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虞璁想了許久,也沒記起來俞大猷這個名字到底在哪出現過。
他記得胡宗憲, 記得戚繼光, 腦子裡對這個名字有本能的互動感, 但是毫無印象。
從兵工廠回了皇宮之後,他吩咐鶴奴去端碗熱粥來,自己就著小菜點心用了些膳食, 又開始思索些有的沒的。
鶴奴見他似乎心情不錯,試探著開口道:「其實今日, 那位名喚俞大猷的人, 已經託人來遞過摺子了。」
「哦?」虞璁好奇的抬眸道:「這才剛來京城,就想著見我么?」
「說不清。」鶴奴神色略有些奇怪:「其實禮部已經安排了會面, 大概要等個四五天, 先把他們安頓下住處之類的再說吧。」
「但是他還託人送了一本自撰的書來,聽說是無論如何都要轉交給您。」鶴奴起身撥亮了燭火, 眨眼道:「陛下要看看么?」
「叫什麼?」
「《洗海近事》。」
沒聽說過啊。
虞璁如今吃飯也沒微博美劇可以刷, 索性看些書本摺子,此刻點了點頭, 示意他把東西拿過來。
這冊子並不厚, 但明顯是他一人所撰, 左右翻了兩眼,竟然都是用兵之法。
虞璁嚴肅了神情,一面叼著酥脆的蝦餅, 一面開始看他寫的序。
這個人寫東西, 完全不按套路來。
古代的兵書很多, 自己閑著無聊也翻了不少,但是那些兵書策論大部分參考的都是前代的戰役或者各種經驗。
可是這位仁兄可不一樣……他參考的,是易經。
所有的縱橫捭闔,生殺逃追,都與易學中的種種玄秘相結合,又延伸出無窮的深層次問題來。
這個晉江人雖然只有二十六七歲,但無論是思考的戰略視角,還是看待問題的角度,都遠超於尋常層次的人。
皇帝一開始看的還有點跟不上思路,本身四書五經里就沒怎麼讀易經,也確實整不明白那些個乾坤罡煞的東西。
但是他越想越覺得熟悉,直到整本冊子翻完,記憶里才終於跟電路接通了一般。
俞-大-猷!
傳說中的 \戚虎俞龍,殺賊如土\,戚就是戚繼光,俞就是俞大猷啊!
虞璁一拍腦袋,猛然間什麼都想起來了。
之所以這位老兄在自己的腦子裡沒什麼印象,因為他這輩子都不得志,本身並不是個當官的料子。
明朝在崇文輕武方面,跟宋朝有很多的相似之處。
武功兵法學的再好,不會在官場里搞人際關係,就永遠都得不到重用。
也正應如此,後人更多的知道那老油子胡宗憲,卻不清楚這看似籍籍無名的俞大猷。
他的一生,是「四為參將,六為總兵,兩為都督」,是「七次屈辱,四次貶官,一次入獄」。
單純論做人之圓滑,他確實不如戚繼光,屢屢得罪人而無法施展抱負,過得相當憋屈。
但是據說,這戚繼光和俞大猷可比試過一次。
戚繼光作為武道宗師,使得是刀法和□□,最得意的就是楊家的六合槍。
而這軍神俞大猷用雙手長劍之法不僅打敗了少年英才戚繼光,當年南下抗倭的時候路過少林寺,把人家武僧都打到心服口服。
——為此老方丈派了兩個和尚跟著他學藝,三年才歸。
後來這個猛人還寫了本《劍經》流傳於世,雖然名字叫劍經,打開一看卻是劍法,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皇帝拿著書左看右看,雖然還是死活沒讀明白,但是明顯坐不住了。
鶴奴是個何其精明的人兒,此刻只笑道:「要不,現在就把他叫來?」
「好!備好茶!」虞璁一琢磨,索性讓他把晚上的會議給推了,認真道:「把胡宗憲也叫過來!」
餐后的水果點心一用,俞大猷和胡宗憲二人就一齊到了殿外候著。
虞璁示意給他們兩備好熱茶,自己又要了杯甜甜的牛乳茶,這才心滿意足的繼續加班。
一旁在窩裡趴著佩奇嗅到了奶香味,開始不安分的搖尾巴。
「給它也倒一碟。」虞璁吩咐道:「讓他們兩進來吧。」
單純論年齡,胡宗憲現在可只有十八歲,比俞大猷還年輕許多。
但是打那二人進殿起,虞璁就明顯覺察出不同來。
俞大猷是普通人家出身,估計對皇家的那一套禮儀也是臨時學的,進門的腳步又急又快,明顯是個躁性子。
而胡宗憲與陸炳有相似之處,本身是錦衣衛世家出身,雖然骨子裡就沾染了武將之氣,但是腳步沉穩,眼神平定,不會左右亂看,明顯是早已心裡有數了。
單純論成熟程度,這年輕的胡宗憲可能還勝過他一截。
虞璁從氣質上都能分辨出誰是誰,他現在開會和接見之類的事情早已相當熟練,自然又是老話常談,再和他們二人寒暄幾句。
行禮之時,胡宗憲步驟從容,一套下來行雲流水。
而俞大猷雖然記得住種種細節,卻也能看出來僵硬而生疏。
