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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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三人俱是一驚,心裡都開始飛快地盤算起來。


  王陽明是經部之首, 也是改革的中堅力量。


  楊一清是文臣之首, 也是那些新老文官基本上都心服口服的老先生。


  李承勛與禁軍打了多年交道, 既能控制武官,本身又屬於文職。


  這三人將組成監國的核心陣容,來替他鎮守這北京城。


  「陛下, 」王守仁起身作揖道:「四位皇子都太過年幼,此刻若是立儲……」


  恐怕會一片大亂啊。


  「不立儲。」虞璁打斷道:「在他們過十六歲之前, 朕都不打算立儲。」


  這話一出, 王老先生也愣住了。


  不立儲,那再來個土木堡之變, 他們還得再找個藩王來做皇帝不成?

  「你們想想, 朕如果立儲了,會不會有人想要弒君以扶持幼帝, 好把持朝政?」虞璁挑眉道:「如果朕在西征時命有不測, 你們且記住了。」


  「得到消息之後,直接召開最高級別的會議, 當眾抽籤。」


  「抽到哪個皇子, 你們就直接擁他為帝, 由你們三人輔佐他長大。」


  其實在宮廷里呆著,就有種玩狼人殺的感覺。


  如果是原裝版的嘉靖帝,他這一輩子都在盤邏輯找漏洞, 看誰才是狼。


  每個人身上都有或明或暗的那一面, 即便是嚴嵩也是如此。


  所以, 在這種情況下,君主想要明白自己能夠信任誰,其實永遠都無法求證——因為他沒有評判的標準,許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


  嚴嵩即使再怎麼貪污,再如何迫害逆賊,但是他對皇上的時候,永遠都忠心耿耿,竭力討得他的信任。


  而皇帝所要的,就是這樣無條件的臣服,與忠心。


  這個時候,就可以看到虞璁的先天優勢了。


  這是一盤已經走過一次的局,他從前以旁觀者的身份看過所有人的舉動。


  所以如今自己也加入其中,再來一次的時候,等同於作弊器。


  誰心懷不軌,誰一片至誠。


  誰能直接託付,誰其實表裡不一。


  這些事情,他都早已看的明明白白。


  「陛下——」楊一清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陛下為何要如此冒險!」


  這河套地區,早在漢代之時便已是個紛亂之地,那邊天寒地廣,不宜耕種農桑,千百年來屢征屢失,難以維繫,根本就是個雞肋之地!

  皇帝抬起頭來,看向老先生道:「楊首輔以為,河套一帶猶如雞肋,食之有味棄之可惜,是么?」


  「陛下何必去親征?難道北平的安危、國家之興亡,還比不上那片荒涼蠻夷之地嗎!」楊首輔從前是聽說過要奪回河套之事,可是如今聽說陛下要御駕親征,心中並不能平息。


  要知道,當年他還在輔佐武宗之時,就看見了無數亂象。


  如今好不容易休養生息,無論農耕商貿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陛下又何必冒出此險!


  「古語曰肉食者鄙,」虞璁接了一盞熱茶,低頭吹了口氣道:「楊首輔,難道同下頭的那些文官一般見識么?」


  楊一清怔了下,忽然感覺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陛下為了奪回河套,不惜親自上陣,去指揮大局。


  但是他要的,難道不是把領土奪回,以示國威?


  「楊首輔,朕問你。」他抬起鳳眼,聲音清冷寒徹:「明朝長期無力抵禦蒙古,為什麼?」


  「是兵力衰弛,將領無為?」


  「是不悉謀術,技不如人?」


  楊一清愣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


  「根本原因在於,馬。」虞璁加重語氣道:「蒙古人佔據北方的無數土地,靠的就是他們的軍馬!」


  這是個冷兵器的時代。


  槍/炮雖然有用,可更多的在於短距離的作戰之中。


  冷兵器的時代里,鐵馬賓士踩踏的恐怖,猶如高速運行的坦克一般。


  如今技術根本不成熟,而且可以預見在未來的百年裡,也不可能馬上就開發出□□迫擊/炮這樣的東西來。


  因為這些槍械的製造,都需要極強的精鋼冶鍊技術。


  現在明代所擁有的生鐵炮,都是笨重而難以運輸的,只適合攻城防守。


  但是馬,上能作為軍事武器,提高行軍速度,碾壓步兵槍兵,下能作為民用運輸工具,改善無數人的生計和交通。


  虞璁要的,根本不是那塊地廣人稀的土地,而是為了馬!

