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這輕描淡寫的說殺掉一個人,和把人架到眼前, 鉗制住他且不顧哀嚎哭救, 直接血淋淋的劃開喉嚨, 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只有近距離的目擊死亡,才能最深刻的懂什麼是怕。


  據說有些臣子回去之後,當晚就高燒不退, 還特意請假不上朝。


  可誰想得到,這皇上突然說不上朝, 居然就真的不上朝了。


  那些回家廢了老大勁把血痕洗乾淨的大臣們, 原本都還心驚膽戰著,不知道原本要報備的那些摺子該怎麼整。


  然而黃公公那邊傳了消息過來, 說是因為要以天子之姿再次祭天, 先停朝兩個月。


  這消息一出來,當然又是一片嘩然。


  昨日那些嚷嚷著不讓皇上出宮的所謂忠臣, 猝不及防的被噴了一臉的血, 心臟差點的直接跪著跪著昏了過去,還是太醫臨時來掐人中喂參湯才緩了過來。


  可皇上一來這事兒, 原本還親民的形象又多了幾分神秘莫測。


  ——居然, 說不上朝就不上朝了?

  要知道, 歷史中的嘉靖帝雖然以修仙問道的名義二十年不臨朝,但該了解的事,該處理的政務, 還是基本都搞定了的。


  虞璁之所以突然就不想上朝了, 也是因為他忽然發現, 如果上朝,就等於開啟了一個雙向負責的介面。


  只要他每天上朝,這些官宦們就知道自己基本的行蹤,並且有什麼事都可以當庭質問質詢。


  但是如果不上朝,改成現代式的上下結構,那虞璁每天想見什麼人,想和誰開會,那某些人都完全管不著。


  甚至,如果他有意不與他們接觸,那這些人就只能永遠揣測聖意,卻不能當面與他對峙。


  這樣一來,當真可以方便許多。


  官場里的人來來往往,把這批教導到位了,等下一批上來,指不定又冒出些刺兒頭倔骨頭。


  有這個功夫和人懟來懟去,他還不如去睡一會午覺,好讓自己多活幾年。


  邵元節陶仲文那邊原本正日常擺花架子,裝作自己還在專心問道煉丹,可是黃公公親自趕了過來,囑咐他們寫一篇《天地宇宙頌》,重點就是強調皇上要齋戒兩個月,最好不面見過多外人,怎麼繞怎麼寫。


  兩道士愣了半天,又執了筆墨憋了好久,啥都寫不出來。


  咱還真不是這塊料啊。


  黃公公嘆了口氣,又去徐階那捧了篇一揮而就的青詞,讓他們一人抄一遍。


  這東西的重點在於,用神仙的名義告訴文武群臣,皇上現在正值流年大吉之時,更要以天運相助,這祭天的事情絕對不能耽擱。


  大帽子一扣,那誰再來摘就等於找死了。


  虞璁在確認事情辦妥,明天早上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上班之後,非常滿足的摟著豹子睡了一宿。


  陸炳特意增派了防守乾清殿的高等侍衛,又布置不少暗衛下去偵查諸個大官的家底和風聞,幾乎一夜無眠。


  如果上午的時間可以全部空出來,那虞璁的自由活動時間就更多了。


  大臣們的上班時間提到了卯時三刻,要在各衙門的簿子前簽字畫押答到,而且每隔一個月要層層級級的寫工作報告,最後總結好了再七部七本的交上去。


  但是皇上這麼玩消失,京中便多了不少恐慌。


  從前門庭若市的高官宅邸現在大門緊閉,生怕突然冒出個皇上來,進去看看他們都在吃喝討論著啥。


  更令許多人扼腕的是,他們現在想遞摺子,想面聖死諫,都沒法子了。


  宮門緊閉,乾清殿在哪都摸不著。


  別說面諫了,就連摺子遞出去都石沉大海,遞多少封都沒有用。


  皇上喝完了茶,難得舒服的嘆了口氣。


  這感覺就跟開了靜音鍵一樣。


  一鍵屏蔽!

