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天.虎徹之花名不虛傳
清晨的風有點涼意,少女慢悠悠走在迴廊下。
綠肥紅瘦。
池塘里的錦鯉剛醒,偶爾探出腦袋。
有早起的刀劍在庭院里打掃,遠遠看見少女出門還高聲打招呼。
「主人,要小心著涼哦。」崛川國廣抱著兩顆白菜往廚房走,路過少女身邊有些擔心地提醒道。
「沒關係。」
一切都平靜美好,像任何一個本丸的清晨。
少女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江雪左文字和數珠丸恆次都在做早課,今劍迷迷糊糊讓三日月宗近不要亂動,石切丸在祈禱,螢丸在大吼「明石站起來」,一期一振一個一個叫弟弟起床。
到了!
審神者輕輕敲敲門,裡面傳來浦島元氣滿滿的聲音。
「哪位呀~」啪嗒啪嗒跑過來。
「是我,昨天採購的衣服落下了。」
「來啦來啦~」
障子門唰啦一聲被拉開,浦島虎徹一邊往身上套羽織一邊往外沖,「唔哦哦哦,大人~你交給蜂須賀哥哥就好了我和愛染約了去抓魚要遲到了了了了!!!」
蹬蹬蹬往外跑,帶翻了玄關的落地燈也顧不得回頭。
少女向前跨了一步,飛快地伸手穩穩扶住,彷彿還能感受到浦島帶起來的風。
「喂……」我跟你哥哥不熟啊,會很尷尬吧.……
「浦島,什麼時候回來?」蜂須賀大美人追著寶貝弟弟出來,站在門前高聲喊。
「早飯前就回!!」浦島人已經消失在拐角,只剩聲音傳過來。
「真是的……毛毛躁躁……」嘮嘮叨叨抱怨著,金閃閃的蜂須賀虎徹回房,一轉身看到審神者維持著一個奇怪的姿勢站在門口。
一手拎袋子,半蹲著伸出一隻手扶住搖搖晃晃的燈具。
蜂須賀虎徹當場愣住……
「卧槽,好閃……」本丸的院子成凸字造型,虎徹家的房間朝著東,早晨的太陽斜斜照進門廊下,蜂須賀虎徹一身金色盔甲站在陽光里,閃閃發光簡直可以亮瞎眼。
少女下意識別過臉。
「主……早安。」像這樣的早晨,少女應該剛剛起身,領著迷迷糊糊的秋田下樓。
「早安。」審神者悄悄眨眨眼,這才回過頭來,仍舊不敢直視陽光里閃閃發亮的美人。
「您……」有什麼事情嗎?「請進。」
蜂須賀虎徹並不是這這座本丸第一把蜂須賀,第一把蜂須賀虎徹應該是第一任審神者的初始刀,而他是第二任審神者的初始刀,他隨著那個男人抵達這裡,然後遇見了另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付喪神。
另外一把,完全失去了作為虎徹真品的尊嚴,甚至失卻了作為刀劍的意義存在著的蜂須賀虎徹。
如果失卻了戰鬥的機會,擁有了人類的身體也仍然是供人取樂的玩物。
他記得那個付喪神看到自己的時候,死灰一片的眼裡爆發出閃亮的光。
「我殺了她。」他說。
「真羨慕你啊。」他的語氣真誠而懷念。
「我也曾經這樣戰鬥過呢。」「.……這一身美麗的盔甲。」他蜷縮在陰暗的房間里,顫巍巍伸出手想要觸摸自己身上的盔甲。
「可是,如今染盡臟污的我,怎麼敢.……」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手。
「這人類的身體倒不如刀劍乾淨。」
「一旦髒了,就再也無法洗凈了。」
「真羨慕你呀。」
那個蜂須賀虎徹在身為人類的,生命的最後穿上甲胄,平靜地走入鏈接爐,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說「既然你來了,那麼我就可以離開了。」
他說「浦島就拜託你了。」
自己怎麼說的來著?「放心吧」還是「我會照顧好他的」,又或者什麼都沒說?