到底是家學淵源啊。
待二人坐下,又大致了解些情況之後,虞璁想了片刻,開口道:「你們二人如今高中尋仙考,和狀元應當是同一個待遇。」
「那麼,是入學修深,還是為官曆練,你們想選哪一個?」
尋仙考文理二科一共選拔了十人上來,各個都是極好的人才。
但是只有第一名,才有資格面聖,並且選擇自己的去處。
虞璁之所以這麼定,也有一定程度是公務繁忙,實在沒有精力去認識和照顧好每一個人。
既然給了你們選拔與跳級的權力,後面能混的如何,都看你們自己了。
胡宗憲沉思片刻,才斟酌道:「回稟陛下,不才想入學國子監,待深究學問之後,再為國盡忠。」
他這一步,確實有家裡人的叮囑。
這京城可與徽州那邊不同,無論是三司五寺七部的種種人事關係,還是上下往來,黨派爭鬥,自己都一概不知。
此刻如果能進入國子監,靜水流深做長久打算,自然方便自己觀察上下,靠父親之名更好的結交人脈。
俞大猷聽完胡宗憲的想法,只嗤笑一聲,抬手抱拳道:「皇上,草民也不會別的,只想去打仗!」
嗯?
虞璁心想這果然是兵痴啊,就知道打仗打仗,官都懶得當……
他垂眸斂神,不輕不重道:「可曾帶過兵?」
「只帶著少許人演練過,還未考個武舉人什麼的。」俞大猷別的方面一竅不通,一提到與打仗有關的事情,臉上立馬就洋溢出興高采烈的神情:「草民想跟著陛下,去打那些蒙古人!」
俞大猷這話一出,虞璁和胡宗憲都齊齊變了神色。
這出兵之策,他怎麼會輕易就說出口?!
何況這種機密的事情,明明只有少數的高級將領才知道,並且簽了虞璁親自起草的保密協議,密不透風,如何又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果然對人事一竅不通。
虞璁冷淡了幾分神色,開口問道:「你如何這樣想?」
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件事。
「都是草民算卦推出來的。」俞大猷壓根沒管旁邊還杵著個胡宗憲,自顧自的開口道:「得知高中之後,草民為陛下算了兩卦。」
「為何是兩卦?」
「一卦卜江山,一卦算帝意。」俞大猷的臉上,洋溢著青年人特有的熱情與天真,他壓根沒注意胡宗憲連告辭的心都有了,繼續大嗓門道:「這兩卦都為第四十二的益卦,乃大吉之兆!」
虞璁心裡鬆了口氣,知道機密消息不是自己人那傳出去的,只略緩了神色,在龍椅上換了個姿勢,問道:「具體呢?」
胡宗憲見陛下並沒有避讓自己的意思,忽然心裡一動,頗有種極好的預感。
如果真的如這個莽漢所言,今後陛下會御駕親征,極有可能討伐蒙古,正是用兵之時。
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良臣明將相助。
陛下既然放任自己在這聽著,有可能也有相中之意。
「這第一卦乃益卦初九——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俞大猷生怕他聽不懂,補充道:「意思是大吉大利,並無災禍,因為百姓努力工作,加快了工程進度。」
也就是說,這天下都在積極的推進著改革和新制度,無論是一條鞭法的實施普及,還是那軍紀軍規的實行,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虞璁雖然不太信玄學易經之類的東西,但本身自己能穿越過來也很反科學,只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講。
「而這第二卦,乃益卦□□,中行告公從,利用為依遷國。」俞大猷說到這,捂著頭嘿嘿一笑,解釋道:「草民也不知道要算多久,就定了個五年。」
「中行告公從,利用為依遷國。原意是東征勝利后,班師回來的路上報告周公成王有命,把殷商遺民處理好有利。」
俞大猷咽了口唾沫,都顧不上喝茶,繼續道:「這一卦,乃是強風配快雷,聲威增長之大象,具體推算不提,卻可見兵師征討而無往不利!」
虞璁心裡一定,算是被玄學安撫了些許,只隨口問道:「那你怎麼覺得,朕也會隨軍而去?」
「所謂益卦,乾為天為剛為健;震為雷為剛為動。」俞大猷不假思索的開口道:「動而健,剛陽盛,人心振奮,必有所得。」
「若要興師定師,振奮士氣——莫過於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