  原主二十年不上朝,搞不好也是被這群大臣給煩的。


  他知道,就算昨天血濺五尺,也會有人繼續來騷擾自己。


  現在只可惜委屈了鶴奴,天天被叨擾的估計要耳朵起繭了。


  這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工部。


  工部現在忙得很,從鏡片的研究到製造、戰車的修築和輪軸設計、還有大學院校的規劃和圖紙繪製,也得虧自己同意增加名額填補人手,不然把趙璜撕碎了都不夠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那個被自己忽略已久的戚靈。


  她是王守仁府中的婢女,雙親都是普通農民,但是天生有個算術的好腦子,居然拿下了京城的最高分。


  虞璁不是不記得她,是最近幾個月要忙得事情太多,他真的顧不過來。


  他依稀記得,這個女子被自己分去做個普通的小吏,不知道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陸炳一夜沒睡,此刻仍強打了精神,陪他去工部巡查。


  趙璜果然還忙著開會,根本不知道皇上來了。


  虞璁示意負責登記名簿的小吏不要聲張,自己走進去逛了兩圈。


  稍微面熟他的人一瞥窗外,立馬發現情況不對,忙不迭趕來迎接陪伴。


  「那個戚靈,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會被分進工部文思院,擔任正九品大使。


  「戚大使?」周侍郎忙道:「戚大使當今,可真了不得!」


  「怎麼說?」虞璁愣了下,挑眉道:「她表現的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


  原來戚靈被分進工部之後,便被趙璜特意安排著分了個小舍住著,不用再去王大人府中伺候上下。


  她是皇上親自撥過來的人,又給了隨時去告狀的權力,沒一個人敢得罪她。


  趙璜又不肯讓她閑著,索性吩咐虞部和總部的人搬些簿子去,讓她幫忙算算。


  這一算,就算出問題來了。


  從前要六七個人撥算盤珠子,數個時辰才能一一核對清點完的單據,她只用掃一眼,甚至不用掐指默算,都能悉數得出答案。


  在其他人震驚不已的同時,這女子竟然隨手翻完了整本簿子,還挑出不少毛病來。


  幾個小官哪裡還敢怠慢,忙把她請去更高一層的地方,讓她幫忙看看這戰車的軸承和拋石的設計問題。


  當天下午,這大半個月來沒想好的圖紙設計,直接就被迎刃而解。


  戚靈因為從前沒有接觸過這些,連圖紙的規制都不太懂。


  但是她執了炭筆,在聽過負責人的詳細介紹之後,於草紙上新畫了兩張圖,一個用來運輸重械強兵,一個用來裝載易炸易燃的軍備,每一樣的設計角度都刁鑽又富有靈氣。


  沒過幾天,上下工部的人便都對她肅然起敬,沒人敢非議一句。


  「這麼厲害?」虞璁心想這畢竟是北京市理科狀元啊,搞不好她考一百五是因為卷面只有一百五十分,又皺眉道:「那吏部那邊,有如實記載她的業績吧?來年該怎麼考核陞官,都不會影響吧?」


  「這個自然。」周侍郎堆了笑道:「趙大人現在恨不得把她當兩個人使,虞部水部還有總部都求著讓她來幫忙看看問題,是咱們這兒的大紅人啦。」


  戚靈本身是個冷漠又平靜的性子。這在官油子們的眼中,倒是不卑不亢、淡泊如水,反而讓人更加尊敬。


  虞璁聽了一圈,雖然沒見著人,但也鬆了口氣。


  女子能入衙門為官,已經是罕見中的罕見了。


  他之前吩咐內閣把有關工部的奏摺都壓一壓,也是擔心有不少人激烈的反對。


  可她能夠靠自己的天賦去贏的別人的尊重,想必在未來,工部上下都會明白她的好,出了什麼事也多照顧她一點。


  正欲離開之際,趙璜忽然端著個盒子匆匆走了出來:「陛下!」


  「哎?」虞璁眨眼道:「怎麼了?」


  「臣——臣將視力情況,以十天干排了個等級,又定製了查驗的法子,用來確認不同人的眼力情況。」趙璜聽了戚靈的建議,在這方面終於開了竅:「這副眼鏡,勞虞大人轉交給楊首輔——他們正等著您過去呢!」


