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城市的中心在歡慶著勝利和戰果,一隻只肥羊被架上了烤架, 還有人喝醉了酒, 開始高聲的唱歌。


  虞璁還是做足了帝王的義務, 先是發表講話鼓舞士氣,又給將領們敬了一大杯酒,才佯裝有軍機需要處理, 回了自己的寢殿。


  說是寢殿,也不過是把這座城市裡最好的宅院挑出來, 簡單收拾一下給他住。


  但哪怕如此, 也比一路上的顛簸和硬板床要好得多。


  沒有席夢思的日子真難熬啊。


  陸炳自然知道皇帝的那點酒量,他一見虞璁兩頰微紅, 就攙著他回去休息了。


  但是皇帝雖然有點昏昏沉沉的, 腦子還在轉。


  ——這明顯是加班加習慣了,現在能癱著休息一晚上, 都忍不住琢磨事情。


  虞璁微醺著被抱到乾淨的床榻上, 任由陸炳無聲的拿熱帕子擦臉擦身子。


  他哼了一聲,張開雙臂道:「要抱。」


  陸炳愣了下, 小心的關好門, 陪他躺在了一起。


  兩人許久沒有這樣寧靜又放鬆的睡在一起, 在這一刻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


  整個宅院都有鐵衛看守,而哪怕軍士們在歡慶歌舞,外頭也點明了燈仔細監察敵情。


  虞璁習慣性掛著陸炳的脖子, 又胡亂的蹭了他兩下, 開口的時候, 西鳳酒的甘潤甜香都散了出來,好聞的讓他模樣都柔和了些。


  「你說,我怎麼在你面前,就威風不起來呢?」


  他在乾清殿乾鈞堂里,都跟老虎似的要多凶有多凶。


  可是一見到阿彷,好像所有的骨頭都軟了,就想蜷在他的懷裡玩他的發梢。


  陸炳眉眼溫柔的抱緊了他,小心的落下一吻,什麼都沒有回應。


  虞璁也並沒有睡著,畢竟這種半醉半醒的狀態,有點飄飄欲仙的爽感。


  他玩著陸炳的手指,開始漫不經心的思考問題。


  現代人的一個毛病,就是容易在某些時候神化古代。


  你要是跟那些沒學過歷史的講,明清時期京城好些地方髒的跟豬窩一樣,到處都是粑粑,他們會覺得你在胡扯。


  或者告訴他們,皇上特別好騙,道士們說啥都肯信,喂啥都敢吃。


  某些看多了宮斗劇政斗劇的,又執著覺得當皇上的怎麼可能這樣。


  可是歷史在很多時候,都荒唐的讓人哭笑不得。


  因為現代人最可怕的地方在於,被整合和廣泛傳播的信息資源。


  哪怕不看紅樓夢,也能知道大致的劇情,曉得有幾個人物。


  哪怕不讀史書,也知道三國演義的經典情節,曉得什麼是草船借箭。


  互聯網的存在,讓大量的信息被提取干要,在條漫微博等等碎片化的傳播中被人知曉。


  可是古代人,無論是皇帝還是大臣,都沒有這種待遇。


  他們實打實的看過幾本書,就只能了解這書里所講的東西。


  正因如此,陳友諒當年在打太/祖朱元璋的時候,才一拍腦袋的時候想了一出鐵索連環,直接讓一把大火毀了整個戰局。


  你說把船都連起來的想法蠢不蠢——當然蠢。


  但是他們沒有教育資源,也沒有信息資源,思想的局限性可見一斑。


  虞璁胡思亂想到這裡,忽然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陸炳原本都合眼快睡著了,下意識的握住腰間的佩刀,看了眼附近的情況。


  「阿彷。」虞璁懵懵的坐在榻上,思索道:「你說,將來要是俺答來找咱們,咱們跟他們議個和,來一出鴻門宴怎麼樣?」


  陸炳愣了下,是真沒想到皇上都醉成這樣了還惦記著打蒙古,只思索后回答道;「有可能。」


  「那你記得練好射箭——狙擊手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皇帝昏昏欲睡的說完這句話,就又倒在他的懷裡,沒過一會就呼吸綿長,睡的香甜。


