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娃娃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暖,這樣香了。


  夢裡彷彿有一個極溫暖馨香的所在,她朝著那處靠近,再靠近,直到被其完完全全地擁簇著,包裹著。


  那感覺美好的像是上了天。


  在那天上,她斷斷續續的看到了許多殘碎而模糊的畫面。


  在那些畫面里有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紅衣獵獵打馬飛馳;有總是拿著一卷書,卻從來不看,見人就拖過去下棋切磋,最後卻盤盤輸的捶胸頓足的男子;還有一個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緻,像個真正的冰玉娃娃。他總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然後羞澀的沖她笑;還有滿天滿眼的紅,有彷彿永遠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著喜慶的婆子將手牽著手的她和那個男童分開,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臉,以及被捂住的嗚嗚哭聲……


  夢裡,好疼……


  「貝……貝……」娃娃夢囈,聲音極低極低的,源自肺腑,到了唇邊便微弱得幾近於無。


  娃娃念一聲,心裡的難過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溫暖馨香之處再靠近一些……


  終於,九郎被擠得好似胸口壓著塊大石頭,憋悶著,幾欲窒息。


  來自身體的自然反應,他腰背繃緊,手上一使力,要將那壓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觸到那物時,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軟綿綿的,還帶著淡淡的乳臭味,蜷縮著窩成一團。


  九郎僵著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顆黑黝黝的,亂糟糟的頭頂。


  這?這難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麼跑到他的榻上的?誰給她的膽子?


  ………


  一時間,好些個疑問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腦袋,額,觸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喚了一聲又一聲,娃娃還是沒醒,堅決不醒。


  終於,他使上了絕招。


  他捏著娃娃的小鼻子,一刻,兩刻……


  娃娃終於醒了,先是『啪』的一聲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後才把埋在被窩裡的小腦袋拔了出來,最後艱難而緩慢地睜開雙眼……


  九郎又是一驚。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圓圓大眼,現在變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間眯著一條縫,怎麼也掙扎不開……


  再配上一張水洗過的小臉 ,這是黃河發大水了,還是長江泛濫了?


  九郎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責問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響,娃娃的眼睛依舊不能完全睜開,且酸脹得難受。


  娃娃終於放棄了掙扎。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短粗的胳膊向上摟著九郎的脖子,朝著夢裡極溫暖馨香的所在又軟軟地貼了回去。


  本來就不曾大醒的人又接著睡下。


  至此,九郎的一顆心上上下下,矛盾又掙扎,一會兒憋得難受,一會兒脹得發軟,最後幻化成了溶溶春水,微微蕩漾著……


  一個不知事的小娃娃你能跟她計較什麼?

  並且這種完完全全被人信賴,被人需求,被人毫無介防地貼近的感覺還不算太壞……


  九郎默了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也闔眼重新睡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又如何?

  冬日暖陽,含蓄地親吻著大地,它融冰化寒,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而同在一片暖陽下的廣信縣丞家的客廂方內,一位修眉聯娟,身上掛著七八個香包,遠遠望著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男子正臨窗而立。他手裡捏著一封和離書,一束光透過窗欞剛好掃在『和離』二字上,耀眼的有些刺目。


  在他身後,矮矮的坐榻上躺著一個用大紅披風裹著的男童。男童約么五六歲大小,頭上綰著兩個小髻髻,臉頰消瘦,五官精緻入畫,但蒼白病弱,彷彿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跑似的……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懷裡的西戎娃娃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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