  「為什麼?」楊一清喃喃道:「單說為了馬,也有馬市可依,朝鮮那邊也有上好的馬……」


  「楊首輔,你想一想,為什麼大明朝的馬,不夠多也不夠好?」


  虞璁抬眸看向他,放下茶杯道:「因為高頭大馬,只能產於北方。」


  李承勛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道:「馬喜高寒,非炎方所利。」


  俗話說銅驢鐵騾紙糊馬,南方氣候炎熱潮濕,又多滋生蚊蟲,再加上地形的限制,根本無法養出能馳騁征戰的高等馬。


  因為在炎熱之地如果負重疾馳,勢必會提高體溫,根本無法支撐許久。


  南方能養出來的,都是劣等品的矮腳小馬。


  而蒙古馬那樣高頭闊背的,需要烈風寒霜的滋養,更需要上等的草料。


  「河套一帶有天然的牧場,可以供數十個大型養馬場的建設發展,」虞璁語氣沉穩堅定,沒有半分的退讓:「距離邊郡極近,地域算是中轉之地,既可以將馬群轉運中原,也可以隨時往北部支援運輸。」


  「如果得了河套,就如同給朕新撥了多少個軍火庫。」虞璁說到這裡,話語截然而止。


  可是他沒有說的那些話,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李承勛在這一刻,幾乎有種在戰場上的驚心動魄。


  皇帝他要的,是以河套為跳板,去得到那一整片的蒙古!

  不,極北極寒之地,恐怕也會被捨棄。


  他想要的,就是京城以北最肥沃又草木繁茂的土地。


  虞璁看著那三人陷入沉思之中,又抬手抿了口茶。


  他其實,想的比這幾人,還要遠。


  中國缺的,是石油。


  這種東西,越往北越好開採。


  現在如果能解決邊患,擴大版圖,把未來俄羅斯的那一片都打下來。


  那麼在未來,真正能夠發揮極大作用的,也會是一片看似貧瘠而荒涼的土地。


  「既然都啞口無言,那麼再來談談這立儲之事。」


  皇帝不緊不慢的看了眼這神情複雜的三人,開口問道:「關於抽籤之說,可有什麼不明白的?」


  四個皇子,如果早就提前定下了繼承的候選人。


  一旦消息走漏,那麼極其可能引發某些人的不軌之心,指望靠扶幼帝上位,來把持大明的江山。


  可如果讓這件事變得更加隨機呢?


  「微臣明白。」楊一清起身作揖道:「此事,只三人知,誓不外傳。」


  其他兩人也迅速站了起來,行大禮以示鄭重。


  虞璁默不作聲的受了他們一禮,不緊不慢的又開口道:「那麼此事便不糾纏啰嗦。」


  「未來朕遠在西北,你們且記住一件事情。」


  「任何自西北發來的諭旨,你們不要看玉璽印章,而要看朕的指紋。」


  指紋?!