  等天大亮的時候,虞璁才終於醒了過來——還是餓醒的。


  按照計劃,他們將在這座城中駐紮三到五日,一方面休整軍士狀態,再次開會強調紀律,一邊還要探查敵情,決定下一步的打算。


  他任由長發滑落肩側,有種想洗頭的衝動。


  ——這遠征西北基本上沒什麼衛生條件,他感覺自己天天都是餿的。


  陸炳倒是覺察出來他自我嫌棄的心情,去燒了些熱水來,安心伺候小祖宗去洗頭髮。


  這個時候,現代人對及腰長發的手足無措,以及皇帝的嬌生慣養,就完美的重合在一起了。


  虞璁本身知道自己昨兒敬了又被敬了幾輪酒,確實喝的有點多。


  但是一摸腰側不酸不疼,就知道昨晚沒跟他亂折騰。


  「阿彷。」他任由陸炳幫自己揉洗著長發,趴在木桶邊緣,眼睛亮亮的道:「我昨晚跟你說什麼啦?」


  從前自己喝大了喜歡親人,還喜歡亂表白,雖然記不清都胡說了些什麼,卻記得阿彷那時候臉上窘迫又開心的樣子,明顯相當受用。


  陸炳想了想,略有些不確定道:「狙擊手?」


  「那個是什麼?」


  虞璁懵了一會兒,任由溫熱的水從後腦勺澆下來,睫毛上都掛著水珠:「我說這個了?」


  「你還說了鴻門宴。」


  這兩三句簡單的提示,還真讓皇上反應過來了。


  我怎麼感覺自己,喝醉了反而智商在線了呢。


  蒙古人對明朝的態度,就非常的限於基本需求。


  他們不指望自己人里再出一個成吉思汗,再帶著他們來一個元朝的盛景,就算征服了中原也治理不出個屁來。


  與其這樣,不如就把明朝當成土財主,什麼時候缺錢了,就想著法子敲詐下花花。


  所以,哪怕是瓦剌和韃靼在歷史中幾番都打到北平城了,也沒有真的發狠把都城給拿下來。


  他們只想汲取農耕文明積累的財富,卻不想真的接手這一堆的亂攤子,為整個皇朝負責。


  所以俺答在這方面,極有可能並不會提防自己。


  ——他不把自己當成一個野心勃勃的惡狼,而是被逼急了的山羊,只是拿角頂了幾下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哪怕真來一出鴻門宴,在允許他們帶武官、帶將領護駕入座,看看什麼笙歌燕舞的文藝慰問演出,還真的可能請的過來。


  當然,如果自己趁著這個機會,要了對方的腦袋,再一舉攻入蒙古,那極有可能就成了歷史的罪人。


  ——人家是盼著友好、通商、合作而來的,你卻在宴會上殺了來客和使臣,像話嗎?!


  問題是,往往在蒙古人得不到土財主的好處時,他們會帶著軍隊肆掠橫行,不知道要打砸搶燒多少百姓的一切。


  這不是單單一年,幾乎隔三差五就來這麼一出,等防守軍隊真的趕到時,這些人早就溜之大吉了。


  正因如此,能狠下心來,一了百了永絕後患,只能靠強行一統。


  如果真順了某些聖母白蓮花文官的意思,跟他們開放貿易,你們賣我劣等馬矮腳羊,我們給你們糧食米面,那完全是自己在把惡鄰居越喂越肥,幾乎是變相的在邀請他們來光顧自己的財產。


  虞璁想到這裡,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陸炳幫他把長發擦好,仔細道:「快好了,先給你裹著。」


  虞璁抬眼一看他,突然笑著開口道:「阿彷哥哥就是疼我。」


  估計是小時候陸炳就比原主高,不然怎麼會被這樣喊。


  陸炳那時候估計就是個悶性子,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聽到這麼一句,陸將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卻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是真的好喜歡他。


  等皇帝休息整頓好了,穿著乾淨的新戰袍出來,那頭的唐順之正在大發雷霆,教訓執罡軍里某個灰頭土臉的小頭頭。


  唐順之是常州人,一生氣哪裡還顧得上說什麼官話,一口吳語說的又快又急,問題是發音又和普通話相差太遠,虞璁在旁邊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愣是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俞大猷見皇上有心看熱鬧,小心的解釋了幾句。


  原來,這個小頭頭見老百姓家裡有頭驢,就直接牽來徵用,幫忙運東西了。


  唐順之雖然從前沒有那些概念,可在屢屢開會之後,也深知整頓軍紀的概念,絕對不能慣著這些人亂來!

