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搶什麼?
其實如今的北平,什麼東西都不缺, 唯獨缺蒙古人。
雖然三大營里有蒙古血統的專業兵種, 但是他們畢竟跟著漢族人混了許久, 現在未必清楚草原里的實際情況。
要知道,間諜這種東西的培養,那是越原生態越好。
當初蘇聯為了搞諜戰, 直接圈了個地把廣告牌建築甚至電影院都全部做成美式或者歐式的小鎮,讓訓練的人員從小就生活在這片『楚門的世界』里, 從口音到生活習慣都與當地人如出一轍。
以至於後來有些歐洲人的父母被逮捕並指認為叛國罪, 他們這些衍生的後代還一無所知。
——我爸媽明明是個地道的北歐人,怎麼可能是蘇聯的間諜呢?
陸炳和唐順之聽了這個想法以後, 紛紛露出讚許的神情。
他們需要培養幾個探子出來, 最好能一路混進去,爬到蒙古的上層。
這些事情具體怎麼做, 如何策劃, 都要交由專門的人選,一路保密的進行謀算。
「不必操之過急。」虞璁擺手道:「如今是五月, 起碼還要再準備半年。」
明年, 明年的一月之後。
一切都將開始了。
等唐順之走後, 虞璁多了個心眼,讓鶴奴把嘉靖八年的進士名冊找來。
如今的鶴奴得到了全衙門內外的鑰匙,等同於皇帝的親使隨時調遣資料, 當真是皇權被升高到極點的一個象徵。
這嘉靖八年的進士, 都有些什麼人物?
虞璁在燭燈下眯著眼翻了一會兒, 越看越不對勁。
有兩個非常——非常熟悉的名字。
曾銑和楊博。
這兩個人,居然和唐順之都是今年中舉的!
曾銑是什麼人,歷史中夏言被殺的□□,就是向嘉靖帝勸諫奪回河套,而當時夏言被懷疑的直接原因,就是因為曾銑作為總督,與他交往過密。
這是個無辜到極點的重臣,文韜武略不輸凡人,同時在西北盡忠職守,卻被奸人所害。
一想到曾銑最後的結果,虞璁就想把仇鸞那個草包給杖斃掉。
而楊博……
虞璁想了許久,心想這手頭的好牌太多,該怎麼打啊。
嚴世藩私下裡,曾經跟他爹嚴嵩說過這麼一番話。
「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
當今世上,只有三大才子,足以敬畏。
第一,是皇帝的親信陸炳。懂謀略,識人心,格局城府深厚,且決斷無豫。
第二,是他自己,文藻才華京城無雙,更懂的揣測聖意。
第三,就是這楊博。
歷史中的楊博,被兼封太師和太傅,兩次擊退蒙古的進攻,如同西北的守護神般鎮守一方,還在巡撫甘肅時,興屯田、修水渠、築屯堡,使百姓安居樂業,境內一片海晏河清。
現在的問題是,好牌太多,但都是初階水平。
楊博和曾銑都是正德四年前後出生,換句話說,跟俺答現在是一個年紀,都二十齣頭。
虞璁深思熟慮之後,想了個主意。
現在由於政府開始全效率投入運轉,而且早朝順利被廢,開會的頻率越來越多。
乾鈞堂那邊雖然有專人排表,但是會議需求已經有些難以滿足。
另外,現在有大量的青年才俊需要聚在一起交流思想,互相進修。
那麼,就剛好需要一個類似人民大會堂的存在,正式的供開會、交流使用。
虞鶴被叫進殿里,見皇上冥思苦想許久,小心問道:「陛下可是又需要地圖了?」
「確實,」虞璁頓了下,問道:「我想找個地方,要靠中間,方便聚集,同時地方寬敞,可以建很大的禮堂——你覺得哪裡合適?」
由於他畢竟是個皇帝,公務繁忙又難以脫身,對京城的認知無非是紫禁城、金水橋外的七部、京郊的雲祿集。
虞鶴想了想道:「還真有這麼個地方。」
「哪裡?不會是西城吧……那裡拆遷什麼的很麻煩,我覺得不合適。」
「不,是內市。」虞鶴認真道:「因為雲祿集如今越做越大,內市反而消減了許多——大部分商人在雲祿集旁邊有了倉庫和住處,誰還會來城裡呢?」