  虞鶴默不作聲的拿起三枚被火漆封好的空白信件,遞給了他們三人。


  「這三封信里,朕都印了一枚指紋,留作參考。」


  虞璁垂眸道:「三封信中都寫了一位宮廷畫師的名字,來幫你們辨識真偽。」


  這個世界上,對自己而言唯一可信的,只有指紋。


  玉璽可以被盜竊,諭旨可以被篡改。


  可是指紋不會。


  千萬人的指紋都不可能同一,越是溝通交流困難的時候,越是要上一個雙保險。


  早在宋朝的《洗冤錄》里,就有對指紋區分和認知的明確判斷。


  而且古代當兵都要造冊,叫做「箕斗冊」,用於辨別和鑒定每個人的身份信息。


  李承勛雖然對此早有了解,但沒想到皇帝會穩妥至此,此刻更是心悅誠服,神情恭敬有畏。


  「萬歲。」王守仁接了信件,思忖之後還是開口道:「倘若,微臣三人之中,有人又身有不測呢?」


  楊一清如今已經七十六歲,自己與李承勛也已年近六十,這個問題雖然令人心中沉重,卻也不得不說。


  虞璁握緊了那一方茶盞,不緊不慢道:「此事,錦衣衛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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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虞鶴走近監牢之中,身後跟了個蒙古族的士兵。


  他神情冷漠的舉起了火把,照亮了那五個擠在一起的死囚。


  五個蒙古人從睡夢中醒來,一眼就看見了他,神情瞬間變得憤懣而又怨毒,開始用外族語言咒罵。


  「沒用。」旁邊的那個士兵開口道:「一看就是只認死理的。」


  「殺。」


  虞鶴淡淡道,握著火把走向另一個地牢。


  他的身後很快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聲,猶如野獸臨死前的哀鳴。


  在寂靜的地牢之中,他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清晰可鳴。


  另一間地牢同樣陰冷而潮濕。


  五個人早就聽見了隔壁的慘叫聲,一齊瑟瑟發抖的抬起頭來。


  皇帝曾經教過他,不要把他們一開始就放在錦衣玉食的環境里。


  如果已經仇恨釀成,又沒有任何可以挽回的餘地。


  不如直接把他們放在最惡劣的環境里,看還有幾個人肯低頭。


  一開始因富貴相待而改口的人,未必能有幾分真的奴性。


  「這個有機會。」那個蒙古士兵開口道。


  「你問他們,餓不餓。」


  蒙古語聽起來嘰里咕嚕,像是什麼怪獸在鬧肚子。


  那幾個人靠在一起取暖,非常不安的點了點頭。


  虞璁瞥了身側的侍衛一眼,後者立刻和其他人捧來了熱湯飯食,全是中原的口味。


  被餓到這個份上,他們哪裡還管有多少葷腥,都忙不迭的吃起來。


  二十個蒙古人俘虜里,要至少能挑出一個來。


  恩威並施,一點點的把他□□成忠心耿耿的帶路黨,哪怕不放心把他送回蒙古,也要從他嘴裡敲出點東西來。


  虞璁站在三大營之前的那個高台上,一邊翹著二郎腿曬太陽,一邊在翻看著名冊。


  備戰狀態開始之後,士兵們陸續的通過了體側,及格率為89%。


  眼下經濟特區的事情需要暫時擱置,而出兵的陣容也在確定當中。


  上次從藩王那裡搶回了兵權,用相當流氓的方式重新把禁軍確立。


  加上次等的普通士兵,一共有十五萬人整。


  其餘的幾十萬軍隊全部被重新分配和調度,讓各地軍權在藩王和政府那邊各分其半。


  留六萬禁軍在京駐守,七萬人隨軍出征。


  這打仗,在精不在多。


  當年土木堡之變,王振那個狗太監帶著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御駕親征,搞得最後慘不忍睹。