身為人的歲月短暫又漫長,漫長到抵過身為刀劍的百年。
記不清楚了。
總之自己即使拼盡全力也還是沒有實現承諾,浦島除了傷痛和絕望什麼都沒有得到。
懂事的孩子不哭不鬧不抱怨,可是身為兄長總有不甘。
然後等自己淪落到與那個蜂須賀虎徹一樣的境地,甚至更凄慘的時候,他開始聽到另一個自己說話的聲音。
大概是鏈結的那一位吧,這樣想著,他對這件事沒有什麼感覺。反正自己與他一樣,陷入沼澤里越沉越深,沒有誰比誰好一點。
更大的痛苦一個接一個,有時候噁心到想要就這樣碎掉自己。
主人。
無盡的夜裡一次又一次問自己這兩個字是什麼意義。
服從,傷害,然後再服從。另一個蜂須賀虎徹這樣回答。
沒完沒了的死循環,環環相扣,織成枷鎖把叫做蜂須賀虎徹的刀劍困在人的身體里無法掙脫。漆黑無盡的迴廊,刀劍們戰戰兢兢摸索,歇斯底里地大喊,瘋狂地逃離也找不到盡頭。
後來啊,
後來來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女孩。
那個女孩子一進門就將名字告知了刀劍,真是個無知的新人,是吧。他對著另一個自己這樣說。
左不過與前兩個人一樣,沒有什麼大不了。另一個自己回答。
浦島話越來越多,一天到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秋田說飯後有糖吃哦~」「阿咲今天買了很多好吃的呢。」「阿咲手入真厲害是吧~」「鶴丸居然被阿咲打敗了,真看不出來啊。」「我也想要做阿咲的佩刀,每天都可以保養,真羨慕一期一振。」
「浦島,當著那位大人的面可不能這樣叫。」惹怒了主人,倒霉的只有刀劍而已。
「哎?可是.……」
「沒有可是!」
浦島撇了撇嘴,有些悶悶不樂。
「你做的沒有錯。」另一個蜂須賀虎徹這樣說道。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浦島的傷勢,他更願意推浦島出去認主,這樣一來,如果那個女孩待刀劍好,那麼浦島能夠受到庇護,即使那個女孩待刀劍殘忍暴戾,自己也仍然能夠毫無壓力地揮刀結束一切。浦島任然能夠不受傷害。
「可是沒有如果。」另一個蜂須賀虎徹可惜地說。
再後來,好像有些事情與自己預想的有一些差距。
與以前的審神者不同,那個女孩子每天都會親自出陣,但是永遠只帶上加州清光和秋田藤四郎。每次出陣前都要親自檢查金色刀裝和御守有沒有佩戴齊全,按著付喪神的口味準備飯食,運用靈力在戰場上供應給付喪神源源不斷的力量,一點輕傷就要帶著去手入。
奢侈的戰鬥方式。
一大一小兩個付喪神跟在少女身邊,小的那個每次出陣都像要春遊一樣高興。
還有,還有,每次從加州清光身邊經過都會嗅到與那個女孩子相似的香氣,為了哄秋田開心而變成一期一振的樣子,加州清光想要指甲油,一句話不說就買來一大堆換著給塗,秋田的整天被抱在懷裡,連好好坐著都不會了。
「寵過頭了吧,真是的。」他聽見另一個自己這樣說。
本丸的刀劍養成了和少女一起吃飯的習慣,包括秋田藤四郎和加州清光在內的所有刀劍都默契地不提付喪神可以不用進食的事情,少女似乎也真的不知道,聽說是連刀劍都認不全,還把小狐丸當成了精怪。
「真是的……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他這樣對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說,忍不住帶著笑意。
另一個蜂須賀虎徹沒有回應。
燭台切的手藝很得少女喜歡,成為了除了短刀外為數不多的幾個與少女關係頗好的刀劍。
餐桌上的花樣一天一換,最開心的不是少女而是粟田口家的短刀。沒了一期一振的鎮壓,少女又寵短刀寵的緊,葯研藤四郎拼盡全力也管不住要上天的弟弟們,最後乾脆放棄自我和弟弟們一起跟在少女身邊。
還有螢丸和鶴丸國永。
變成小孩模樣的太刀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太刀,少女也是,即使在餐桌上和今劍鬧的翻天,也仍然能得到原諒,氣的今劍要打人。鶴丸國永似乎是非常擅長利用自己的外表,只要裝裝可憐,少女就毫無意外地上當,四花的太刀也樂在其中還頗為得意,被短刀唾棄也絲毫不覺得丟臉。
少女對刀劍好不好呢?