「內市?」虞璁愣了下,納悶道:「我怎麼沒聽說過內市在哪?」
原來這皇城之內,禁城之外,專門有一片市場。
按照《會典》里的規矩,這裡每月初四都會開市一天,買賣之物相當豐富。如刀槍弓箭這樣的違禁品,也會公然在內市中陳列出來,以供人交易。
「每個月只開一天?」虞璁想了想道:「武器防具還是要管制,不過這個內市可以移到京郊去。」
這個時候,就要把經部尚書王守仁同志叫來了。
王陽明上次聽說徐階去乾清宮裡吃肥羊尾了,心裡痒痒的慌。
他這次一瞅見來叫自己的小廝不是趁著飯點來的,只微微嘆息了一聲,又抖擻了精神,快步去了乾清宮。
這人越活越年輕,無非是有盼頭。
楊一清也好,他也好,都盼著國家能一雪前恥,重回太平盛世。
雖然膝下的孩子還很小,但他的心思全都寄托在國家要事上,如今不僅腿腳利索了許多,連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康健了。
「王陽明來了,」虞璁笑道:「快坐,朕想問問你,這雲祿集的事情。」
待王守仁行禮坐定,大致聽了聽前因後果,又思忖了一番才開了口。
「這北平,地饒黍谷騾馬果瓜之利。不僅器具充棟,珍玩盈箱,甚至不乏昆玉、瓊珠、滇金、越翠。」王守仁頓了一下,解釋道:「因此,南北舟車並聚於此,遠方異域之人也雲集往來。」
雲祿集從中午開到晚上,地方寬敞庫房充裕,更大程度上刺激了京畿一帶的商業往來,如今的這裡已然規模更大一籌,光是稅收都非常可觀。
「臣以為,單雲祿集一處,已經不夠了。」王守仁示意他看向地圖,說話不緊不慢:「京畿一帶莊田已還,流民之禍也逐漸平息,眼下農務繁盛,更需要輸出和交易。」
「你是說,最好再設一處,將手工業和農桑業的東西分開來賣?」虞璁腦中有什麼豁然開朗,喜上眉梢道:「這雲祿集最後定址在西南,那便在東南也設個鏡面的如何?」
「雲祿集多虧趙大人的悉心看管,現在秩序井然,庫房的看管也不曾出過簍子。」王守仁想了一會兒,試探道:「陛下,臣以為,這經部人手不足,還需擴充職位才好。」
「嗯?」虞璁想了想,確實現在商業的發展速度相當的快,從前建立的經部已經忙不過來了——畢竟財政司那邊算稅收和定各種政策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這事兒就交給王大人了。」他琢磨道:「如果吏部那邊程序不好走,就直接寫了摺子遞給朕,當天估計就能批下來。」
王守仁應了一聲,又問道:「那東市命名為?」
「竹瑞集。」虞璁隨口道:「建館之事讓鶴奴那邊去知會趙璜,城牆也該再建一圈了。」
竹通足,足瑞勻祿,也算討個彩頭。
這京城的城區規劃建設,自己還不敢隨便定。
怎麼著也得看看人口的擴張速度,才能確定到底要圈多大一塊地。
「如此,雲麓集便專供初級產品的買賣,」皇上說了一半,見王守仁有點懵,解釋道:「初級的,就是那些果蔬絲綢,算是粗淺即用之物。」
「竹瑞集賣的就相對而言高端些,賣手工藝品和珠寶雜貨,總之產出也肯定會更高。」虞璁想了想,補充道:「這一次,他們都嘗到甜頭了,竹瑞集的收稅應當佔個三成,而且要交攤位費——具體價格,當然還是經部這邊來管理。」
他有預感,這竹瑞集出來的東西,會逐漸品牌化高端化,專供那些達官貴人、豪富土紳消遣。
一邊便宜著廣大老闆姓,不收攤位稅率偏低,一邊對上高級消費人群的胃口,也算是盡善盡美了。
「至於內市,回頭跟知聲堂說聲,讓他們通報一句,直接東遷竹瑞集。」虞璁說到這活動了下筋骨,起身道:「我剛好去趟工部,一起坐轎輦出去吧。」
趙璜從學院里回來,見皇上正氣定神閑的喝茶等他,忙笑著告罪。
「這建築學府,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回稟陛下,臣等調遣了各地的能工巧匠,已經不成問題了。」