  虞鶴接了眼鏡盒,點了個頭。


  「楊大人也過來看過?」虞璁笑道:「他還真是越活越年輕了。」


  從前自己顧慮,這楊王二人都是前朝老臣,可能會成為改革的阻力。


  沒想到這一個個都是人精,看的比誰都明白。


  「我們發現,這老年人跟青年人,目疾的情況不一樣,磨鏡片的法子也不一樣,這不還專門給楊大人也配了副眼鏡試試效果。」趙璜傻笑道:「可算是搞成了。」


  「記得弄軍用望遠鏡啊。那個更麻煩。」虞璁自己也記不清望遠鏡的做法了:「你們可以試試,不同凹凸的鏡片重疊、拉近拉遠距離,分別是個什麼效果——回頭記得寫書立著,留傳後人!」


  「遵命!」


  皇上爽朗一笑,帶著近侍拂袖而去。
-

  2-

  另一頭的楊首輔早就料到皇上早上會去工部,還特意提前囑咐過趙璜,讓他見到皇上以後,再引他們來自己這裡。


  如今上朝的事情想著法子給免了,也算是能讓這年輕的皇帝能多休息一會。


  虞璁這頭在宮車上接過那木盒,一見沒有封條,就悄悄給打開了。


  裡面的鏡框是自己從前畫過的樣式,鏡片被巧妙的打磨好並且嵌了進去。


  由於工部的人還不清楚樹脂鏡框的做法,他們選用了輕軟的杉木料進行切割打磨,做成了相當不錯的木製眼鏡框。


  「這倒是個好東西。」皇上笑著合上了盒子,慢悠悠道:「回頭我老眼昏花了,也能靠這個來看摺子了。」


  虞鶴在旁邊噗嗤一笑,開口道:「到時候,指不定還發明出什麼新玩意兒來。」


  虞璁一愣,心想等自己老了,總不會整個隱形眼鏡出來吧。


  等他們到了內閣,發現這兒不僅有楊大人候著,王守仁和嚴世藩也候在這。


  嚴世藩自從被王守仁認為義子之後,就被他帶在身邊教養開悟。


  他原本慧根深種,只是從前跟著嚴嵩,難免被灌輸些污濁合流的念頭。


  王守仁看過他的文章之後,知道這苗子是個好苗子,放進國子監也未必能學到什麼——畢竟幾乎所有堪用的人才都被召去修撰大典了,根本沒幾個人在搞學問,不如就讓他見見世面,知道這經部和朝廷上下是怎麼一回事。


