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此為防盜章(如果你看到這一章證明親購買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哦) 「稟郎君, 河內山翟和吳興孫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蒼梧,此刻已到壽安堂中,說是來拜訪故人的, 郎主派人來叫郎君過去呢。」說話的是蒼梧謝家家主謝龔派送到九郎身邊伺候的婢女, 而她身後則是一列端著盥洗用具的僕人。
九郎頭昏沉得厲害, 故而語氣微微有些不善:
「進來罷。」
話畢,奴僕們便躬身魚貫而入。
突然,一聲怒喝從屋外由遠及近:
「粗野匹夫!」
緊接著便是騎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聲響。
那聲響轉眼已逼到室前,然後便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鐵一般佇立在那裡。
「豎子不足以教, 爾敢擅闖於室、唐突於主?」頭髮灰白的尚叟氣呼呼地推搡著那個身影, 那身影竟是一動也不動。
室內正在更衣的九郎眉頭一跳, 轉眼又恢復了平靜。
縛帶,著履,整冠,配飾香囊……一樣接著一樣, 一絲不苟地裝扮完整以後, 九郎這才揮退左右婢女, 施施然走出門去。
門外兩人皆是一臉一身的汗。
一人是從建業跟帶蒼梧的世仆湯叟, 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個闖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騎衛殷鐵三。他是累的。
「什麼事?」九郎雙手攏在大袖中, 平淡開口。
他什麼也不需做, 只昂首站在那裡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氣度泱泱, 無端讓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鐵三揭開身上的大髦, 露出裡面貓兒般蜷縮成一團的娃娃。娃娃汗濕的鬢髮胡亂的貼在額面上, 慘白的小臉比幾個月前九郎剛見著她的時候瘦了一半。
「怎麼救?」
「傳聞太極觀的清虛真人乃神醫董奉的後人,修的歧黃之術,曾救活過血崩的婦人,能阻止霍亂的橫行,還讓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斷滔滔不絕的殷鐵三,壓著嗓子低而沉的問了一句:
「殷騎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殷鐵三整個人頓時一僵,慢慢抬起頭來。
臉還是那張長滿了絡腮鬍子的大臉,有別於以往的剛毅,而今滿是風霜。
「卑職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卑職有負於郎主的栽培,如今擅離職守,違反軍紀,所有懲處甘願領受。」
殷鐵三一字一頓,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九郎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眼前這個只能做兵不能做將的粗獷匹夫今日所說的不是話,而是一塊塊金玉,砸在地上聲聲作響。擲地有聲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鐵三看了又看懷裡的娃娃,將其凌亂的鬢髮通通都歸攏到耳後,然後脫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後一拜不起。
湯叟一直站在殷鐵三的身邊。他的神色從頭到尾幾經變化,開口幾次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奈便只好學著殷鐵三的樣子也一拜不起。
看著一黑一白兩顆頭顱匍匐在自己腳下,九郎的臉青了又黑,轉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風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們不惜輾轉千里前來探望於你,憂你病情反覆,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門庭,左等右等,你不來見我們也就罷了,竟然站在門口對著冉冉朝陽笑得如此風騷入骨,快跟我們說說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麼好事,還是這南疆的美人於建業城中的美人別有一番風韻,惹得我們九郎迷醉?」
伴隨著一陣兒清亮之聲,幾位衣履光華的少年穿過垂花門,沿著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頭調侃的正是比九郎還要小上一歲的光祿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臉尖下巴,雙目燦燦,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卻甚毒,常懟得他人啞口無言憤憤然掉頭就走……
在他身後言笑晏晏的兩位,年紀稍長,下巴處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內山翟,劍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吳興的孫易。