趙璜在行禮之後湊了過來,將他的布置細細道來。
這築基建樓,採用的乃是嶺南西樵諸峰所產的獅腦石、禾倉石,作為柱礎牆基,待高樓建好之後,再採用采自北京西山的白玉石,用來階砌雕畫。
既然是皇家學府,哪怕不能用龍鳳紋章,也大可以繪刻出秋蘭冬松,讓這兩大學院都既大氣恢弘,彰顯大國風範,又典雅深厚,滲透百年學風。
虞璁聽到這裡,還是略有些擔心好幾層的高樓能否穩固不倒,便又問了幾句。
「這個陛下大可以放心。」趙璜這些日子都在忙建學的事情,對這些再熟悉不過:「微臣特地囑咐過了,這兩大學院都採用的是三合土,無論是粘性還是堅固程度,都可以經歷百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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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三合土,就是石灰一分,河沙、黃土三分,再用糯粳米、羊桃藤汁和勻。這個配方哪怕拿來築造城牆,都穩固的很。
虞璁點了點頭,這時才把自己有關竹瑞集的想法同他和盤托出。
「竹瑞集?」趙璜想了想,為難道:「陛下,臣覺得辦是能辦到,管也是真管不過來,能否加增工部職位,多放些人來幫忙?」
去年不是又增了一片進士,現在還在國子監呆著呢嘛。
……你們這是要搞國家公務員全面擴招啊。
不過之前尋仙考一共招進來二十二個人,剛好有地方可以歷練幫忙,也挺好的。
另一邊,在乾鈞堂里,正在由楊一清召開並主持會議。
陛下雖然沒有來,但文臣們臉色都不太好。
這場會議,是針對之前徐階的那篇文章,和突然發起的征戰綜合召開的。
「在召開之前,執罡軍那邊送來了兩箱上好的皮子,按照品級位份已經分好了數量。」楊一清畢竟年紀大了,說話速度頗慢,但在場沒有人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會議結束之後,你們自己去東廂那裡領走。」
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不屑一顧的嗤聲。
想來是不想收受這些武將的恩惠,也並不贊同這次的出征。
由於那個閻王似的皇帝不在場,許多人也終於放鬆了許多,心裡的那些算計和想法也紛紛脫離了畏懼,開始跟泡泡似的浮了上來。
要知道,楊一清不僅是個首輔,也是個老人,用心多勸勸他,總能通過他來動搖皇上的。
夏言坐在最末尾,神情非常拘謹——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無論是在場各位官員的品級,還是他們的出身,都跟他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今天開會,特地請來了隨軍觀情的十位文官,」楊一清打開了一份名冊,不緊不慢的把他們的名字和等級都念了一遍。
皇帝到底心機過人,這十個文官里,有八個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大官,而且出身六部,除了經部之外,基本上每個部門都佔了一個。
這幾個人現在坐在場中間,還都帶了一份講稿。
從前來這裡開會的時候,還沒有這個習慣。
但是開會就必定要論道講理,單純靠即時的反應很容易敗了下風,如今許多人都學乖了,提前把要帶的資料和講稿都準備好,免得被人搶了風頭。
