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


  掐指一算,這應該是自己在明宮城裡的第三個新年了。


  虞璁提前囑咐過, 讓光祿寺準備好經寒經霜的蔬菜瓜果, 都送到河套那邊去慰問軍士。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如果這是一個遊戲的話, 虞璁甚至能看見好幾項任務正在讀條倒計時,每一項都穩妥而令人安心。


  蒙古需要時間,陷入新一輪的混亂和爭執之中。


  女真需要時間, 接受這些無法抗拒的誘惑,再與中原達成新一輪的合作。


  最終有關無祿證的經濟政令被推至全國, 哪怕引起無數騷亂, 這個時代也沒有微博和網路,那些官宦商人的痛罵也傳不到他的耳朵里去。


  虞璁看著那宮娥發上的烏金蝶, 心想這一年過得也是忒快啊, 真是歲月不饒人。


  幾個娃自然又躥高了許多,朱壽瑛又開始想法子贏棋, 好讓自己可以和爹爹出去玩, 不過嚴世藩吸取了教訓,如今警惕了許多, 也不肯再給任何的讓步了。


  這一年裡, 宮中整理出版了一本《育兒經》和一本《童話集》, 算是最早期的兒童休閑讀物了。


  皇帝閑著也是閑著,一看小崽子們還在跟嚴大人鬥智斗勇,突然有個奇異的想法。


  ——沈如婉的棋力, 到底如何?


  他本身真心把自己後宮里的媳婦們當姐妹, 但是為了祖宗禮制和所謂的男女大防, 當然不好意思讓這兩人直接見面。


  但是完全可以讓沈如婉帶個手套,隔著長毯跟嚴大人來一局啊。


  這之前拿來試煉天師的長毯往桌子上一懸,視角只能看見毯下的棋盤,那也算是做足避諱了吧。


  嚴世藩聽說自己要跟宮妃一弈的時候,心裡有幾分驚異。


  但是他根本沒有選擇權,因為提出這個想法的,是帝王。


  時間定在了正月十八,地點依舊是乾清殿的西殿。


  厚毯早已懸好,棋盤和隨侍的太監都也準備好了。


  虞璁站在另一側的門外,瞥了眼那緩緩走來的女子,心裡還是驚詫了幾分。


  真是張開了啊。


  沈如婉如今終於滿了二十,長發垂在肩側,一如從前眉黛春山之貌,連微笑的模樣也從容溫和,讓人心裡忍不住有幾分的親近。


  如果自己是朱厚熜本尊的話,肯定眼睛都直了吧……


  虞璁心裡嘆了口氣,心想還是自家陸大人更符合審美點,揮手示意她過去落座。


  整個對弈的過程,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


  皇帝雖然說對古代的很多東西都了解很多,可是完全搞不清楚這圍棋的種種套路。


  他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小嚴同志的臉色。


  嚴世藩一開始下棋的時候,還從容淡定,也沒有啥特殊的表情。


  但是越往後下,他額角的汗就涔涔的冒出來,眼神都凝重了幾分。


  兩個人下棋的速度不慢,頂多想個十來分鐘就落子。


  可是嚴世藩從抿唇到咬唇,從面無波瀾到皺眉沉思,看樣子都被逼到了極點。


  直到虞璁不知道發獃了多久的時候,那個青年才俊終於認輸,長嘆道:「是微臣敗了。」


  哈?

  皇帝終於回過神來,把腦子裡蹦躂的海綿寶寶趕出去,揉揉眼看現在的棋局。


  整個棋盤,只下了一半不到。


  「這不沒下滿呢,怎麼了?」


  虞璁心想這可是嚴鬼才啊,還有他下不贏的人嗎……


  「回稟陛下,微臣自知技不如人,沒有必要耽誤時間了。」


  皇帝怔了一刻,下意識地扭頭去見那另一側的沈如婉。


  她依舊笑容淺淺,明顯清楚發生了什麼。


  「天寒地凍,僖嬪先回去吧?」


  沈如婉也不推辭,起身行了一禮,就帶著婢子告退了。


  等這毛毯撤下,嚴世藩還呆坐在那裡,半晌不肯吭聲。


  「怎麼,在復盤?」


  「嗯。」嚴世藩垂眸道:「微臣從未見過這般的棋路。」


  他本身承了尋仙考第一名的風頭,和京中的達官貴人都有過見面對弈,偶爾也禮節性的輸一兩局。


  但下過這麼多棋,只有這一次,才能看見對方有多穩。


  平庸的棋手,下棋時只能顧及當下。


  優秀的棋手,可以看見三步內的種種變化。


  嚴世藩自己,最多可以看到五步內的無數種演變,能及時的把對策全部想通,選擇最優的法子。


  可是——這個僖嬪,她的功力之深,完全不可估量!

