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三天.瘋子的少女
「諸位,」三日月宗近率先踏出傳送陣, 面對著狼藉一片的戰場。「夜色將臨, 這個戰場不像我們熟悉的那樣了。」
「那我們快去找吧!」石切丸看著越來越昏暗的天, 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要天色完全黑下來,他恐怕就難以幫上什麼忙了。
「這個戰場如今充滿變數.……」三日月宗近極目望去,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遠處群嵐, 在暮色里勾勒出舒緩的弧度。「離開的傳送陣也不知通向何方。」
「那麼,」鶴丸國永順手將本體扛在肩上, 白衣在晚風中飄飄搖搖, 「我就先走一步了各位。」
暗黑本丸,暗墮刀劍, 長久在黑暗中的互相陪伴並沒有給他們多麼強大的羈絆, 反而冷漠得可怕,深情從來只存在於親人老友之間。戰場上的默契是有的, 但那也僅僅限於被安排在一個隊伍里斬殺怪物而已, 直到小姑娘來到這裡他們彼此之間才算是真正開始相識。
「鶴丸,不要擅自離隊。」三日月宗近沒有回頭, 今天戰力組成是他安排的, 在考慮到一切變數的情況下儘力選擇戰力最高的刀劍, 「不想死的話,諸君也是這樣。」為同伴擋刀什麼的,這個隊伍里可不會出現這樣的麻煩事。
蜂須賀虎徹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空氣中有水氣, 還有腥味。」一直在最後沉默著的葯研藤四郎突然開口。
「安靜得過分了, 」一期一振逡巡著曾經熟悉的戰場。
「可是.……怎麼會有水呢。」石切丸只想快快開始。「我們快走吧, 就往那邊的戰場去,姬君一定會往王點的方向過去的。」回頭拍拍葯研的肩膀,「葯研,你快看看要怎麼走。」好著急。
「開始吧,」三日月宗近揚手抽刀,衣袍上暗色花紋在晚風裡翻滾,「諸位。」
葯研藤四郎自動走上最前。
隊伍漸漸走遠。
鶴丸國永扛著刀懶懶散散站在原地,隨手揉揉腦袋,一頭柔軟的白髮被揉得四處亂翹起來,「真是一群死腦筋的傢伙,抄近路都不會嗎,鶴可不要和你們一起.……」嘟嘟囔囔動了動筋骨,一手握刀壓低身子,向著與同僚們不同的道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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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前面就是傳送陣了,回去給你做好吃的,不要氣了,嗯?」秋田牽著小姑娘的手氣嘟嘟走了一路了,小姑娘拍拍秋田的胳膊,試圖讓小朋友舒服一點。
「好吧。」秋田軟趴趴地點點頭,然後立刻小臉一變,扭過頭惡狠狠地威脅大和守安定和髭切,「我回去讓一期尼打你們!哼!」
「哦——是嗎?」髭切笑眯眯的,毫不畏懼。
「我要不要在被打的時候告訴一期一振你擅自暴露了他的擇偶標準。」大和守安定也笑眯眯。
「你不許說!」秋田立馬慌了,要是他胡編亂造的事被一期尼發現,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都會享受「歌仙殿下天天見」了。
秋田牽著小姑娘的手一邊走一邊費力地扭著脖子和大和守安定爭吵,看著都覺得累得夠嗆。小姑娘揉了一把秋田的髒兮兮的天然卷,回頭笑盈盈地看了一眼逗小孩的大和守安定,「好了,安定,別逗他了。」
「聽到沒有!大人叫你別逗我!」秋田氣勢洶洶地揮了揮包子拳頭。
「.……」秋田該不是不知道「逗」是什麼意思吧。
「好,傳送陣到了!」小姑娘停下腳步,眼前是金色紋路繪就的陣法。「啊~~~~這一天終於結束了!」加州清光長長舒了一口氣,小心碰了碰小姑娘血肉模糊的手掌,「主人回去就可以好好治療一下了,明天也要好好休息啊!」
小姑娘看看埋頭小聲嘟嘟囔囔的加州清光,心裡也放鬆下來,笑了笑,灌注靈力開啟傳送陣。
瞬間金光大盛,傳送陣緩緩向上投射出金色的柱體。
「走吧。」小姑娘牽著秋田,跨入傳送陣。
「阿咲——」鶴丸國永跑來的時候正看到小姑娘一腳踏入金光,頓時心懸在了半空,聲嘶力竭地吼起來。
「不要進去!!」不要啊,不要進去。
「什麼?」小姑娘半個身子已經被傳送陣的光芒吞沒,回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鶴丸國永用儘力氣向光芒中模糊的身影跑去,雪白的羽織在鼓滿了風,像鶴展開了雙翼,他拼了命向著人影伸出手。
快啊!
只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我就抓住你了。
鶴丸國永撞開髭切,沖向傳送陣。
碰到了!
快出來吧!從不知通向何處的傳送陣里出來吧!
我來救你了啊!