楊一清咳了一聲,看了一圈這神色各異的眾人,重複強調道:「這次的會議,還是重點放在議論《再論宋璟勸賞郝靈荃之策》這封摺子上面,不要偏頗過激。」
徐階坐在中間靠前的位置,神態安然。
自從他寫了這篇文章,就承受了諸多的罵聲和議論。
但是他明白,這也不過如婦人妊娠,要經歷一番陣痛而已。
陛下說的好,不破不立,不捨不得。
若是連這點小問題都無法承受,那也不用談將來了。
「微臣以為,此乃大逆不道之語!」一個官員直接站了起來,神情相當激動:「宋璟乃千古明相,豈可如此非議!」
楊一清緩緩看了他一眼,那人就閉了嘴,又訥訥的坐了下來。
「先讓那十個人說,然後你們再爭。」
這個主意,還是他出給皇上的。
既然有如此反對之人,不如挑幾個最會詭辯挑撥的,讓他們親自去草原上感受一番,到底給不給將士們名譽厚祿,來犒勞他們對國家的生死之託。
再者,等這十個人回京之後,再由皇上親自出面,敲打一番。
——如果你們十個人,在之後的會議里都無法說服其他人,那便再跟著執罡軍去蒙古人的刀下討口飯吃吧。
夏言一聽到這輕描淡寫的威脅,簡直有奪門而出的衝動。
草原那種鬼地方,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去了。
無論是駭人的嚎叫聲,還是處處都散著的血腥味道,還有狼那如鬼魅般的眼睛!
絕對——絕對不要!
楊一清如老狐狸一般坐在首位,笑的淡定從容。
這就叫以毒攻毒。
果不其然,這幾個開頭時最激烈反對給軍士們加薪贈榮的幾個文臣和御史,在這一刻竟倒戈相向,極力的試圖勸說甚至破口大罵,說到動情之處甚至拍桌子拍的手都紅了。
虞璁當初威脅他們的時候,可說的清清楚楚。
要麼,就讓絕大多數人都閉嘴。
要麼,你們都去甘肅嚼草根去吧,朕有的是法子巧立名目——你們且看那些從前稱兄道弟的同僚們出不出面救你!
這種時候,他們十個人才能感覺得到更深一層的恐懼來。
現在他們的每一個人,都開始關心民族大義,都開始擔憂國家興亡,都站在將士國家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就如同換了一個人般。
根本上,只不過是自己的利益被徹底威脅了而已。
楊一清看著他們情感激昂的在那裡爭論古今,愈發笑的意味深長。
活到他這個份上,當真是什麼都看透了。
虞璁從工部出來,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決定去找太醫院。
現在這中央醫院還沒有開始建立,得等到學校和大會堂建完了,再去給醫院劃地皮撥人手。
當初京畿一帶的流民問題極其嚴重,現在幾十萬的流民流寇,要麼老老實實回家種田,要麼被執罡軍收拾的屁滾尿流,還有許多開始從商貿易,剩下的……估計都來做工匠了。
畢竟自己按照平均情況,給了條最低工資線,確保他們不會打白工,並且每個月都能領到錢,可以養活老婆孩子。
——在這種情況下,就等於是政府工程予以的再就業了。
所以大量的人前來跟隨老工匠做體力活兒,時間一久也懂了各種要領,效率那叫一個高。
這搬磚的挖沙的挖石頭的都有基本待遇,宮裡的開支居然還依舊維持在平均線上,還真得感謝冥思庫的兢兢業業了。
畢竟,這吐贓的人越多,肅清的態勢就越風聲鶴唳。
誰都怕半夜被錦衣衛敲門,索性規矩辦事。
思索之際,自己已經坐轎子到了太醫院。
門口的小太醫一見是皇上來了,忙不迭行了個禮,再趕回去叫那幾個大人過來評判。
其實這次虞璁來這裡,是因為不經意間自己想起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來自於《儒林外史》,講的是一個主妻被丈夫和小妾聯手坑害,連藥物都被大夫刻意做了手腳,最後不治而亡。