  嚴世藩在和她對弈的過程里,只感覺越下越心驚膽戰,因為自己的每一個選擇,都好像是正中對方的胃口,哪怕是最開始的圍角,都令他頭皮發麻。


  怎會有如此聰明絕倫之人!

  棋如廝殺,有的人心機綻露,有的人喜歡設局圍殺,有的人縱橫豪邁——


  只有僖嬪,從頭到尾,都不像是下棋的人。


  她像是早就看到了結局,在談笑晏晏之際陪著他一步步的看到結果的局外人。


  在靜坐復盤的時候,嚴世藩一邊不住的思索著每一步的情況,一邊心裡感嘆著一件事。


  可惜是個女子——


  可惜她是個宮嬪!

  倘若托得男兒身,倘若她可以進入朝廷之中,恐怕是更加不可輕視的存在!

  虞璁任由他在那安靜的思索,自己也在琢磨一個東西。


  如果說單純按照棋力排位的話,普通人包括自己,大概是白銀和青銅水平。


  然後如楊一清楊慎這樣的老狐狸,大概是在黃金和白金的階層。


  他們不是不夠聰慧,而是天生沒辦法為了贏,想出種種詭詐的法子。


  嚴世藩無論是歷史中還是如今,都天生心思多變,最能夠揣測聖意,正因如此,他的能力定位大概是在鑽石。


  那……贏過嚴世藩的,沈如婉呢?


  明朝有多位傑出的女性,連女將秦良玉都有相當令人振奮而感動的一筆功績。


  可是古代不重視女性的存在和能力,也是積攢已久的情況。


  倘若……沈如婉是比嚴世藩更為明睿的存在,他是用,還是不用?

  一般這種哲學問題,小皇帝一時半會是想不清的。


  但是為了祝賀僖嬪大勝承學郎,後宮的年貨全都提了個檔次,所有宮妃賞金玉首飾,也算是某種形式的發年終獎了。


  皇帝一邊啃著燒雞一邊思考人生,還突然想起來自己宮裡養著三個天師。


  天師也是要過年的啊。


  他示意黃公公給他們送些狐裘鶴氅金瓜子,然後找藍道行喝了杯茶。


  與沈如婉有關的事情,他下意識地沒有問,因為不想從他的口中得知答案。


  「嚴世藩的棋力,在京中幾乎無人可比,」他頓了一下,猶豫的問道:「藍天師可否為朕算算,將來還有誰能夠贏得過他?」


  藍道行瞥了眼旁邊的三箱禮物,相當自覺的點了點頭,掐指默算了半天。


  「還有一人。」


  這個還字,就很微妙了。


  虞璁一眯眼睛,心想藍大人果然是什麼都知道啊。


  「這個人,是陛下的二皇子。」


  歷史中的莊敬太子,朱載壡?


  虞璁怔了下,完全沒有想到會是他。


  他問這個問題,單純是想篩下這天下有沒有被自己遺漏的英才。


  可是壡兒……如今才五歲不到啊。


  藍道行雖然是第一次進宮當公務員,但是還是腦子相當的好,該說的話說乾淨,不該說的一句不提。


  皇上不問,他就坐在旁邊默默的捋拂塵。


  「朕知道了。」虞璁嘆了口氣,緩緩道:「是該多陪陪孩子們了。」


  如果有更為親近的教導,搞不好……會有比自己更加出色的繼承者。


  誰知道會是哪一個呢。


  之前女真的人在這邊被卸除軍力之後,虞璁直接分了京中一半的部隊去了東北三州,基本上把當地三個重要的首府都加入了重度管控範圍中。


  這個做法不是為了把女真三部給打下來,而是單純為了,能掐著這三州的腦袋。


  軍隊從東北往回撤的時候,還帶了更多的兵力甚至是投誠的女真士兵,不過那都是二月以後的事情了。


  與此同時,大概是王杲和速黑忒頭髮都被加班熬白了,他們在十一月就飛鴿傳書過去,讓更多的宗親過來幫忙接收和簽署文件。


  整個經濟特區的設立雖然只是挑了一個城市,但這個城市的種種交通往來,以及重新建設,都是按照全新的模式和規劃來走。


  這個城市定名為時欣,位置大概是在如今的大連。


  這個位置,非常之妙。


  它雖然在女真三部的最南端,但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都可以對其支援軍力,兩大貴族也可以隨時過去檢閱和調查。


  而且這個地方有天然港口,無論是派船去天津還是朝鮮,要花的時間都不太多。


  新年一過完,皇帝就又開始搞事情了。


  由於女真宗親們又來了不少,還一起其樂融融的在北平城過春節,當真是給政府增加了不少開支——畢竟東道主該招待還是得買單的。


  在人都來得差不多的情況下,八旗制度的評議就該提上議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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