  太監短視,皇帝愚蠢,但更重要的是,五十萬人,難以調度和控制。


  要知道,蒙古騎兵最擅長的就是閃電戰。


  在草原之中,毫無作戰經驗,又或者兵甲鄙陋的五十萬人,簡直是過去瘋狂送人頭。


  人越多越難改變陣型,難以系統指揮。


  更可怕的是,一旦遠處有潰敗之象,其他人也會紛紛膽寒,大有逃竄之意。


  哪怕是關雲長過來帶兵,想打贏都極難。


  「陛下,這是微臣和其他幾人重新擬定的作戰方案。」毛伯溫站在他的身側,手裡捧著一摞冊子。


  他花了將近一個月,來搜集數目,調整對策,和其他將領們開會,擬出了多個進攻和撤退路線。


  虞璁從沉思中回神,端正了坐姿,接下了他遞過來的摺子。


  這一冊冊作戰方案,明顯比從前的要好很多——而且還能看到多方位的考慮和顧慮。


  「賞。」


  黃錦忙不迭掏出五袋金葉子,直接托毛伯溫代為轉交。


  毛伯溫哪裡被皇上賞這麼多金子,此刻也是懵著就接了,倉促的說了聲謝陛下。


  虞璁垂首看著作戰計劃,以及他們對河套地形的把握,心裡總算放心了許多。


  很多事情,只要能用心去做,就能做得好。


  無論是突擊、防守,還是應急方案,很明顯都能在這冊子里翻到。


  更可貴的是,他們還在冊子中註明了前後討論的結果——


  每一次的修訂和改動,都能看到痕迹。


  作為半個皇帝,和半個現代人,虞璁只能在大局上發揮作用,以及用現代的思維幫忙救急破局。


  但是細節上,無論是石材的建築,火藥的改良,還是軍隊的作戰方案,這些細節都只能由這個時代的人,來因地制宜的考慮和謀略。


  即便如此,也已經是很優秀的結合了。


  大明朝從來不缺能人,缺的是不功於心計,把心思放在千秋功業上的皇帝。


  陸炳聽說陛下又來三大營視察,匆匆的趕了過來。


  虞璁隔了老遠,就看見了行色匆匆的他,心裡突然就開心的不得了。


  如今阿彷個子又長高了不少,身材線條更加出挑,就連面龐五官也越來越深邃好看。


  到底還是瘦了。渾身上下都修長又綳著力量,和自家佩奇一樣怎麼看都好看。


  陸炳一見到虞璁身旁的毛伯溫,心裡便多了幾分猶豫。


  兩人雖互相眷戀,但此刻都明白,公務為先。


  「毛伯溫能謀善略,不礙事。」虞璁知道他這次來主動找自己,肯定不是為了什麼兒女私情,坦蕩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陸炳思忖了一刻,才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陸炳本身是錦衣衛出身,進入軍營才半年多,並不是很清楚這軍功制度的具體。


  但是就從這兩次的出擊來看,用割頭來算軍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虞璁本來以為不是什麼大事,等聽陸炳講完,人都懵了。


  這古代人到底是古代人啊。


  個個有這麼生猛的嗎——全都靠割頭來領賞?

  腰間掛一串腦袋像話嗎?


  「毛汝厲,」虞璁瞥了眼還沒年過五十的毛伯溫,開口道:「你跟朕講講,如今這軍功制度,是怎麼個實施法?」


  毛伯溫本身干過的職位頗多,前頭做過福建、河南的巡按,後頭做過大理寺丞、右僉都御史,對軍隊的事情也清楚的頭頭是道。


  但這個話題,總感覺是送命題。


  雖然現在陽光正好,但是毛伯溫總覺得後背發涼,還是把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講明了。


  他越說,皇帝臉色越白,到最後差點直接癱在椅子上。


  ——得虧沒急著出門打仗!


  這特么都像話嗎?!


  明代的軍功制度,就兩種。首功和戰功。


  首功就不必說了,按人頭來算戰績,跟如今的某些手游很類似,通俗易懂。


  而戰功,雖然往細了說分類很雜,但都是按照戰士的表現來定功勞。


  比方說,如果你斬獲敵首,力挽狂瀾,以一敵百,這都算奇功。


  如果跟隨作戰表現平平,也可以拿個次功。


  當初老朱同志帶著夥計們廝殺的時候,還只有頭功之說。還是他兒子朱棣看出來不大對勁——都忙著打仗誰有心思割頭啊,才推出了衍生的戰功制度。


  問題就出在這個獎勵機制上面。


  要知道,雖然設計制度的初衷,是首功和戰功相輔相成,但是用腦袋想想,這戰功難以總結和提算,怎麼比?

