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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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冷?」九郎再問。
「可是你還沒有回來啊……」說著娃娃便抬起頭來一臉認真的望著九郎, 望著望著又無故心虛,又將頭埋了下去。
明知這小娃娃就是個小人精, 不過是出於本能的趨利避害想要討好於他罷了, 可是九郎的心依舊微起波瀾。
前世阿母去的早, 在後來登基為帝的數十來年內,陪在他身邊最多的是數不完的奏章和沒有骨頭的閹人……
那麼多的漫漫長夜,誰能說他不寂寞?
可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說過『可是你還沒有回來』。
或嗔或痴,或恭或肅, 妻妾也好, 朝臣也罷, 他們對他說盡巧言令色之話,卻沒有多少能夠當真。
『回來』二字, 無人敢用, 亦無人會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權, 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將欲如何,他就那麼狹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業謝家老宅,想要見到清華的祖父,仁厚的父親, 溫柔的阿母, 甚至一向不喜的嬌縱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將娃娃扔到外室尋常看書的小榻上, 轉身飄然離去。
不多時便有兩三奴僕進來, 其中的一個儼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斂秋。
斂秋無聲朝娃娃走近, 姿態嫻雅毫無錯處,可是那張容長的臉上青青紅紅,難以捉摸。
娃娃渾身汗毛倒豎,避過斂秋伸上來的手,連滾帶爬的跑到剛剛進門的九郎身邊,小胳膊一揮,瞬間抱住了九郎的一雙腿,逼得九郎好一個踉蹌差點撲爬到地上。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一凝,但見奴僕們「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斂秋的臉徹徹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責罰。」斂秋整個人都貼在了地上,細薄的手背青筋暴起。這是一位不曾做過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門戶里的女郎還要『養尊處優』。
九郎和娃娃都沒有看她,也仿似沒有聽見她所說的話。
「回去。」九郎的聲音幾乎是從胸腔里直接穿透而來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九郎在壓制他的情緒。
斂秋膝行上前,準備將娃娃從九郎身上掰扯下來。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間又換了個方向,堪堪躲過斂秋的挾制,並且還使得斂秋撲了個空,其頭額剛剛好壓在九郎的鞋面上。
終於,娃娃傻了,斂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兩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斂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著……
斂秋也終於回神,老鷹撲食般壓倒娃娃,抱起來轉身欲往閣樓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小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扒住了門,一聲聲嘶力竭的『不要』響徹整個蒼梧謝家的上空……
九郎覺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於是他的脾氣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聲「都滾」,回聲在屋宇間久久回蕩。
於是,所有的奴僕都滾了。
可是娃娃還是沒滾……
於是一大一小兩個筋疲力盡的人灰溜溜的一個內室,一個外室的睡著,直到天光大亮以後變成了「同居一室」。
若不是這娃娃對他還有用處,他一定早就殺了她。
睡前,九郎是這麼想的。
從十三歲以後,想要爬上九郎床的婢女或者小世家的女郎比比皆是,被杖斃的,被羞辱上吊自裁的,亦比比皆是。
娃娃倒成了唯一一個成功『爬床』,又安然無恙下床的。
誰讓她還是個小糰子呢?
可見有時候小也是有小的好處。
娃娃就是仗著她還是個小糰子,誰也不會和她認真計較,然後死皮賴臉的抱緊一個金大腿,憧憬著從此以後便能過上有肉吃,有綢緞穿的好日子……
老奸巨猾如九郎也是被娃娃磨得沒了脾氣,娃娃的那點小心思坦坦蕩蕩的寫在臉上,換個方向看來反倒成了最是單純無害,有時莫名覺得還有點小美好……
於是,一個呆萌無賴,一個冷臉縱容,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漸發和諧了。
