管說吧。」
原來那晉王在得了『明譽令』的諭旨之後,當天就收拾行李帶著奴才和打手們出了門,想必是早就被關在府里悶透了。
這明譽令一出,他不光可以在封地里自由來去,還可以帶領打手去清算一些龐雜親戚的家產,簡直跟過年似的歡欣雀躍。
說是親戚,哪裡還互相認識,也只是掛著個名頭而已。
晉王那個一出手,那就壓根不留情面,上來直接滴血驗親,但彼此之間差了這麼多輩,哪裡還有什麼血緣可談,這不就直接抄家伺候,壓根不聽人家哭訴求饒。
老百姓們偃旗息鼓的躲在自家宅院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這些宗親從前仗著自己是皇室,肆意橫行搶掠民脂民膏,連衙門裡的老爺都不敢上前勸一句。
如今這一片黑吃黑的模樣,竟讓人有幾分大快人心的感覺。
「竟動作如此迅速?」虞璁拍掌笑道:「那晉王恐怕也是黃鼠狼入了雞圈裡,吃到肚子撐破都不嫌多吧。」
「正如書信中友人所見,這晉中如今有些宗族恨不得把玉牒給燒了,生怕自己跟皇室扯上任何關係。」
楊一清說到這裡時頓了頓,臉上又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只是陛下,若如此行為,以後幾個藩王各自做大聲勢,豈不是又容易……」
「不必擔心這個。」虞璁坦誠道:「下一步,朕就會使法子削了他們的軍隊規模。」
「削?」楊一清瞪大眼睛,更加不安道:「這人人都知道守備軍隊的重要性,幾位藩王如何肯交出重兵來?」
「那便要同驅除韃虜之事一起討論了。」虞璁揮手道:「倒時候再慢慢講給你聽——那信里還說什麼了?」
楊一清點了點頭,又開始講西北一帶的情況。
這晉王開了個頭,宗親們便風聲鶴唳,各自跟相熟的老親戚們遞著消息。
事情自然就一路風傳,很快各省的藩王都知道了這事兒。
晉王肆意斂財,那他們哪裡敢善罷甘休,如今有的宗親哪怕與藩王交情甚好,都主動把家裡的金銀財寶齊齊交上去,美其名曰賀壽之類的。
「臣那日去了趟刑部,聽了這麼一樁案子。」楊一清一想到此舉收效頗快,不由得笑道:「據說京北哪個省有宗親子弟習慣強搶民女,已禍害了五六十人之多,待明譽令一出,那衙門裡的大人直接把他綁去了京城,現在正在核審此案。」
難怪陸大人最近都忙的沒影,恐怕錦衣衛那邊也要幫襯一二,好儘快結案吧。
「不要一個個押去安徽鳳陽,」虞璁囑咐道:「如今能省錢就省點錢,四個月一送,抓來審好的都攢著一起押過去。」
黃公公又為楊一清續了茶,皇上也思索了一刻,關切道:「科舉之事,現在怎樣了?」
這件事他交給了楊一清主管,雖然楊慎現在忙著修撰書籍,但也會幫忙提供參考書目。
「陛下,已經準備好了諭旨,馬上要發往各地了。」
「好!」
擺平了一眾老官僚之後,科舉改制的事就迅速的提上了議程。
皇上之前覺得開會效率太慢,特地普及了幾個概念。
這遞交消息不能一個個都上,要小組開會總結好遞給上級,上級們總結好小組的意見再遞交給自己。
而且表格制度也隨之流傳開來,凡作報告必須附表格說明,讓人有能夠參考和借鑒的資料備用。
一月末到四月,這乾鈞堂和旁邊幾個會議室幾乎每日都人滿為患,朝臣們討論來討論去,終於定下了改革的法子。
從此以後,這全國考試都分文理,不論是鄉試會試,都分科而考,並且這考的書,都將有指定的數目。
經部那邊已經批下了銀子來,將專門成立一個全新的皇家印書局,將所有可用作參考書的資料都大量翻印,並且低價格發往全國,供考生們瀏覽學習。
這次的諭旨里將提示,參考書籍十年一更新,但考試範圍不會變動過大。
理科主要是數理應用,文科則是在以往的基礎上修改了策論的比例。
這次諭旨下達的時候,還將附帶幾份樣卷,供各地的考官們來參考。
考試時不可以使用樣卷,必須改掉所有理科卷子上的數字,以及謄抄相關的新結果,事後要封存再交至宮廷,用來再次審查和備份。