  就算有人能捨身取義,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把人家的要塞取下來了,這個年代沒有相機,萬一平日里得罪了上級,照樣得不到戰功。


  「正因如此,如今以首功為先,爭相割頭。」毛伯溫嘆息道:「臣曾效忠於舊朝,再清楚不過。」


  北虜人頭一顆三十兩,女真人四十兩。


  一個腦袋,就能換田宅美妾——當然是能搶多少算多少!

  「如果這樣來看,那爭功弊端,應該相當嚴重。」陸炳站在虞璁的身側,不由得皺眉道:「人都爭利,如今碰到這種事情,哪裡有肯放過的?」


  「何止是嚴重!」毛伯溫長嘆道:「陛下有所不知,這戰場上兵士們為了爭搶首級,甚至互相殘殺!」


  虞璁心裡一驚,寒聲道:「你給朕說清楚!」


  「陛下有所不知,這些兵士都互相抱團,在戰場上看著別人疲累翻倒,再一擁而上的去爭人頭搶戰馬。」毛伯溫越說越情難自禁,臉上露出憤懣的神情來。


  「如果只是因此而延誤戰機,無法擴大戰果也就算了——他們甚至因為忙著搶功,被敵軍反撲得手,被打的潰不成軍!」


  「放肆!」虞璁惱火道:「竟然荒誕至此!叫高級和最高級將領去軍英閣開會!」


  之前為了開會方便,直接按照品級和官職的重要性,給文武官員都劃了等級。


  如今皇帝還沒到,一眾武官全都等在軍英閣里,哪怕只有站的位置也拿著小本本,生怕又被訓斥為偷懶耍滑。


  按照道理,這軍備戰略的冊子交上去,應該能討得陛下歡顏才對。


  怎麼聽說皇帝勃然大怒了呢?

  皇帝是直接踹門進來的。


  門被踹開的一瞬間,殺氣就騰地散布出來,一時間有人連呼吸都不敢,只竭力隱藏自己的存在感。


  「軍功之制,必須要改!」虞璁上來就直接把那幾個本子拍到座位前,惱火道:「八月末之前不改完並通報三軍,你們誰都別想跑!」


  一說軍功之制,大夥就立馬回過神來了。


  皇帝終於聽說這碼事了啊。


  這有的事情腐爛到極點了,其實大家都知道。


  可是皇上不關心懶得管,誰敢去招惹啊。


  搞不好還落得一身腥臊,自討沒趣。


  「都跟朕說——這首功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李承勛雖然心裡裝著事,此刻見皇上勃然大怒,也只能硬著頭皮講一兩句自己知道的。


  因為首功制綿延百年,如今不光是官軍們知道這事,連倭寇和韃靼們都明明白白。


  他們會刻意的在某處放些死屍來引誘明軍,就是為了讓那些人一哄而上,爭先恐後的搶腦袋。


  這個時候就可以聚而殲之,不費吹灰之力。


  這事兒其實將領們清楚,也明著教訓過很多次,偏偏就是屢禁不止,因為錢多人又傻,哪裡管得住!


  皇帝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講完如今的情況,心想自己能碰到這幫祖宗,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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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陛下!首功不廢,則殺良冒功之猖狂難以遏制!」毛伯溫在混亂之中高聲道:「臣曾經歷內外之亂,當今軍士戮殺良民婦幼,就為了以人頭論賞,當真如無德的畜生!」


  「停!」虞璁深呼吸道:「朕清楚情況了,都安靜!」


  人群唰的迅速閉嘴,沒人敢冒犯一句。


  只有一個人還站著。


  虞璁見那人鬍子頗長,個子又極高,壓抑著火氣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臣以為,戰功之制也同樣積弊已久。」那人作揖道:「且請陛下一併打算。」