小姑娘回頭望著他,突然變了臉色,手掌翻轉,袖口從他指尖滑過,狠狠推了一把身邊的秋田后就消失在傳送陣里。
為.……什麼.……
鶴丸國永腦子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
「啊!」秋田從傳送陣里摔出來,撞在鶴丸國永身上,愣愣地跌坐在地。
「為……什麼啊……」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我就抓住你了。鶴丸國永被秋田撞倒,呆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她孤零零被傳送陣吞沒。
「是……為了你嗎?」眼光轉向,鶴赤紅的眼裡全是茫然,死死盯住秋田藤四郎,「因為你……因為你.……要我到哪裡去找她……都是因為你.……」喃喃著,眼裡開始湧現出憤怒和滔天的恨意。
「鶴丸國永?你在說什麼?」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鶴丸國永腦子裡一片混亂,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涌去。
——「傳送陣發生異常。」
——「抵達處或未可知。」
三日月宗近的話在他腦子裡來回盤旋,越來越響,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別說了!」鶴丸國永捂住自己的耳朵,瘋了一樣歇斯底里吼起來,「三日月宗近!閉嘴!」
「什……么?」在場的刀劍面面相覷,三日月宗近並不在此。
「都怪你!秋田藤四郎!」鶴的視線漸漸模糊,小姑娘回頭看他的臉和秋田盯著傳送陣獃滯的樣子交替著,讓他胸口像要炸開。鶴丸國永喘著粗氣,俊秀的臉龐猙獰得像地獄爬出的惡鬼,緩緩伸出纖細五指扣上秋田藤四郎的脖子。
「要是沒有你……沒有你阿咲就不會進去了.……」鶴魔怔了一樣歪歪頭扯開唇笑起來,赤紅一片的眼彎成一彎月,傳送陣的金光在他側臉上打下化不開的陰影,「應該把你除掉的……你該代替阿咲進去的.……」
「秋田.……藤四郎.……」鶴的手指漸漸收緊。
秋田臉上還是獃滯一片,被掐著脖子也不知反抗,固執地扭頭盯著他被推出來的地方。
「鶴丸!你在鬧什麼!」加州清光握住鶴丸國永的手腕,觸手滾燙的溫度讓他心裡一慌,幾乎以為自己握住了一團火。
「鶴丸國永!」一期一振這才趕到,入眼的畫面讓他目眥欲裂,「你在幹什麼!你瘋了是不是!」
「小一期?」鶴丸國永彷彿沒聽出一期一振語氣里的憤怒,咧開嘴朝著來人笑了,笑容飄忽又詭異,「你們來的真慢呀!阿咲等不及,都走掉了。」鶴丸國永回過頭來,掐著秋田藤四郎的手緩緩舉高,說起他的小姑娘,語氣溫柔又繾綣,「阿咲最喜歡你了,秋田。」
秋田藤四郎的小臉開始漲紅了,被拎得雙腳踮起來,臉上仍然獃滯一片,擰著頭去看傳送陣。
一期一振抽刀而出,刀劍直直抵住鶴丸國永劇烈起伏的胸膛。
「放開秋田。」眼神冷漠,語氣冰涼。
「那秋田你.……」鶴丸國永仍舊溫柔地和秋田說話。
一期一振神色未動,刀劍向前。
「.……你也會想她的吧.……」大片血色花朵沉默著在鶴胸前綻放。
一期一振刀尖微動,太刀送入單薄的胸膛,「鶴丸國永,放手,否則殺了你。」不是威脅,不是恐嚇。只是告知。
鶴丸國永胸前的紅漸漸擴大。
「你去.……陪陪她吧。」
太刀猛然發力。
……
「抱……抱歉……」石切丸舉刀站在倒地的鶴丸國永身邊,「我……我是不是太大力了。」
鶴丸國永軟軟倒在地上,胸前一朵血花,落雪雙睫乖巧搭在眼下,又恢復了平靜的樣子。
「沒有,」一期一振抱著一言不發的秋田,解下披風裹緊秋田冰涼的身體,垂著眸一眼都沒多看地上的鶴丸國永。
鶴的頭髮被血染紅一片。
「死了總比瘋了好。」
「沒有!沒有死的!」石切丸連忙辯解,「我控制了力道的,只是昏過去了。」
「那還真是可惜了。」
葯研藤四郎看了一眼異常的一期尼,沉默著走上前給頭破血流的鶴丸國永做應急處理。
「姬君會去了哪裡。」
「不知道,傳送陣異常……」
「我們.……還找得到……」
秋田耳朵動了動,忽然開始動作,仍然愣愣地盯著傳送陣,歪歪腦袋,動作輕輕地去推一期一振抱著他的手。
一期一振皺著眉,順從地放鬆胳膊。
秋田藤四郎甚至沒發現抱著自己的是誰,埋頭從地上爬起來,像模像樣地拍拍短褲上的泥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平靜地向傳送陣走去。
「秋田!」一期一振一把攔住小孩的腳步,「你在幹什麼!」可秋田藤四郎只顧盯著傳送陣,腳下向前走著,力道大得一期一振都吃驚。
「看著我!秋田看著我!」一期一振用力扭過秋田的臉,「你清醒一點,」秋田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一期尼,我帶你回去……好不好.……」一期一振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語氣溫柔,手上抖得幾乎攔不住秋田的身體。