  那小千戶恨不得自己都變成一頭驢,被訓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敢一個勁的點頭。


  說到激動之處,唐順之甚至直接一把抽出長劍,簡直想砍死這個敗壞執罡軍風評的龜孫子。


  「使不得使不得!不要隨便砍人!」虞璁這時候才忙不迭勸道:「全軍整頓之後,通報批評就是了,夠他臊幾個月的。」


  這個軍隊的榮譽感和羞恥心,也是要慢慢培養的東西啦。


  他原來見這個書生清秀又懂文理,還以為是個嚴世藩般身懷奇才的書生。


  但是這貨文武雙全有時候還有點小暴脾氣,居然讓他感覺……有點萌。


  正在這時,毛伯溫從遠處急急趕來:「——陛下!」


  「探子已經找到俺答派來的援軍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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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與此同時,三大軍之中也都在整頓紀律,核查繳獲戰利品的情況。


  當時在設計這個制度的時候,虞璁就充分考慮到了各種情況。


  這個命令的初衷,第一是嚴格約束明軍,不讓他們去碰老百姓的東西,更不能傷害人家的人身安全。


  第二是大幅度的削弱蒙古騎兵的戰鬥力,甚至還有配套的獎勵制度。


  這搶了多少的蒙古軍刀,牽了多少的蒙古馬,那可都是通報之後可以當做光榮事迹,在全軍之中通報表揚的。


  當時設計這個的時候,虞璁考慮到的,就是老百姓們普遍都很窮。


  現在民用的牲畜主要還是騾子和驢,真的有馬的,也絕對不會是蒙古人養出來的那種高頭大馬。


  其次,但凡是個良民,家裡頂多也就因為有錢收藏一兩把蒙古刀——這種東西哪怕是搶回軍中的,也完全是在維護社會治安。


  正因如此,在清點核查的時候,各個軍士都相當自覺,還有人開始互相舉報有些知法犯法的人。


  集體主義和集體榮譽感的培養,有的時候也相當的關鍵。


  本身明軍之前屢屢打敗仗,已經在百姓眼中就是個瓜慫了。


  那個時候好死不如賴活著,人家當兵的也不管什麼名聲不名聲的,自相殘殺混口飯吃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因為國家有錢了,軍部的撥款大方而且裝備明顯跟上了。


  當初那些個臊眉耷眼的張三李四,現在都穿上了威風凜凜的新戰甲,還都分到了光亮又霸氣的大砍刀。


  在全體戰鬥力及外觀改善的同時,軍隊將領們無時無刻的不在強調一件事情。


  我們是一支有紀律的軍隊。


  三項規定八大紀律,嚴禁拿老百姓們一針一線!

  我們是為了國家而戰,要把那些蒙古人趕回去!

  在長期的教育和一層層的會議中,這樣樸實而又明確的精神被不斷深化,終於扎進了絕大多數的眼裡。


  明軍,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成了一次新生。


  他們理應擁有榮耀和尊敬,理應去捍衛這大明國的一切。


  同樣的,如果自己人之中出現了違法亂紀的,不能通過動用私刑這種法子來處理——因為一切都已經進入了制度化的建設。


  當天下午,高級將領們又聚在了臨時充作會議室的大院里,開始研究下一次的作戰計劃。


  他們一邊聽皇帝彙報著大致的情況,一邊打量著坐在旁邊神情冷峻的陸炳,心裡不僅泛起了嘀咕。


  這執罡軍有多厲害,之前確實有所耳聞。


  可是打下這朝禹城的時候,後頭的三大營幾乎都沒出來幫忙,但是那五千人就靠著些花架子收拾完四萬多人的守軍,就這麼把仗給打完了?!