走在最後面無表情,卻一直關切的望著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別於時下人們最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麥膚色,眼窩深邃,鼻樑微勾又皆身高腿長,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摯友,勝過王十郎的兩小無猜,勝過清虛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個妻子大雅以及第二個妻子小雅即皇后的親親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願,但從此你不僅要離開玄衣騎衛,離開謝家,甚至要離開晉國土地,一生受我驅使,至死不回故土。你還願意嗎?」九郎並不看愈發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邊,蹲下身來,輕輕撫慰娃娃的半邊臉頰。
趴在地上的殷鐵三整個身軀都開始顫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離鄉至死不回比一刀剮了他還狠啊。
可是他別無選擇。
「謝郎主成全。」說完,那昂藏男兒竟低聲哽咽起來。
九郎微微愣怔,爾後便抱起已經輕得不像話的娃娃轉身入了內室,一邊走一邊吩咐道:
「湯叟,去請清虛真人來,要快。」
湯叟一個激靈迅速爬起身來,「誒……誒……」幾聲便甩開已經失態的殷鐵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來,對著游廊上正一頭霧水的王十郎、山翟幾人鞠了幾個深躬,這才徹底離去。直惹得王十郎幾人一通前俯後仰。
「我想和你一起走。」阿寶說完,咬著唇,瞪著大大的眼睛飽含期許地望著九郎。灰中帶藍的眸底有淺淺的水紋,彷彿在說,快答應我,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
九郎一愣,轉而又笑了。這一次眉開眼舒,竟是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的惶急和頹敗之感。
想他前世,見不過傳承兩世的晉王室便在富貴鄉里斷了鐵骨,美人窟中失了壯志,他乘機多年隱忍圖謀,聯合幾大世家幾縱幾橫,最終取而代之。
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顆碧血丹心輔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覬覦漢地的時候,能與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國門和家門……
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換成了別人造反。
其間惶然可想而知。
而且當知道這個別人已經準備多年,無論是實力還是勢力早已積攢到不說一舉攻入建業,但也滲透整個西部,一旦舉事,半數江山盡入囊中。
可笑的是,以他現下的境況竟是什麼也做不了,做不了輔助晉王室規避即將到來的危機,也做不了在這件事中將謝家乾乾淨淨地摘出來,獨善其身。
反而因為他將大量部曲私兵偷偷派至西南,又在蜀中與對方發生衝突,他知曉了別人的秘密,也送上去讓人抓住了把柄。
若不同盟,一起求成,恐還有勝利的機會,那便只有互相掣肘,互相揭發。晉王室信不信夏侯家,九郎不敢篤定。但對謝家向來懷疑防備,卻是無疑。
若晉王室最後誰都不信,夏侯家還有守據一方,奮起抗爭的能力,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而他謝九郎,一個手裡不過只有近萬部曲和一些閑財的半大少年,只會被家族交出來,平息晉王室的怒火……
猶如困獸之鬥,即便前世,九郎都不曾如此頹敗過。
而今夜,阿寶這直白的依戀和歡喜,彷彿讓他在無盡的孤冷中還有一點點慰藉和依偎。
他伸出雙臂,將阿寶舉起來,抱進懷裡,整個心房都開始滿脹起來……
阿寶抿著唇偷偷摸摸的笑,把頭和臉盡數埋進九郎的肩頸處。
一旁的婢女沙月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但仍然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她不信生來便站在雲端上,天人一般的謝家九郎,竟會如此看重喜愛一個來歷不明身份低微的胖娃娃。
她除了能吃還有什麼?
她又不是什麼大美人。
還是說謝家九郎真如最近外面的傳言般,有不可為人道的特殊癖好?
婢女沙月渾身打了個冷顫,結束了她那無盡的遐思。
九郎和阿寶早已出門而去,並一路嘀嘀咕咕,轉眼已至若水閣下,然後碰見一直等在那裡的美髯老叟。
九郎一見老叟,整個面色便是一沉,遠沒了先前的歡脫。能讓這謝氏族長身邊的老僕親自出馬的,定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而美髯老僕一看見摟著九郎脖子的胖娃娃阿寶,臉色亦是一沉。他從未將這孤苦伶仃的外族小兒放在眼裡,他一直以為九郎待她不過圖個好玩兒,消遣罷了。今日才發現,這好玩兒的小娃娃不僅能裝乖賣萌,她還能惹事兒,一惹便是極棘手之事。更何況他發現九郎在這娃娃身上所放的心思實在有些過了,說他玩物喪志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