雖然知聲堂應了自己的要求,定期的宣傳中醫的基本知識,盡量的給民眾講得深入淺出,但是也難抵過這庸醫和某些人刻意害人啊。
要知道,這民間醫學都沒有什麼固定的標準,可能有人陰陽五行之說都背不清,就開始行醫害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給一個基本的規範,起碼來一場普通範疇內的考試,給予相關的資格評定,也算是有個大眾參考的東西了。
崔太醫聽了皇上這麼一講,深感贊同:「陛下,這行醫治人,起碼該背的熟《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這樣的書,該會的湯藥方子也不可以出錯才行。」
疑難雜症當然另做打算,可最基本的藥理和醫理,可不會有什麼大的紛爭。
虞璁心下一動,又開口道:「朕以為,可以制玉牌數百,就命其為『澤醫令』——凡是通過考試,得到此令者,一方面需備案太醫院,另一方面也可以以此為榮譽之證,讓更多的百姓問醫求葯,甚至吸引學徒拜師學藝。」
「陛下英明!」崔太醫摸著山羊鬍子道:「那這考試之卷,是……」
「由國子監和太醫院這邊一起承辦。」虞璁解釋道:「題目類型,可以參考這尋仙考的理科試卷,做選擇題、問答題不等,更重要的,是考核他們對基礎醫理的掌握。」
旁邊的幾個老太醫也紛紛點頭,感慨終於有此舉策,能惠及百姓了。
這郎中有幾個真看過書,還是一知半解的,經過考試一審便知。
百姓們去知聲堂聽見消息,見著官方出示的正版澤醫令玉牌的,也更方便去識別是李逵還是李鬼。
「春天會試,夏天尋仙考,這秋天,就稱作杏林測吧。」虞璁想了想道:「現在是五月,還有六個月可以宣傳此事,並且準備試卷和考試範圍,往後如何在全國推廣,又如何來京城會考,自然都交給你們太醫院來定。」
如此一來,太醫院也可以收納不盡的人才,繼而為皇室和高官們效力。
「杏林測便定在十一月一日,正是銀杏葉開始變黃的時候,如何?」
「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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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俞大猷回京之後,又去找了一趟唐順之。
他在京城找了個小宅院住下,還給俞大猷也勻了一個房間,師徒二人相見,免不得談笑許久。
「師父,你覺得這皇帝,什麼時候去打蒙古人啊?」俞大猷壓根懶得管那些朝廷上的糾纏,只率直問道:「老子還想打仗!之前你教我的棍法真他媽的好用!」
唐順之心想自己一個斯文人,怎麼就教不好這獃子,只無奈笑道:「還得等些時候。」
「還要等啊。」俞大猷略有些煩躁,又想了想開口道:「師父,我們那天晚上跟蒙古人打仗,我突然想了個法子。」
「什麼?」
「兵車!」
唐順之眯起鳳眸,語氣略變了幾分:「說來聽聽。」
虞鶴的白名單里,在最近又增加了唐順之這個名字。
他雖然對這個清秀的書生並不熟悉,但有種本能的好感。
一看就跟楊一清似的,都是鬼精的狐狸轉世吧。
沒想到白名單一加,唐順之就進了東殿,還帶上個看似莽夫的武官來。
虞鶴忙招呼了幾聲,轉身放下摺子,去了正殿通報皇上。
「兩?師徒都過來了?」虞璁這頭正在啃陸大人悄悄送的糖葫蘆,揮手道:「放他們進來吧,不礙事。」
唐順之一進正殿,就聽見了咔嚓咔嚓的啃糖葫蘆的聲音。
明顯虞璁沒把他當外人,也懶得在同齡人之間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勢。
這些鬼才哪裡是能被規矩束縛住的人?