  毛伯溫看了眼陸炳,心想這孩子聽說才二十齣頭吧,連鬍子都沒長,真是個天生的將才?


  「根據情報,這俺答派來增援的附屬軍隊行軍緩慢,因為他們剛吞併完一個遊離於草原的小部落,現在攜帶了大量的新生羔羊和馬駒,但軍力依舊可畏。」


  虞璁深吸一口氣,強調道:「總體人數,越有八萬人左右。」


  「正因如此,這一次的戰役,需要全軍的無縫配合及對接才可以!」


  一聽到這個消息,許多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狂熱而又興奮的神情。


  之前看著執罡軍在戰場上大顯身手,自己只能跟在屁股後頭撿戰利品,也太窩囊了些!

  怎麼著,也得把自己營隊的看家本領給顯示出來!

  「那麼,我們來劃定四個區域的進攻方向。」皇帝面露危險的笑意,開口道:「我們要以六萬精兵,去包圍他們。」


  包圍?


  此話一出,連麻祿這樣的老將都面露驚異。


  皇帝怕是糊塗了,自己這邊最多才七萬多的兵力,還要勻出些來鎮守糧草和城池——用六萬人去包圍八萬人?

  「他們有大量的馬群和羊群,算上婦孺老幼有接近九萬餘人。」虞璁平靜道:「俞大猷,把東西拿來。」


  俞大猷飛快地應了一聲,竟直接抱出一大摞的亂糟糟的東西來。


  這是早就準備好的,以及沿途繼續搜集的漁網。


  一看到這些東西,麻祿都懵了。


  皇上這時候在草原上把漁網拿出來幹什麼?

  「三千營從前演練了多次,今天終於可以試試這個戰術了。」虞璁挑眉道:「四萬張漁網,都是朕提前派匠人編織成比從前更大的樣子,而且上面儘是倒鉤和長刺。」


  這些漁網在去年七月份時就已經準備完畢,還特意花了一個月反覆加固和增加綴物。


  要的,就是混亂之中的殺傷力。


  「聽好了。三千營這一次的戰鬥目標,不是讓踐踏砍馬,讓他們失去戰鬥力,而是用最快的速度——來製造混亂。」


  確實,如果單純是對著一兩個人去放漁網,可能他們一瞬間就掙脫了,畢竟馬匹的速度甚至可以撞破漁網。


  但是三千營都已經配備了厚厚的手套,他們擁有大量精良的馬匹,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直接閃避開敵軍的正面衝刺,去他們的側翼進行第三重甚至第四重的圍捕。


  為防萬一,所有的加強版漁網不光面積大網眼小,還在兩端配備了長桿用以手持。


  這樣,哪怕是兩個騎兵并行前進,都可以攔下接近四百米的突進範圍。


  成千上萬的騎兵,一重重的去捆綁漁網,同時不論成功與否,捆完就跑越遠越好,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造成混亂。


  如果成功,那麼□□手神槍手甚至炮手都可以直接就位,對準被束縛的小團或者大團進行轟擊。


  如果失敗,那也權當練兵,再使用備案戰術。


  要知道,煙花架子,也就被皇上命名為炫炮的新式武器,雖然能夠驚馬轟擊,震懾騎兵,但本身由於其不穩定性和危險性,並不能高速移動時釋放——搞不好就把自己人給弄死了。


  但是漁網,可是全新的捕撈式攻擊。


  阿爾博羅特正在營帳中休憩,外頭突然有哨兵連爬帶滾的跑進來,驚呼道:「不好了!明軍打過來了!」


  「多少人?」阿爾博羅特猛地站起來道:「不要驚慌!」


  「不知道!但是四個方向都來人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什麼?我們被圍剿了?

  怎麼可能,上次情報說明軍只有四萬餘人,自己可奉了俺答汗之命,帶了兩倍的人數!


  蒙古軍雖然正在駐紮休整,可一聽說要準備開戰了,都紛紛放下一切活計,立刻進入戰鬥狀態,開始迅速集結!