是好的。因為前任審神者怕耗費靈力來維持景趣而長久蜷縮在黑暗裡的本丸又見到陽光,還有花和飛鳥,微風和翠竹,夜晚有漫天群星和溫柔月光,池塘里有了錦鯉,他第一次離開手入室的時候甚至不適地眯起眼睛。
沒有打罵強迫,沒有碎刀,沒有威脅,沒有沒完沒了的遠征和出陣,沒有因為得不到勝利和新刀就動怒。
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真的是什麼都沒有。
連內番都不安排,更不用說遠征和出陣。也沒有想要得到新刀的意思。每天來來回回還是只有秋田和加州,二樓常住的除了審神者還有兩把刀劍。
「這樣也很好,是吧。」另一個蜂須賀虎徹這樣說。
「可是.……」
「可是什麼呢?」
「.……」沒有辦法回應,因為他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那就算了吧,不想了。」另一個蜂須賀虎徹這樣安慰他,「以後再說吧,反正日子長著呢。」
「嗯。」以後再說吧。他也這樣告訴自己。反正還有漫長的以後呢。
直到。
「你們有什麼資格?!」「你們憑什麼?你們憑什麼有資格選擇?你們憑什麼讓她.……」加州清光抱著少女站在月色里,一雙眼睛血紅的嚇人,露出本丸的刀劍們第一次見過的兇狠樣子。
「自私鬼。」與在少女面前撒嬌的樣子判若兩人,加州清光一副守護者的姿態,滿滿的鄙夷和嘲諷像一根刺扎進心裡,一想到就隱隱作痛。
「怎麼會倒下呢?不是連一期一振都可以戰勝的嗎?不是永遠不會受傷嗎?」他站在月光下,一時失了分寸,著急的問另一個自己。
「是因為手入嗎?」另一個蜂須賀虎徹沒有回應,他也不在意,沒完沒了問個不停,「自私嗎,沒有.……沒有,沒有過……」
「可是你本來的打算呢,如果不是浦島重傷的話。」另一個蜂須賀虎徹反駁他。
「我……我.……我只是想要保護浦島啊,我……沒有。」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我沒有……」
……
「沒有.……」
可是總覺得不舒服,自私鬼說誰?總不能是他……吧。
少女的身體很快恢復,宗三左文字怎麼說都不同意繼續她出陣,少女竟然也聽了。燭台切說要舉行酒宴,酒宴上所有刀劍都喝的酩酊大醉,就連江雪左文字和數珠丸恆次都紅著臉眯起了眼睛。
「主不要我了。」壓切長谷部絕望地喃喃自語,語氣里滿滿的悲傷和黑暗簡直可以將人淹沒。
周遭的刀劍都聽到了,可是沒有人回應。
怎麼回應呢,沒辦法回應。
「她會離開我們嗎?」他小心翼翼地這樣問另一個自己。
沒有回應。
少女抱著嚎啕大哭的壓切長谷部離開了,而他的問題也很快有了答案。
狐之助一大早就來了本丸,與少女在書房裡談了很久。葯研藤四郎不放心,端著早餐上了樓,沒有刀劍阻攔,餐廳里一片寂靜,連短刀們也沉默著等待什麼。
然後,今劍逆著光站在門前。拉開門的一瞬間崩潰著跪倒在地上。
「阿咲.……要離開了。」
春天的陽光太刺眼了。
這樣想著,他揉了揉突然酸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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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須賀先生?」少女進了門,正跪坐在蜂須賀虎徹的對面,遞過來紙袋。
「這是浦島買給你的,昨天落在我那裡了。」太陽怎麼升的那麼快,這一小會就照進屋裡來了?眼都要閃瞎了OTZ……
「嗯?」蜂須賀虎徹似乎是正在擦拭本體,矮几上放著閃著寒光的刀劍和麂皮。看著少女發了一會呆,被一叫才回過神來。
「這是浦島買給你的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看樣子是沒聽進去了,少女無奈地重複了一遍。
「嗯,多謝您了。」蜂須賀虎徹接過少女遞上來的東西,瞟了一眼就放在一遍,似乎不是很在意。
「這是浦島很用心選擇的,希望你喜歡……」見不得浦島虎徹央著自己買的禮物被隨意擱置,少女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那麼.……我可以現在試試嗎?」蜂須賀虎徹望著少女平靜的雙眼,冷不丁問了一句。
「.……可以」問我幹嘛?愛試試啊。
「嗯。」蜂須賀虎徹站起身,開始動手解下自己的盔甲。
少女趁著人家轉身,悄悄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本體,刀拵華麗的金色與蜂須賀虎徹亮閃閃的盔甲如出一轍,因為在刀劍上出現,更加氣勢逼人了幾分,刀刃寒光閃閃,帶的周圍的空氣都涼了起來。
想摸……
少女悄悄動了動手指,做出虛虛握著刀的姿勢。
不能摸.……
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那就告……」
「您喜歡嗎?」蜂須賀虎徹卸掉盔甲,只剩白的內襯,察覺到少女的蠢蠢欲動,笑意滿滿的問。
「什麼?」
「我的本體,您喜歡嗎?」
「.……」這什麼爛問題,我喜歡能給我嗎?