「愛卿近來胃口可好啊?」
「回皇上,還不錯。」唐順之示意俞大猷跟著行禮,又接過他手中的捲軸,笑道:「臣有一寶,今日想獻給皇上。」
虞璁放下葫蘆串,走下玉階過來,好奇道:「什麼東西?」
如果是字畫,那還真是送錯人了。
「兵車戰術。」
畫卷徐徐展開,竟是好幾種操練的法子,和兵車的圖紙。
「這是誰想出來的?」虞璁看了幾眼,暫時沒明白是個什麼東西,抬頭道:「具體怎麼個意思?」
俞大猷很自豪的高聲道:「這是我和我師父一起想的!」
原來,俞大猷雖然粗莽,但是心思極細。
在那一夜,其他執罡軍都在掠奪部落之時,他一直在旁邊觀察蒙古人進攻的法子。
「這些韃子都在馬上作戰,所以相交之時『彼高我下,萬無取勝之理』。」俞大猷神情頗為認真,任由唐順之在一旁淺笑著看他:「微臣覺得,這三大營里的環刀、骨朵,都應該改!」
虞璁眯了眸子,執了茶杯若有所思道:「怎麼改?」
「應該改成虎叉、龍刀——還有鉤鐮刀!」俞大猷極其嚴肅道:「這骨朵環刀,雖然同步兵相戰時能大砍大揮,但是對於打騎兵而言,還不夠長!」
「你說的那些,又有多長?」
「接近七八尺!」
虞璁差點又一口茶噴出去。
一丈差不多三米,你這也得有兩米六了吧。
「陛下切莫驚怪,正是因為龍刀虎叉極長,對陣之時才可砍可刺,馬還沒有跑過來便已經被制住了——」俞大猷示意他看自己畫的圖,又補充道:「最好左手再執盾牌,這樣更方便滾殺敵馬!」
只要砍斷馬腿,哪怕是讓馬無法自由賓士,都足夠致命!
理論上,這麼干確實可以。
但是與之配套的,應當是全面的軍隊體質提升。
想要駕馭如此特殊的武器,更要在臂力、體力、耐力等方面有所提升。
正好這明軍在半年後要出征西北,現在更要開啟一輪的體質監測與考核。
完全兩不耽誤。
虞璁細看著他畫的示意圖,慢慢道:「但單是如此,恐怕不夠吧。」
唐順之點頭一笑,示意他看向另一邊:「臣以為,可以形成一個戰車車陣。」
馬上步兵十人,騎兵二十人,戰車一輛,步兵又十人,統共四十人一列。
「這如果遇到敵人了,先用戰車擋在前面,使對方的戰馬無法衝刺而來,」唐順之解釋的相當清晰,語氣從容不迫:「車上的軍士直接操起□□銃炮,射擊一輪之後,馬上步兵出陣放銃與弓矢。」
等於說先用車形成小型的戰壕,再接上兩輪的射擊,足夠嚇退馬匹。
「然後呢?」
「兩輪射擊之後,車上軍士裝填,馬上步兵回陣,騎兵再馳騁而去,趁機砍殺,其餘步兵在旁邊收割首級。」唐順之示意他看向這獨輪車的奇異樣式,以及那車上裝置的長毛:「這車猶如刺刀,不但輕便易運,遇坑時也能方便抬起。」
難怪搞得跟馬戲團似的……
虞璁之前看神機營演習的時候,心裡一度不是滋味。
老舊的神機營不但裝填過慢,而且都是三排輪換,估計這頭裝填還沒搞完呢,頭都被蒙古人割掉了。
想要打蒙古,就要靈活機動,就要全方位的互相配合。
至少在這一點上,唐順之深得他意。
「實踐出真知。」虞璁垂眸道:「唐順之,朕命你為從五品鎮府,俞大猷,朕命你為正七品都事——」
「執罡軍中劃分一千人交由你們統管,朕只給你們兩個月。」
八月之時,他要再去搶一次東蒙古。
「謝陛下!」
待交流完之後,兩人各自告辭,虞璁回到御案前批了會兒摺子,又定不下心神來,索性再看會兒這地圖。
這個時候,他就格外的懷念現代。
古代的地圖沒有經緯線,一切都是抽象又模糊的線條和備註。
他雖然看地圖看了這麼多次,很長時間都沒有搞清楚。
這個安南省——到底是什麼東西?