此外,國家會嚴打作弊之事,一旦查核確認,涉事考生禁考十年,考官則直接貶為庶人。
虞璁想了半天,知道哪裡不對了。
現在的大明朝,不僅沒有配套的官制學院,就連最高學府和政治機構也是緊密相連的。
在自己沒有改革之前,國立大學就是國子監,不但要負責教育這些最高層次的學生,還有各種文件需要編撰入庫。
現在就應該分文理二院,專門用來研讀學習。
那些在工部通過最終測試的,自然可以發至京中或者各地的工程部門——雖然他早就忘了地方的那個機構該叫什麼。
但無論是橋樑房屋,還是工程水利的修築,都值得被進一步的重視。
如果學院能夠分開,而且建立不同的專業,那麼未來至少在研究和創新上面,會有更多的驚喜。
——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砸出來的。
建學院要錢,科研經費要錢,科研場地也要錢。
如今京城越來越有外擴之勢,往來京門的商人也越來越多。
未來顯而易見的便是,這流動人口會不斷上漲,城牆必然要新築一圈。
哪兒來這麼多錢啊。
如今自己當了皇上,反而才感受到窮鬼的真實心態。
哪!里!都!缺!錢!-
3-
皇上趁著楊一清喝茶休息的功夫,想來想去,把自己最近的這些琢磨都一一說給他聽。
楊一清第一反應就是,這夠缺錢的啊。
如今開放海貿的事情忙得經部海貿司的人快瘋了,就連王大人釣魚那都是偷著出去釣的。
國子監幾個還算聰明的編修都顧不上資歷幾年,全被劃去經部幫忙處理各路的文檔。
看著皇上的意思,起碼要在今年開始在南京的船廠造船了。
——三年後才能正式啟動海貿相關的事情,現在也只能說是略放開些禁制而已。
皇上想半天,開口道:「黃錦,你再把經部財政司的司長叫來,鶴奴——你去叫趙璜趕緊回來。」
這個錢的事情,必須好好說道說道。
他其實心裡清楚,等一條鞭法編撰修訂完成,再推廣至各省之後,財務方面的問題會緩解許多。
但不管海貿也好,役銀也好,短時間內都不可能讓自己獲利。
出於謹慎,虞璁並不想靠增加稅收的方式來賺錢。
這樣子極有可能激化社會矛盾,讓明王朝走下坡路。
有什麼法子——可以賺一筆呢?
皇上思來想去,忽然一拍腦袋,想到了過年時大臣們朝拜送的禮物。
這國庫里攢著的珊瑚樹夜明珠水晶碗,那恐怕是數不勝數吧?
老百姓自然一般都是沒錢的,可是這官宦人家、商賈人家,那可都是有錢的啊。
在思索之際,趙璜和錢越都已經到了乾清殿里。
「錢司長,你先去側殿等會,我跟趙大人有話說。」
待那司長走後,虞璁想了想,跟趙璜大概介紹了下剛才的情況,開口問道:「這知聲堂,如今什麼情況?」
「回稟陛下,如今知聲堂十天一開,播報的事情都是經過禮部批准的。」趙璜忙不迭道:「老百姓見不收錢還有消息聽,現在每次開之前都排老長的隊,基本上坐席從來沒有空過。」
「這樣。」虞璁深呼吸了一刻,緩緩開口道:「以後,每半個月開一次拍賣會。」
如今國庫的充盈,那都是在財寶的堆積上。
可是夜明珠不能拿去當軍餉,金杯玉龍也不能救濟蒼生,不如拿來換成真金白銀,拿來建書院興國家。
他知道哪怕自己不出掉這些東西,財政司也會想著法子撥出銀兩來,維持表面的光亮。
可這些銀兩,都是農民們的血脂換來的。
不管怎麼說,西域東海一帶的貢國、那些藩王還有官宦們,都年年進貢無數值錢又稀奇的寶物。
這些東西越攢越多,還扔在國庫里天天吃灰,還不如悉數拿出來。
「拍賣會?」趙璜聽到這個詞也有點懵:「請陛下指教。」
「半個月一開,起拍三件,從玉石古玩到奇珍異寶,從國庫裡面挑。」虞璁此刻略有些疲倦,連編故事的興趣都沒有:「楊大人,這由頭勞您幫朕找一個,一定要選那種冠冕堂皇到完全挑不出來毛病的。」
當初尋仙考那麼扯淡的由頭,都是楊一清跟自己聯手想出來的,還假模假樣編了個故事,也就哄哄這些沒有被馬克思好好教育教育的古人。
楊一清一聽到『由國庫出』四個字,直接為之一振。
皇上——皇上竟無私於此!