  這話一出,倒是沒人吭聲了。


  虞璁感覺出來哪兒不太對勁,看了眼這些個啞口無言的武將,皺眉道:「你叫什麼名字?」


  「麻祿。」


  皇帝怔了一刻,立刻反應過來他是誰了。


  萬曆之時,天下有『東李西麻』之稱。


  東李,則是李如松一族的將領。


  西麻,恐怕就是這麻祿的後人——畢竟此姓也算罕見了。


  他揉了揉額角,放緩語氣道:「你來講。」


  麻祿點了點頭,不顧其他人各異的神色,將一切都和盤托出。


  他觀望陛下改革許久,更是明白和信任陛下的眼光。


  如今將這些爛瘡挑破,未必是什麼壞事。


  實際上,如今的軍功制度,已經爛透到骨子裡了。


  戰功制往往是隨行的太監和御史來記錄情況,論賞多少人,封多少官,都全靠他們搖筆杆子。


  正因如此,這些太監會把自己的三姑六婆的子嗣全都寫上去,反正也無法追究真假。


  「在弘治年間,大軍於延綏驅逐韃靼,合斬十二首級——大軍擾民傷財,而上報軍功者竟一萬兩千餘名!」


  話音未落,那驚堂木便被虞璁狠狠的扔了出去,直接落在一墨盤裡,濺的那些軍官滿臉墨汁。


  「好啊,這麼大的事情,到現在這一刻都不告訴朕?」


  虞璁怒極反笑:「是又等著打了敗仗,讓朕死在韃靼的手裡,好給你們換個皇帝?!」


  「臣惶恐!!」


  「陛下息怒!!」


  「微臣知罪!!!」


  來開會的人太多,甚至沒辦法讓他們納頭便拜,這個時候也只能一眾起來告罪。


  「是,朕知道你們的意思。」虞璁這時候連掀桌子的心都沒有:「西征在即,不可能連坐萬人,更不可能追究過往。」


  「可是有些事情,必須現在就做個了斷!」


  這個時候,現代化的軍功考核制度,就極為清晰了。


  古代的軍功制度,更多的是強調個人得失,因此毫無紀律,又容易內鬥廝殺。


  可如果按照集體來整體分授,同時又注重個人榮譽及獎勵,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代同樣也有群體的獎勵,比如百人斬了三十人,便可算作滿功。


  但這些都錯亂無序,而且難以監視。


  皇帝這個時候簡直想抽包冷靜一下,雖然他從來都沒抽過煙。


  「拿紙筆來。」


  今天,就要把這個制度,重新訂個遍。


  軍英閣的會議,連著開了三天三夜。


  就連皇帝的吃住,也全部在旁邊的暖閣里。


  下頭的文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一瞅連皇帝帶將領個個都臉色鐵青,也不敢冒昧的上前攀談。