明代的地圖跟現在完全不一樣,而且名詞也都亂七八糟的,畢竟是衛所制度。
他之前看安南兩個字,都以為是雲南,可是現在越瞧這個位置,越覺得……怎麼像是越南啊。
「陛下?」陸炳拎著象棋餅和桃花燒麥歸來,見著虞璁又在對著陛下發獃,便開口喚了一聲。
虞璁先是動了動鼻子,聞著香味忙轉過頭來,相當滿足的喝了口鮮果酒,再開始吃這熱騰騰的點心。
「你說這安南,是個屬國吧?」
陸炳由於家裡長輩談論過此地情況,一時反應的頗快,趁著皇帝在啃燒麥的功夫,跟他把前後都講了一遍。
原來,這安南從前是胡朝,在朱棣那一代被率軍消滅,又為了回應當地官吏耆老\原復古郡縣\的請求,改安南國為交趾布政使司。
但是由於確實離中央太遠,管理不善,到了明宣宗那一帶時決定罷兵,撤軍八萬餘人北返,罷了這個布政使司。
也就是說,這個古代版的越南曾經是中國的一個省,也是邊境。
天高皇帝遠,死活管不著,就在楊士奇等人的勸諫下給扔了。
虞璁聽到這兒差點被噎著,忙喝了好幾口果酒。
——怎麼著,自己家的祖宗就這麼喜歡扔地方啊?!
洪武永樂把河套邊陲扔了不說,越南也不想要了?
這明宣宗要是不亂來,越南就是中國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麻蛋!
「陛下難道是想,把這塊地方給奪回來?」陸炳神色微動道。
虞璁啃著象棋餅,半天沒吭聲。
他也沒想好。
越南實際上,可以蔓延到湄公河三角洲那個地方。
如果把越南吞掉,就等於可以戰略往南擴,更深一步的展開貿易和海運。
有越南在,也可以往印度尼西亞方向擴張,甚至奪走還沒有人殖民的印度尼西亞。
現在正是萬事復甦之時,農田、工程、水利,什麼都在恢復秩序。
當然,現在不可能去管越南如何,畢竟河套沒有拿下來,蒙古也依舊在旁邊虎視眈眈。
有關女真三部的事情沒有解決,倭寇之亂也會在幾十年後再度猖獗。
但是——如果自己脫離這些現狀,立足長遠考慮呢。
如果長遠考慮,可以看見人口在瘋狂擴張,資源會越來越匱乏。
可以看見海軍勢力不斷上升,也許中國可以做下一個日不落帝國。
可以看見將來會與英法相識,又與歐洲產生多少的碰撞。
如果拿下越南,等於給自己多開闢了一條路。
「如果說打,肯定不能現在打,」虞璁慢慢道:「十年內,朕都沒有時間管他。」
可是以後呢?
「不如這樣。」他抬起眼眸,看向陸炳認真道:「先遣大使至鎮南關請降,讓他們將安南土地冊及戶籍獻於大明。」
他記得很清楚。
自己的兵部里,有一個牛逼人物,叫毛伯溫。
他雖然沒有劉伯溫那麼鬼才,卻不費一兵一卒,把整個越南都送回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