  嚴世藩原先在南京呆了許久,見慣了聲色犬馬的交際圈子。


  如今一來六部之中,才意識到自己的鄙陋。


  他擅長寫文章,可對這京城的新盛景一無所知。


  王陽明的兩個兒子如今一個三歲一個五歲,還是牙牙學語的狀態,成天鬧著要跟嚴哥哥去雲祿集那玩。


  嚴嵩知道兒子被王守仁認了義子之後,也遙遙的寫了書信過來,附了重禮感謝王大人對孩子的提攜之恩。


  「喲。」虞璁見著氣質都變了許多的嚴世藩,心裡少了幾分戒備,笑道:「這是跟著王大人來內閣轉轉?」


  他之前沒有定下來讓這孩子做什麼,主要就是不放心。


  萬一又養出個小閣老,自己的兒子未必能收拾啊。


  「如今給他還在針灸治腿,已經靈便許多了。」王守仁笑道:「臣聽聞戚大使在工部有所成就,也頗為欣慰。」


  這話里話外,似乎也暗示著皇上,給嚴世藩一個施展學習的機會。


  虞璁哪裡不懂他那點教書育人的想法,笑道:「不如讓嚴世藩先去經部當個差,如何?」


  「具體位置,就看你自行安排了。」


  嚴世藩眼睛一亮,忙行禮道:「謝皇上聖恩。」


  但凡這種少年天才的角色,把常規教材看完之後,都耐不住性子的。


  四書五經翻來覆去不過那些,再看些程朱理學也索然無味。


  虞璁在這方面,倒是充分能理解王陽明和嚴東樓的心理感受。


  能讓他早些接觸這改革期的朝堂,未必是什麼壞事。


  談話之間,嚴世藩趁著皇上跟楊首輔、義父談話聊天,忍不住看了眼那捧著木盒的虞大人。


  聽說他比自己年長三歲,又生的鶴骨玉姿,才被賜了這個名字。


  虞鶴在外人面前,向來是端的賊穩,把官老爺們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越做出難以接近的氣勢來,他們越要揣摩幾番再說話。


  畢竟自己在外頭,代表的可是皇上。


  嚴世藩倒沒怎麼關注他手裡的東西,而是瞥了眼那少年長長的睫毛,還有纖細又漂亮的模樣。


  哪怕官袍之色肅穆莊重,也難掩他頗有靈氣的模樣。


  虞鶴察覺有誰在看他,便瞟了一眼過去。


  嚴世藩忙收回眼神,佯裝恭敬的繼續聽大人們聊天寒暄。


  王守仁雖然說得興緻盎然,但是經部那邊還事情頗多,這次過來遞了文件,只跟皇上他們又說了幾句,便匆匆帶著嚴世藩告辭。


  另一頭的楊首輔迎了皇上坐下說話,吩咐手下把兩宗密封過的捲軸帶來,小心道:「這尋仙考的第一批卷子,已經全部判完了。」


  虞璁一愣,意識到已經七月了。


  當時一月的時候,就已經籌備準備完畢。


  他們有心先在幾個重點省份考試看看情況,便挑選了東南沿海一帶,並且蓋了印章,示意一路都騎乘最快的驛馬,不要耽誤時辰。


  等卷子被拿回來,當天就開始緊鑼密鼓的批改謄分。


  文科的策論卷都是楊首輔和徐階等人聯手改的,理科則請了趙大人推薦的另外幾個老臣來對照批改。


  最後一題的四色原理,虞璁當時給了正確答案,並且大致的解釋了原因。


  其實這道題太過專業,虞璁解釋來解釋去把自己都繞進去了,但一看那幾個考官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索性懶得再嗶嗶下去。


  文科方面,由於地方和東南一帶對於新政和改革還不甚了解,只有少數人在海禁、貿易和改革三個問題上有所見地,但最終還是挑出來了四五個很有自己主見的卷子,一齊準備好了待皇上過目。


  另一方面,理科卷子還是一百五十分,但由於學生們對四色問題沒什麼抽象能力,很多人寫著寫著又開始變成儒學式的泛泛而談——壓根不知道要證明什麼。


  虞璁聽了大概的情況,略點了點頭。


  「最後,還是有一個考生,我們在再三討論之後,決定給他一百四十九分。」


  皇帝揚起眉毛,緩緩展開了成績單。


  徐渭徐渭拜託是徐渭……


  『理科第一名——俞大猷』


  俞——大猷?!


  皇上的手猛地一抖,心想這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到他徐文長。


  難道是還沒出生?這貨是嘉靖中期才冒尖兒的神人,跟張居正小朋友一樣還在吃奶呢?


  等等,俞大猷這個名字,怎麼老覺得有點眼熟。


  虞璁想了半天,但是最近沒睡好,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匆匆掃了眼理科的成績單,又打開了文科的。


  『文科第一名——胡宗憲』


  「這次,理科第一是福建晉江人,文科第一是安徽績溪人,」楊首輔還沒注意到皇上又懵了,笑著道:「這胡宗憲啊,把卷子都寫滿了,他雖然不清楚京中發生了什麼,但想什麼都頗有創新和實幹精神。」


  「老臣以為,這正是陛下所渴求的人才啊。」


  虞璁僵硬的點了點頭,心想大明朝要不是靠他續命,東南早就垮掉了。


  這自主招生居然把胡宗憲給挖出來了?這個時候胡老先生,還是個青蔥少年郎呢吧?