  要知道,從前在一樓開會的時候,這些文官們可是動輒就敲桌子互相一通懟的。


  直到第四天,最終修改擬訂的文件才終於出來,被送往國子監特批印書局翻印。


  第一件事,就是廢掉首功制度。


  戰功的記述,也不再由太監和御史來履行。


  虞璁結合了古代和現代的雙重考慮,決定按照戰役情況來具體化每一個評定。


  他在此之前,建立了備戰制度。


  戰爭的用意,被分為掠城、對沖、佔領高地,等各大目標。


  所有的軍功,都按照目標的完成情況來定奪。


  而在十日後,軍功制度進行集體報備和宣傳之時,各軍上下的箕斗冊,也將全部登記一遍。


  這箕斗冊,就是指紋的人工錄入。


  想要領取軍功,必須跟著指紋走,指紋對應人頭,出發前統計一遍,回來之後再統計一遍。


  那些無關的十八代親友想要冒領,絕對不可能——除非他們也混入軍隊之中,跟著去打仗。


  在戰鬥目標清晰的情況下,軍功會更加促進目標的實施和完成,並且全程都配備了事後的考評表。


  不僅如此,虞璁還引入了一個非常現代化的概念——指標制。


  無論是教師等級評定、獎學金的申領,還是現代軍隊,都離不開指標制。


  朝廷按照實際軍隊人數,按比例給獎勵指標。


  指標再根據各部隊情況,逐級下發。


  從最底層開始,由群體畫押統一指標的分配與軍功評定。


  提升集體軍功獎勵的同時,還予以濃重的個人獎勵。


  如果某個分隊有突出的事迹需要表彰,也可以申報額外獎勵,但要建立相應檔案,寫入文件之中。


  虞璁跟這幫中老年人捯飭了接近七十二個小時,總算是把每一條每一例都修訂的清晰明確。


  他大幅度的提升集體榮譽獎勵,但是無形之中,把那些渾水摸魚的可能,統統都摘了個清楚。


  想要跟我斗?呵。


  唐順之雖然不算高級將領之列,但是由於虞璁提前就叮囑過一嘴,這次也參加了會議。


  黃公公捧了新修訂的文件,準備去國子監印刷通發之時,他終於起身上前,把黃錦給攔住了。


  虞璁這會兒見將軍們都外出休息,自個兒趴在桌子上,猶如被榨乾的可憐人。


  「唐鎮府,老奴急著去國子監呢……」黃錦為難道。


  「陛下,臣有事相報。」


  虞璁聽到唐順之說話的時候,心都要涼了。


  一般白名單上的人物來找自己,十有八九隻為了一件事。


  繼續加班。


  再這麼折騰就要過勞死了。


  過勞死也要幹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吩咐虞鶴把大門關上,再拿個躺椅來,自己癱著聽他講。


  這連著三天只睡三個時辰,這時候腦子都暈暈乎乎的。


  別說數羊了,這個時候他光是一癱下來,就感覺隨時能夠睡著。


  唐順之也壓根不介意皇上跟橘貓似的癱那,只接過黃錦手中的文件,把它們放在了桌子上。


  他心平氣和的坐在皇帝旁邊,開口道:「陛下有所不知。」


  嗯,一般說這句話,就是又要搞事情了。


  虞璁睜開眼,絕望道:「你講。」


  絕對——跟自己的老祖宗們有關係。


  自己現在就是歷史的擦屁股者,要把一個個大白屁股全都擦乾淨。


  陸炳候在旁邊,見虞璁氣若遊絲的那樣子,突然噗的笑了一聲。


  「你還笑我!」虞璁瞪了他一眼,翻了個身趴著,懶洋洋道:「說吧說吧,朕聽著呢。」


  唐順之嗯了一聲,開始講另一件事情。


  這明代有個皇帝,叫朱瞻基。


  朱瞻基哪裡都好,就是數學不太好。


  ——這樣看來,估計是老朱的基因遺傳,導致了後面的子子孫孫都沒有理科天賦。


  這位小朱同志做了個什麼事兒呢,他心疼軍功制度要給予大量的賞賜,有點摳門,就開始「不吝爵賞」。


  換句話說,寧可賞官做,不肯給錢花。


  虞璁聽到這兒,人都是懵的:「所以呢?」


  這不是挺好的嘛,沒毛病啊。


  唐順之用非常惋惜的眼神看著皇帝,心想果然陛下沒繞明白。


  陸炳在旁邊聽得無奈,開口道:「正因如此,明初的世襲軍官只有兩萬餘人,到了正德年間,已經有十多萬了。」


  看起來是那時候省了一筆錢,其實直接造成了武官集團的臃腫化。


  別說循例的賞賜,單是每年的薪水開支,都極其可觀。


  「至於如今,已經有……」


  「你別說了!」虞璁猛地翻身坐了起來,一臉的大夢初醒。


  這哪裡還有心思補個覺!再補覺大明朝就完了!


  這宣德皇帝的數學怕是跟音樂老師學的吧?!


  唐順之看著皇帝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似笑非笑的補了個刀。


  「軍官可承了特權,如今生活諸多方面都待遇優厚了。」


  虞璁深呼吸道:「這些銀子權當喂狗了,優厚點也罷。」


  但是這個制度,一定要擰過來。


  無論是繼承製里增加嫡長的條例,還是修改軍功的陞官蔭庇,都要調整。


  現在想要動已經被分走的蛋糕,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遏制住這個趨勢,還是完全可以的。


  於是剛四散開準備回家睡覺的高級將領們,猝不及防的又被拎回去繼續開會改條例。


  唐順之繼續窩在角落裡,笑眯眯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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