  從來都只有他們搶那些漢人的份,這兩年不僅被明著搶了三次,城池還丟了——豈有此理!

  遠處四個方向都出現了大批的部隊,但是人員分佈的極散,根本無法估計到底來了多少人!


  「什麼東西?他們到底帶了多少人過來了?」阿爾博羅特臉色煞白,強提了一口氣高吼道:「布陣!」


  下一刻,幾大將領高聲呼喊,蒙軍即刻分作了四大方陣,準備迎接即將而來的戰鬥。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來了。


  那些騎兵都裝備精良,無論是鐵盔鎧甲都明顯是新制的。


  可是他們在拿著□□的同時,還高舉著一根木棒!

  如果用現代人的視角來看,簡直跟全國應援會集結了一樣。


  木棒?!!


  為什麼是木棒?!!


  短短的幾分鐘里,他們根本來不及考慮發生了什麼事,那些騎兵就已經接連而至。


  蒙古騎兵習慣性的想要揮刀戳刺,想要駕著馬衝過去,可是還沒等他們突刺向前,這些騎兵直接如散沙般四散開,在這一刻全都從他們之間穿了過去!

  刀槍猛地揮砍,明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緊接著他們的臉也貼上了什麼東西。


  ——發生了什麼??


  ——這是什麼東西???

  很多人紛紛想要掙脫這一層跟蜘蛛絲一樣的東西,可還沒等他們看清楚搞明白,下一層漁網又在同一時間貼了過來!


  整個戰場,變成了一個巨型貼膜現場!

  不管準確度如何,不管貼沒貼中,重點就是一層層幾十層幾百層的貼過去,讓他們從人馬變成一個個小團,把他們之間的空間和距離不斷壓縮,行動力束縛到極致!


  在這一刻,蒙古軍隊根本看不見騎兵身後正在快速趕來的步兵和火炮營,完全毫無頭緒又疲於奔命的去解開一重重的繩索。


  兩個騎兵就可以給他們裹上幾百米長的大漁網,問題是這些明軍騎兵跟牛身上的飛蠅一樣,成團的來騷擾,貼完了就跑溜得比兔子還快!

  他們早就演習過了多次,甚至還給自己人都瘋狂貼膜了數遍。


  若是站在遠景看,甚至能瞥見如旋風般螺旋著收縮又綻開的陣型,幾乎美而殘忍到了極致!

  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他們從一開始還能掙扎動彈,到後面不知不覺和其他弟兄們擠在一起,現在想要揮砍刀戟都沒有用!

  因為漁網這種東西,單純靠蠻力來砍斷割斷,完全就是個笑話。


  如果只是一層,掙扎兩下還好說。


  可如果是十幾層幾百層,甚至好幾團全攪和在了一起,完全是越掙扎越糾纏的更緊。


  下一秒,遠處督軍的圖魯博羅特驚慌失措的高喊了一聲:「快跑!」


  還沒有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剛才還一批批撲過來的明軍騎兵已經全都四散而開,早已部署好的神機營軍隊已經填裝完畢,開始第一輪的射擊!


  執罡軍和已經完成貼膜任務的騎兵已經全部執長弓站在兩側,而正對面的,就是持著改良版生鐵炮和火銃的神機營全軍!

  以麻祿為首的將領策馬立在前方,怒吼道:「射!」


  無數的烈彈箭矢在這一刻瞬間迸發,齊齊襲向這些再無閃避能力的一團團蒙軍!


  在這一刻,火銃的炮彈迸裂燎原,無數的火星直接點燃了那些被禁錮住的蒙軍,讓他們甚至連滾在地上打滾的能力都沒有。


  哪怕有四萬餘人,也抵不過幾萬張漁網的圈包籠並,哪怕還有一萬餘人是完全自由的狀態,也已經大局定下!


  這個時候,將領根本用不著什麼信號旗的輔助,他們的怒吼和咆哮,就是圖個爽!


  火焰從各處蔓延而來,在這一刻再次順風撲向那些蒙古人的頭髮鬍子,而里十層外十層的漁網,還在如魔鬼般將他們往死里纏!