  「他登記了歲數沒有?」


  「這個老臣特意去看過,剛剛十八歲。」楊首輔撫著山羊鬍子笑道:「陛下可記得看看他的文章,能夠接合古今虛實,論點也相當不錯。」


  虞璁抬手接了鶴奴的茶,慢慢喝了三大杯。


  他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會加速歷史進程,可是一見著這嚴世藩跟胡宗憲前後都被挖了出來,就有種突然變歐的慌張感。


  要知道,越是SSR越要費心思養啊。


  也只能慶幸,自己能給他們儘可能的教育資源和眼界。


  等這批培養完了,再慢慢等小張同學小徐同學來北京吧。


  「朕知道了。」虞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道:「先看看文科的答卷情況吧。」


  皇上連著十天沒有上朝,三司五寺七部反而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一方面,確實是工作時間增加了,能處理掉的事情增加了許多。


  另一方面,皇上據說又開始神出鬼沒到處巡查,連平日歪在太師椅上打瞌睡的頭頭們也不敢亂來,全崩出一派緊張的樣子。


  如今一條鞭法正式頒布,開始往全國擴散,剛好就可以輔助京畿已經回收的莊田丈量清算,全部都記載入簿,方便核查預算大致的收成。


  與此同時,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接連而至。


  好消息是,有個清廉的官員向工部提供了一處空置的倉庫,讓他們更方便的改裝成所謂的冥思庫,眼瞅著還有四五天就能到位運行了。


  壞消息是,之前派出去的暗使,已經回來了大半。


  從嘉靖元年到七年,一共有多位各地的巡撫、監察之流報了信,說是大災飢荒,請求免稅賑濟。


  當時的皇帝一揮袖子,統統允了。


  虞璁去年多了個心眼,吩咐派多人去各省看看,把情況全都通報上來。


  這一查不要緊,還真就逮到謊報災情的了。


  所以說沒有照相機和飛機衛星這種東西,對政治的監督也不太方便。


  皇上直到見到這些使者的時候,才終於想起來自己去年幹了些什麼。


  「真是膽子頗大啊。」他嘟噥了幾句,示意暗使們都去經部農業司報道,讓專人把所見所聞都抄錄下來,等合計清楚了再行定奪。


  當時設計這件事的時候,特意怕他們串通行蹤口供,收受賄賂,便讓不同數量的人,在不同時間去不同的省,但每個省市至少有三個人去查看情況,這樣回頭等陸續折返以後,就能揣摩出大概的情況。


  可是如果收成頗豐,還繼續哭窮要糧的話,真的有些恬不知恥了。


  值得一提的是,北田的台田模式,和南田的上農下漁模式,早在四月末便已培訓給各位巡農使,讓他們帶著宮廷畫師繪好的畫卷,去指定的各省進行反覆宣講和介紹。


  為了保險起見,虞璁還讓衙門裡多寫點聖旨,再讓鶴奴幫忙蓋幾個章,讓他們當一回天子之使,跟各地的官府也打聲招呼,更好的推動新模式的發展。


  有時候,巡查真實情況的暗使會正巧碰見在宣講這新模式種種好處、以及具體操作方法的巡農使,也會把相關情況記錄在案,回京以後如實稟報。


  這樣一來,農業的改革當真如春風化雨,悄無聲息又潤澤蒼生。


  農民們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從來沒見過朝廷這麼認真的勁頭——甚至連官吏們都沒見過。