「陛下……」
「不必勸我。」虞璁懶散道:「那些珊瑚樹玉石枕之類的玩意兒,宮裡幾乎攢了一堆,也不見著能有什麼用,不如找個幌子賣去。」
他接過鶴奴遞來的熱奶茶,抿了一口后,把拍賣的規矩又講了一遍,確認趙大人能聽得懂。
「切記,這些東西在運輸開庫的過程中,絕對不要有任何的錯漏,每次你要親眼盯著——你走不開,就喚徐階來,絕不能被掉包或者損壞——這樣會失信於民。」
紅樓夢也好,金瓶/梅也好,但凡是個大戶人家——哪怕不是官宦出身,那都會窮講究個派頭。
從紅樓夢裡的一道茄子,都能看出來窮凶極惡的奢侈和揮霍。
如果有皇家的東西可以流出,那定然價格能拍到甚至上萬的銀兩。
哪怕不是皇上御賜,靠昂貴程度和出處,絕對夠噱頭。
要知道,三百六十兩就可以買一條上等楠木的中型海貿用船隻。
他把這些商賈的錢掏出來,也只是為了能加速各項工事的全面發展而已。
這一次的海船,要建的更為雄闊才好,爭取開到英國那邊去,以後自己和佩奇就有鱈魚吃了。
楊一清沉默了半天,把所有的感慨和激動都咽進了肚子里,只深深鞠了個躬。
趙璜也沒想到皇上能大度至此,當真是一心為國。
待二人告辭之後,錢越被喚進殿里,誠惶誠恐的行了一套禮。
虞璁其實心裡真對這些繁文縟節搞得煩不勝煩,如果自己當初穿成一個下等的小廝,恐怕早就因為行禮或者問安出錯,被拖出去一百次了。
得虧自己是個皇上,哪怕說錯話了也無人敢上前矯正。
「錢大人,這後宮中的宮女和太監們,也太多了點。」虞璁接住蹦回自己懷裡的小豹子,隨手摸著他軟軟的小耳朵道:「你今兒回去,擬一份更合理的規制出來,把現有人數統計一遍,朕準備放他們出宮,各覓自由。」
他記得歷史上的嘉靖帝,就是因為招了太多的宮女,又成天折磨他們,差點被勒死在床上。
自己可不想哪天半夜跟阿彷親親我我亂來的時候,突然發現從哪躥進來了個電燈泡……
錢越應了一聲,便被示意可以告退了。
待該走的都走乾淨之後,虞璁才終於緩了口氣,慢慢癱在了桌子旁邊。
當皇帝夠累的,成天見完這個見那個。
將來等世界地圖開放之後,搞不好外交的工作壓力會變得更大,哎都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他趴在桌上發了會兒呆,突然把鶴奴招了過來,小聲說了個事兒。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之後,鶴奴又折返回來,手裡多了個錦囊。
「什麼都有?」虞璁抬眸道。
「什麼都有。」
他們一起用完晚膳,慢慢踱步去了後宮。
黃公公提前半柱香的功夫先行一步,提前通知嬪妃皇子公主們都去育嬰殿里等著。
皇上忙於公務,每次回來也就看看皇嗣們是否安好,如今聽說陛下又要過來,這育嬰殿前後燈火通明,人人都換了身新衣裳——依舊是素麵朝天。
一算歲數,這小孩兒們有的估計都快兩歲了。
雖然大部分都是一歲半或者剛滿一歲,不過也基本上可以互動了。
虞璁去了育嬰殿里,先跟皇后聊了幾句,給足她在妃嬪前的面子,方便她繼續管理好後宮,又一一看望問候了每一個小傢伙,有的已經可以懵懂的行禮問安,喊一聲父皇。
「如今春回大地,繁花綻放。」虞璁笑著道:「朕派虞秘書找花匠討了些種子,都是兩三個月就能抽條開花的種類。」
虞鶴依言將錦囊掏了出來,交給了皇上。
虞璁把那系帶打開,示意每一個后妃都給自己和皇嗣拿一粒種子。
少女們雖然沒跟皇上接觸太多,但也一一聽了話,拿了種子在手裡。
「近日來的信朕都有看過,只是還要等兩天才有空回復。」虞璁慢慢道:「你們平日研究教育子嗣之理,也要多陪陪孩子們——比如教他們種花草。」
鶴奴眼裡有什麼一滑而過,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種花草?
后妃們當中有的人略有些驚訝,還有些反應頗快的,此刻已經喜上眉梢了。
有這花花草草在,自己就有更多機會接近皇上了。
哪怕孩子的那株花開不了,自己這盆找人悉心看顧著,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在皇上確認每個人的種子都拿夠之後,才收回了錦囊,不緊不慢道:「朕這兩年國務繁忙,支出甚多,往後可能要消減放遣些宮人,還望各位能夠理解。」
他這幾句話說的很客氣,后妃哪裡敢反對,自然是紛紛表達一切全憑皇上做主。
「另外,如若日後開花了,朕定然重重有賞。」虞璁溫柔一笑,摸了摸大皇子的腦袋:「全看你們各自照料了。」
「謝皇上。」皇后娉婷一禮,也笑著道:「臣妾會好生看著的。」
他在育嬰殿里聊天吃點心,陪著孩子們玩了一個時辰,再慢悠悠的回了乾清殿。
甄嬛傳雖然說是個原著抄襲眾多小說的電視劇,但是自己從前也有了解過。
這後宮里人心難測,未必就都能有面上表現的那樣嫻淑純良。
可是自己不是直男,也沒空一個個睡過去,再靠日常生活的相處來判斷品性如何。
后妃們之間肯定會有爭鬥擠兌,那都與自己無關。
可如果為娘的都品行不端,未必能教好自己的兒女。
虞璁清晰地記得,當年害死張居正爺爺的那個藩王,就是被自己的媽親手逼到性格極端暴虐。
古代可沒有什麼教育學。
哪怕現代,也有無數的孩子有慘痛的童年。
一想到為人父母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背後發涼。
直到乾清殿里的下人都悉數退散,鶴奴才緩緩開了口。
「皇上,您說這些娘娘之中,有沒有人能夠發現……」
「這些種子,都是煮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