  虞璁看了眼這相當壯烈的戰果,忍不住嘖了一聲。


  怎麼感覺要是有人辦個漁網廠之類的……能狠賺一筆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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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虞鶴蘸了蘸墨水,想寫點東西。


  如今宮裡由蘇公公代為執掌司禮監,同時大部分事物都在良好運行。


  雖然趙尚書連著兩個月見不到皇上,心情略低落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他想了想尺牘之禮,又懶得寫那些繁文縟節的問候,開始啰里啰嗦的講宮裡的事情。


  佩奇最近沒事兒就追著那大白貓玩,雖然不讓上牆,但是一直有瘋狂上樹——宮裡那幾棵新開花的桃樹全遭了秧。


  楊首輔聽說最近甜食吃多了倒了牙,一大把年紀被胡太醫凶了一頓,嚴令禁止他再去王大人家找糖吃。


  還有,聽說張璁那個老混蛋跟桂萼又懟起來了,這兩人較勁也真是沒完沒了。


  雖然後妃們不能出後宮,但是皇嗣們得了額外的恩典,沒事兒哪怕找不著父皇了,也能來乾清殿玩遊戲,又或者看書寫字。


  當然這個時候,虞鶴就要臨時擔任保姆的職責,代為看護照顧。


  所有孩子之中,這大皇子最好動,連佩奇都被他薅尾巴薅怕了,一見著小傢伙出現在乾清殿里,就直接慌不擇路的躲出去,晚上才敢夾著尾巴回來。


  虞鶴雖然並沒有太多看管小孩的概念,但是有的時候,真心想找根繩牽住這亂跑的孩子——他到底怎麼就跑到樹上去了?!!

  二皇子雖然安靜,但是粘人。


  虞鶴自己也知道自己好看又可愛,但是二皇子也太粘人些了吧。


  小傢伙本身是昭嬪娘娘的孩子,可是昭嬪娘娘沒事就去找皇后還有其他人打牌逗趣,也就虞鶴沒事兒跟他講講故事,在乾清殿里陪他畫畫。


  結果後頭小傢伙好像就認定了虞鶴是個好人,他去哪兒就跟到哪——差點嚇壞了蘇公公。


  三皇子最近身體變好了,臉上明顯又圓了一圈。


  小傢伙雖然不喜歡看書,但是跟二皇子一樣賊喜歡聽故事。


  有時候虞鶴公務忙不過來,還得卸下從錦衣衛里的那些冰冷派頭,硬著頭皮被小崽子們拽著衣服講故事。


  四皇子依舊不怎麼來乾清殿,不過總算有睡醒的時候。


  虞鶴悄悄觀察過他幾次,總覺得這個孩子有些有趣。


  他可能並不是在發獃,而是在琢磨事情。


  乾清殿之中,放著一架青律。


  所謂青律,就是用來預測節氣的律管。


  人們將蘆葦的薄膜燒成灰,放在十二律之中,每到了一個月份,相應律管里的灰就依次從黃鐘太呂里飛出來。


  正所謂「一氣才新物未知,每慚青律與先吹。」


  這青律雖然放在大殿之間,幾乎是屢遭摧殘。


  大皇子好跑動愛折騰,直接把整架青律都颳倒在地,蘆灰嗆得蘇公公連打了五個噴嚏。


  三皇子沒事過去摸摸啃啃,然後被虞鶴一臉驚慌的給抱回去,生怕他把什麼髒東西給吃進肚子里了。


  然而四皇子盯著這個東西許久,從不會說話時就盯著看,等發現其中規律了,才昂起頭看向虞鶴,不確定道:「這個東西,和更漏一樣么?」


  虞鶴自然笑著點點頭,跟他講這其中的道理。


  兩個公主雖然才四五歲大,但是從小就受皇上厚愛,各自得了個封號。


  常安公主朱壽瑛好奇心重,無論是看到門口的銅鶴銅龜,還是看見那自己飄出蘆灰的青律,都會拽著虞鶴問到明白為止。


  虞統領雖然現在忙得一個頭比兩個頭大,哪裡敢不搭理人家小主子,還不是什麼道理都同她講。


  然而小傢伙是端嬪的孩子,端嬪和僖嬪又關係極好,免不了被多教些詩書。


  「『誰與東君掌青律』這句話里,東君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眨眨眼睛,顯然等著他來回答。