  從前上頭頒布個什麼旨意下來,那都是不輕不癢的講幾句,完事還要拿了賞銀,甚至吃好喝好再走。


  可如今來的一批批巡農使,那都是帶著皇旨和畫卷,一個村一個村的講過去。


  虞璁當時有意重視這件事情,撥了不少銀子,吩咐農部的人將他們系統培訓一番,還一人發了個簿子,讓他們到了每個大小村莊,都找人在聽完之後記名畫押,方便日後回訪查看。


  有銀子賺還有人監督,這一兩百個人哪裡敢怠慢,自然是以京城為圓心緩緩散開,帶著盤纏一路講一路籤名冊,生怕漏了一個村莊。


  皇上可說了,他們這些講過的地方,將來如果收成好了,自己可是有提成的。


  如果某個地方的新農耕風生水起,傳來喜訊,他們這些教導農耕的人,可還有官做呢!


  這巡農使在接受培訓的時候,不光要記住台田或者農漁模式,還要背下楊慎之前為他們整理出來的小冊子,把灌溉播種之類的細節全都背清楚。


  一聽說幹得好有官做有提成拿,誰還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跟農民們不厭其煩的講各種農耕之法,就連挑選種子方法都能頗有耐心的講一下午。


  雖然廣大地區的農民們不識字,可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


  一見這巡農使簡直跟天神一樣,無所不知,還不厭其煩,幾乎但凡收成好些的人家,都會給他塞兩個饃饃,甚至留下來吃飯住宿,好多問些新鮮事情。


  這可都是皇上派來的!聖旨上面還有官印呢!

  原先光祿寺里勉強混口飯吃的閑人,現在被培訓之後,不光能讀書寫字,還能串講著看圖說話,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皇上最近懶得發脾氣,只揮揮手,吩咐刑部尚書該怎麼整就怎麼整。


  那些高官假裝有災禍,恐怕早就不是這幾年的事兒了。


  撤職換人,來年繼續查。


  虞璁確認著京畿的莊田現在全部到位,勛戚們暫時不敢亂來,畢竟之前三大營那幾個破爛的人頭又被搜羅來,掛在了市集醒目的位置,用來告誡天下人當今執法甚嚴,嚴打貪贓枉法之事,連二流子們平時都不敢胡咧咧了。