「一期尼?」秋田偏偏腦袋,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青年,似乎在努力和記憶里的樣子對比。
「是我,我帶你回去了,不用怕了,不用怕了,不用怕了……」一期一振抖得厲害的手去擦秋田髒兮兮的臉蛋。
「不是的。」秋田仍舊睜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青年,認真地搖了搖頭,小手指向金光漸漸暗下來的傳送陣「我的一期尼,她在那裡.……」只記得她扮作一期尼的樣子哄自己開心。
「她最喜歡我了……」平直的語調漸漸變了,染上小小的開心和飄忽的溫柔,「不和你說了,我要去陪她了。」
「秋田.……」一期一振眼底發酸,抖著一雙手從背後抱住秋田執意向前的身體,「我是一期尼……你聽話.……你聽話好不好……你聽話.……」
秋田彷彿沒有聽到,發現自己根本走不動,茫然地低頭看了看,抱住攔在胸前的手,張口就要狠狠咬上去。
……
「好了,一期尼。」葯研收回手,平靜地看著地上的一期一振和軟倒的秋田,「我們回去吧。」
「好……我們回去.……我們回去.……」一期一振腦子裡嗡嗡直響,茫然地抱起被敲昏的秋田,轉身跟上往回走的部隊。
「回上一個戰力點,」三日月宗近一手扶刀,匆匆向前,回頭對跟上來的一期一振說話,「然後換另一條路,加州說目前有問題的只有這個戰力點,那麼那個傳送陣應該沒問題。」
「那……」蜂須賀虎徹停下了腳步,「她呢?」
「我們去哪裡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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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麻煩了.……」言希咲走出傳送陣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樣。她看到鶴丸國永的表情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但是傳送陣已經在拉扯著她進入了,她情急之下只好用儘力氣把秋田推出去。她要是進了異常的傳送陣自己想辦法回去就是了,她的法子多的是,總有能保命的,但是秋田進來就不一定了。
只是,眼下.……
這裡……
是個.……
本丸?
似乎是.……言希咲不敢確定,因為這裡實在是太……漂亮了,不光比那個暗黑本丸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還處處亭台流水,樹木蔥蘢,匠氣濃重的精緻景色讓她覺得彷彿進入了哪個巨賈的後花園。只是現在正是夜晚,看不甚明白布局。
言希咲按著刀,在假山怪石間轉轉繞繞,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只怕虛弱的自己不小心踩進什麼麻煩的陣法。
四周了無人聲,寂靜在夜色里顯得更加黏稠而滯重,言希咲停步向前望,腳下正是長長的石板路,似乎是通向前院。
突然有霧氣沉默著從四面湧起來,片刻間就吞沒了景色,言希咲皺眉摸向一邊,沒有意料之中假山的冷硬感傳來,「消失了?」,撲面的霧氣被她的動作趕得散了散,立刻又有新的濃霧默默流淌過來補上空缺,視線里恢復灰白,時間彷彿停滯了。
言希咲摸索著沿著腳下的路走起來。
「嚓——」腳下踩到了什麼,發出一聲脆響,她彎下腰想看看是什麼東西。
「誰在那裡!」
有些熟悉的聲音,腳步聲沿著石板路響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言希咲蹲下身,怕來人踩上她踩到的東西會認真蹲下查看,於是摸索著把那個東西握進手心,順勢就地滾了一下,掩住靈力波動,將自己無聲無息地隱沒在小路旁的濃霧裡。
腳步聲近了,言希咲抱著膝縮成一團,還默默抱住自己的長發怕掛在來人的褲腳上。
「誰?」那個聲音又叫了一聲,「主君,是你嗎?」伴隨著毫無溫度的異疑問,響起了緩緩抽刀的聲音,拉絲般悠長,悅耳又亮烈。
一期一振?
言希咲立刻明白了來人是誰,她一時想不起說話的聲音屬於誰,但這刀劍出鞘的聲音她卻是閉著眼聽也不會認錯的。曾經無數次在她手裡出鞘的利刃,一期一振。
雖然不是那一振,但總覺得莫名熟悉。
「看來還真是座本丸.……」言希咲這樣想著,石板路的另一方向上又有一個沉沉的聲音傳來,「一期一振,有人嗎?」
是江雪左文字。
言希咲抓了一把被眼前蕩來蕩去的雪色長發擾得發癢的臉,蹲在地上安靜如雞。
「沒找到。」
「應該不會跑出來的。」
「回去看看吧。」
「嗯。」
兩個付喪神簡單交談了兩句便一前一後沿著小路漸漸遠去,「幸好是兩個瞎的.……」言希咲從地上站起來,扶著腦袋緩和失重的眩暈感。
靈光乍現間,她好像突然想起了那個一期一振身上莫名的熟悉感來自哪裡了。
「這下子真的麻煩了……」言希咲站在濃霧中徹底開始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