  虞鶴一愣,半天想不出來——他最近幾年才開始光明正大的看書,怎麼可能什麼都懂。


  「那,『他年我若為青帝』裡頭,青帝又是什麼意思?」


  你怎麼一天到晚問題這麼多……


  常安公主相當擅長舉一反三,又好奇道:「青帝跟東君,是不是皇帝啊?」


  「那是我爹爹的官大,還是他們官大?」


  虞鶴深呼吸了一刻,決定把娃兒們扔給蘇公公,自己先尿遁告辭。


  思柔公主朱福媛,雖然平日里不愛說話,但是很好強。


  皇帝走之前交代過,錦衣衛的瑣事不用他親勞親為,管好屬下就行。


  言下之意,是讓虞鶴幫忙多教教孩子,沒事陪他們玩。


  皇上還特意留了些彩紙,說動手動腦有益發育,讓他沒事教小孩兒們摺紙完。


  四皇子和二公主都喜歡悶著,琢磨半天自己想怎麼疊。


  大公主會專心瞅瞅這大哥哥是怎麼疊的,學的還算快。


  但是二公主悶歸悶,一看別的小朋友都疊出來小鳥小船了,自己這邊還沒有頭緒,就急的直哭。


  虞鶴還能怎麼辦啊,當然是抱抱再哄著……


  一封信不知不覺寫了很長,從朋友之間的瑣碎小事,到孩子們的變化成長,竟然就這麼回憶了八張紙。


  虞鶴心想這麼久了都沒信回來,也不知道西北那邊怎麼樣了。


  他嘆了口氣,給信封里又放了一把琥珀糖。


  虞璁這頭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寫信回去,正站在一群群的羊中間,只覺得頭大無比。


  這些蠻子怎麼就養殖功力這麼強悍……


  你說這麼多羊留給咱們,這上下的大老爺們都吃吐了啊,看見肉都煩。


  連陸炳那麼隨遇而安的人,最近聞著肉味都皺眉,趁著這閑工夫居然帶著唐順之他們挖野韭菜去了!

  皇帝嘆了口氣,心想這要是有功夫就做風乾羊肉,留作軍備食品。


  沒空就煙熏下……雖然不好吃,但起碼能保質些時間。


  羊群這麼多,帶回去賊麻煩,扔這又是滋養敵對勢力,真是為難他小叮噹。


  「陛下!」俞大猷遠遠的躥回來,手裡捧著個極其肥碩的東西:「萬歲爺!」


  他向來沒規矩,虞璁都習慣了,只抬眉道:「幹嘛呀?」


  「看!」


  迎面遞上來的,是已經斷了氣的大草鼠,差點塞到他臉上。


  虞璁嚇了一大跳,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道:「你搞什麼?!」


  「陛下,這可是吃草籽長大的草鼠,您看看這都春天了身上還這麼多膘!」俞大猷激動道:「羊肉是有點膻氣,可這草鼠肉可鮮著呢!」


  虞璁沉默了幾秒鐘,心想怎麼你們都在為難我小叮噹,沒完了是不是。


  「看著嚇人,不吃。」


  「真不吃啊。」俞大猷嘆了口氣,鬱悶道:「行吧,那我孝敬我師父去了。」


  沒過一會,不遠處傳來奇異的香味,那幫傢伙居然聚在一起烤草鼠和野韭菜,大口喝酒好不痛快。


  虞璁一聞著味兒就後悔了,心裡饞得慌,又在想我不要面子的嘛,這都拒絕了再過去……


  陸炳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身邊,笑意淺淺。


  「嗯?」


  還是自家阿彷知道疼人,帶吃的來了?


  虞璁相當驚喜的抬頭一看,見他手裡拿了朵雪白的芍藥花。


  這花竟有碗口大,漂亮的讓人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皇帝把口水咽了回去,接了這一大朵花,笑著親了親他的手腕。


  「哎,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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