  隨著冥思庫的建成,許多在暗中窺伺的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日夜難眠。


  皇上這麼干,真的完全在歷史中都找不到類似的套路。


  這冥思庫在京城東邊靠中間的位置,也就是官宦富貴們的集中之地。


  只要他們想把東西都交出來,還真算比較方便的位置了。


  之所以起名字叫冥思庫,就是因為虞璁知道,這些人一瞅見這個庫房,就開始懷疑人生,思考自己忙活這麼多年到底要什麼。


  而且在把東西都交還回去的過程中,恐怕產生的種種反思和慶幸,也估計會相當的多。


  這冥思庫按照之前的吩咐,東西只能放進去不能拿出來,背後有三重關卡但無人看管。


  三更半夜誰要是派小廝抱些銀兩珠寶之類的東西進去,完全沒有人能發覺。


  這個法子,其實是另一種層面的黑吃黑。


  之前那個大貪官萬采被當庭割喉之後,皇上壓根沒管那跪著的二十多號人,坦坦蕩蕩的說了這麼個意思。


  他既然承了天命,做了皇帝,還得了紫薇星君下凡的稱號,那必然是要有所作為的。


  收復河套,改善民生,提高俸祿,修建學院。


  這些東西,統統要錢——誰如果反對這個觀點,那他來當皇帝好了。


  既然要錢,那殺貪官抄家,不過這個法子血腥又容易株連無辜的老小,確實不划算。


  你們要麼自覺地把東西掏出來,要麼就等著陸大人半夜敲門來要碗茶喝吧。


  最後幾句,皇上都是微笑著如同戲語般說完的。


  全程強盜邏輯爆表,而且毫無修飾的意圖。


  就這麼坦蕩蕩的,乾淨利落的告訴滿朝人一句話。


  要麼把貪的錢交出來,要麼死。


  在接下來是十多天里,隨著冥思庫定了位置,開始乒乒乓乓的翻修設計機關,越來越多的人半夜輾轉反側,冷汗滿身。


  他們知道,哪怕這個時候攜款潛逃,都沒用了。


  搞不好錦衣衛那裡早就有個小本本,專門把每個人貪了多少,都藏在哪裡,記得門兒清。


  兩三年前有個大臣說錯了一句話,被貶去了南京。


  皇上因為想想又氣著了,專門派了個錦衣衛,快馬加鞭的敢去南京,就為了再揍一遍他的屁股。


  所以說這貪款吐了如果能保命,如果真的能讓皇上不再追究自己的過錯,過點清貧簡單的日子,好像也划得來。


  ——畢竟自己為了金銀被梟首扒皮示眾,那也太虧了點。


  冥思庫修建完畢的第一天,王大人和楊首輔笑容滿面的在庫門前放了兩串鞭炮,噼里啪啦的特熱鬧。


  完事兒還各持了銅鑼,猛敲了三聲,再各自打道回府。


  這碼事沒有放在知聲堂里講,老百姓也不知道這是啥熱鬧,只能一頭霧水的在家議論。


  可是那些個貪官們可是真慌了神,畢竟冥思庫的一面牆上掛了個黑板,用紅粉筆大大的寫了個十。


  虞璁在高處看著下面的情況,忽然開口道:「陸炳。」


  「嗯?」


  「你今天晚上,安排幾個弟兄,要身材矮小的那種,穿著黑衣裹著臉,半夜推幾個空箱子去冥思庫。」


  「半夜?」陸炳挑眉道:「不是白天么?」


  「正是半夜。」虞璁笑道:「他們還不是怕我釣魚執法,拿了錢再殺人,肯定會派嘍啰守整整一夜,看有沒有人敢開這個先例。」


  陸炳立刻意會,忙點了點頭,表示清楚了。


  於是在當天的丑時一刻,萬籟俱寂之時,突然不知從哪開來了一輛馬車。


  幾個蒙面換裝過的錦衣衛下來的時候,如賊一般四處張望,可誰都沒看見。


  接下來,他們搬出一箱箱的東西,全順著機關門給推了進去。


  第二天午時,虞璁得到了陸炳的消息,說這冥思庫依舊空空如也,裡頭只有那幾個空箱子。


  「不急,」虞璁笑道:「且等著今晚過去,誰在白天甩贓呢?」


  第三天夜裡,幾個錦衣衛想去暗處蹲守,卻發現暗處早有小廝靠著箱子蹲在那。


  一整個晚上,幾乎一撥人走了又一撥人來,只匆匆的把大小箱子推進去,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哪怕不小心打了照面也佯裝認不清那眼睛是誰的,只紛紛把東西都塞進去,趕忙揚長而去。


  天還沒亮,這庫房就塞滿了。


  帶著箱子的小廝頗為驚慌地往裡塞,見怎麼都塞不進去,索性直接甩在門口,扭頭就走。


  這兩三個箱子放在門口,竟然無人敢上前拿走。


  要知道——這一箱子的珍珠項鏈玳瑁戒指,都可能夠三大營半年的開支啊。


  天知道他們死命的往裡面塞了多少好東西。


  當天中午,王楊兩位大人又一臉喜氣的走了過來,先是開倉開箱,大聲通報都查獲了些什麼東西,再一一的清點記到簿子上,又同時放了兩掛鞭炮。


  噼里啪啦的聲音似乎半個城都聽得見,可附近兩條街的宅邸都靜悄悄地,彷彿根本沒有人住過一樣。


  某些家境突然恢復成平民水準,開始哭泣懊喪的小婦人,都被僕婦們捂住口,生怕有什麼聲音傳了出去。


  虞璁頗為欣慰的看著國庫重新被填滿,囑咐鶴奴轉告趙璜,從此不用再去拍賣什麼珊瑚樹夜明珠了。


  光今天這一夜的查獲,都夠兩座大學建豪華加強版全套配置了。


  如果這個時代有蘋果電腦的話,肯定是每個教室每個科研室都能安上!


  朕,終於要有錢了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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