「不嫌棄的話就摸一摸吧,手感很不錯呢。」虎徹真品驕傲地誇獎著自己的本體。
「嗯。」這可是你說的,少女重新回到矮几邊,跪坐下來伸手去握刀。
今劍和亂藤四郎來叫審神者吃飯,還跟著一個尋找愛染國俊的螢丸。三個小孩子並排站在虎徹家房間的門前,螢丸剛拉開障子門一點點,就看到令人震驚的一幕。
夭壽辣蜂須賀虎徹居然讓別人碰本體辣!
糟了虎徹之花脫衣服啦!!
虎徹之花什麼都不用做就把審神者勾住啦!!!
「呸,三日月宗近,要你何用!」今劍狠狠一跺腳,氣勢洶洶地蹬蹬蹬跑去找傻弟弟了。
「糟糕,阿咲進不了粟田口家了!一期尼快想辦法!」亂藤四郎虎軀一震,覺得自己嫁給審神者的夢想正一點一點化成泡泡破碎在蜂須賀的金光里,慌慌張張蹬蹬蹬跑去找哥哥了。
「誰?」少女放下刀走到門前,看見螢丸傻愣愣站在門前。
「螢丸?就你自己嗎?」少女揉揉小孩子的腦袋,總覺得還聽見了今劍和亂藤四郎的聲音。
「我……我.……」
「是的.……」螢丸哭喪著一張臉,他能怎麼樣啊他也很想蹬蹬蹬跑走啊,他能蹬蹬蹬去找誰啊明石嗎?
而且沒有小雲雀他根本蹬蹬蹬不起來啊。
「螢丸?」圓臉的小正太一臉世界毀滅的樣子,審神者擔心地彎下腰叫了一聲。
「我……我.……刃生好艱難啊啊啊啊啊大人啊啊啊」絕望的螢丸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嘲諷,一下子栽進少女懷裡開始不管不顧地大叫。
「.……」這一大早的,怎麼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難過啊我好孤單啊啊啊大人」
「.……」該不是沒叫起來明石國行難受了?
「乖,別難過。」少女抱著螢丸,愛憐地拍了拍毛茸茸的腦袋,嘗試著安慰道,「有些事,是註定的。」你的監護人就是這樣根本就是上天的玩笑。
「嗚啊啊啊啊啊」更難受了。
「主人?穿好了。」蜂須賀虎徹已經穿上羽織,還順帶著去後面給自己換了一身日常的服飾。
金色浴衣透明羽織,浦島說的不錯,果然很合適。
「很好看。」少女回過頭看著站在陽光里不再刺眼的美人,讚許地點點頭。
螢丸也探出頭來看了蜂須賀一眼,虎徹之花果然名不虛傳。
對比了一下自己的監護人。
「唔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老天太不公平了啊啊啊為什麼啊」難受到原地爆炸。
「乖,別難過了別難過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不給明石飯吃,餓著他好不好?」哄小孩的語氣。
「唔,好。」螢丸撇著嘴點點頭。
可是,
「還是好難過啊我不想做刀了啊啊啊……」
少女忙著哄孩子,連蜂須賀虎徹的本體都被放置在一邊。
蜂須賀虎徹看著站在陽光里的少女,正因為螢丸的小脾氣頭疼不已,一手摟著螢丸,一手拍著背輕聲細語的哄,雖然還是沒什麼大表情的樣子,卻柔軟的不可思議。
「春天的陽光還真亮啊,是吧。」
他低下頭,眨了眨酸脹的眼。
沒有人回應。
另一個蜂須賀虎徹,可能不會出現了吧。
「再見。」
他輕輕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