至此,龍章鳳姿的謝家九郎身後時常跟著一個圓滾滾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又乖巧又呆萌,逢人便是三分笑,怎麼逗都不哭,特別是從不挑嘴還特別能吃,別提多討喜了。
向來口無遮攔的王十郎甚至還打趣道:
「九郎這是給自己撿了個閨女啊。」
更不著調的清虛真人假兮兮的掐指一算,用狀似掩人耳目,實則誰都能夠聽個清楚的語氣說道:
「不像閨女,倒更像養了個童養媳。」
「童養媳是什麼?」手上還拿著半個酥皮肉包,小嘴上油汪汪的娃娃,用圓圓的大眼睛好奇又懵懂望著清虛真人。
清虛真人捋著小鬍子,眼睛眯得找不著,笑得要多神秘就有多神秘,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王十郎玉手一揚,正準備『好心』給娃娃答疑解惑,突然又被迎面飛來的一把眼刀子堵住了嘴,嗆得他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一時間九郎的臉冷若冰霜、黑如鍋底。
「晚間的八珍羊沒有了。」
九郎端起身前的象牙蓮花杯,大袖一揚,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湯。明明不過是最簡單隨意的動作,由九郎做來,無端讓人賞心悅目。
前提是,如果沒有後來那句話的話……
「我錯了……」娃娃趕緊放下手裡的酥皮肉包,轉身對著九郎的側顏要哭不哭。
八珍羊她可是聽那老不修的清虛真人叨叨了好幾回了。
據說是出自周王室的一種美食。首先是將不滿百日的小羊羔洗剝乾淨,腹中塞滿大棗,在外面包裹著厚厚一層濕泥,置在火中烤乾,敲開泥坯取出羊肉,再以粗米粉糊蓋表面,用油炸透,切成片狀,配好作料,然後置於小鼎內,把小鼎又放在大鑊鼎中,用文火連續燉上三天三夜,起鍋后沾醬醋調味食用……
這一道菜集齊烤、炸、燉等三種烹飪方法,且工序之繁多,用時之久,都不是尋常百姓能夠輕易品嘗到的。
而今,九郎竟然告知娃娃晚上的八珍羊沒有了,對於一個把吃喝看得比天大的小娃娃,無異于晴天霹靂。真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真真威脅到了呀。
「我再不問了……」娃娃扯著九郎的袖子搖啊搖,圓滾滾的身子也搖啊搖,若是屁股後面有條尾巴,估計也是搖啊搖。
九郎低頭看她,但見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里已是蓄了大半眶的淚水,碧波蕩漾,仿似隨時都可能決堤,淚河泛濫了去……
明知她裝,便故意忍著不為所動。
見他不動,娃娃身子靠前,抱住他的一條胳膊,圓潤的雙下巴輕輕擱在上面,仰頭,眨巴眨巴又長又密的黑睫,紅潤潤的嘴唇微微抖動著……
終於,豆大的兩顆淚珠無聲滾落下來。
九郎的老心肝一顫,幾欲敗下陣來,差一點就摟著這小精怪親親抱抱舉高高了。難道是他上輩子沒當成爹,這輩子潛意識裡便有這方面的渴望?
「算了。」九郎側過臉,一如既往的偽裝著他的鎮定。
他扯了扯被娃娃抱住的那條胳膊,沒扯動。
又扯了扯,娃娃終於鬆開了,轉眼破涕為笑,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傻子。
九郎卻笑不出來了。他看見被娃娃弄得褶皺的半邊袖籠,上面不僅有淚痕,還有淡淡黃黃的油漬……
酥皮肉包的香味彷彿還能從上面絲絲縷縷的飄蕩著……
九郎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匆忙起身,慌亂中還帶翻了身前放置著肉和漿的几案,更多的油漬污穢濺了他一身。
緊接著,一臉蒙圈的眾人便見九郎踉踉蹌蹌的衝出門去……
對面王十郎不嫌事大的盯著九郎遠去的背影,揚聲叫道:
「假正經的謝九郎可算是遇到真剋星咯!」
叫完后又回頭對著對面懵懵懂懂的娃娃嬉皮笑臉:
「你這小東西也是絕了,九郎是在哪裡撿了這麼個寶貝?也告訴告訴我,改天我也去碰碰運氣。從此日子變的其樂無窮啊。」
娃娃並不理會王十郎,甚至連個餘光都未曾分給他。
娃娃只盯著自己舉起的一雙肉肉手,又是懊惱又是納悶地想:
『在抓拽郎君的衣袖前我明明是抹過手手的呀?而且還是抹了兩把呢?還有……今天晚上的八珍羊還有我的份嗎?好著急……』
上位的清虛真人好整以暇地靜靜品嘗著酒肉,微微眯起的眸子彷彿是在告訴別人他想了很多,或者什麼也沒想……
倒是急急奔走,回房準備沐浴更衣的九郎突然被從十萬大山中傳出來的一個消息驚得體無完膚,一時間竟然連自己特別愛潔的毛病都給忘了,穿著一身臟衣和下屬議了大半夜的事。
娃娃惦記幾日的八珍羊終究還是沒有吃上,白白爛在了小鼎中。
娃娃忍不住的抽抽搭搭,這次是真傷心了,連夜宵都省了……
感覺都餓瘦了……
不同於屋外臨江夜雨的寒涼,屋內四角皆點著西山窯的銀骨炭,暖融融的,直熏得王十郎幾人昏昏欲睡。
特別那留著小撮鬍子,一頭長發委地的清虛真人直接袒衣而卧,嘴裡還念叨著:「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何為入我褌中……」
唯有名士山翟倒成了難得的清醒之輩,他一手持酒盞,一手放在膝上的絲桐琴上懶懶撥就,琴聲時斷時續,合著屋外檐下滴滴答答的雨聲,莫名的動聽。
外室一片和諧。
然而內室此時卻有些雞飛狗跳了。
九郎坐在榻邊,手裡捏著柄象牙小勺給終於恢復了几絲血氣的娃娃喂葯。
娃娃還未清醒,眼睛閉的緊緊的,小嘴兒也閉得緊緊的。任九郎各種方法使盡,真正喝進肚子里的還不到一成。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幾日了。每次都是九郎壓著性子不厭其煩的喂,葯汁一如既往的四處流,污了娃娃,染了被褥,用手帕擦,用九郎的大袖擦,庚七郎也站在後面各種幫忙(添亂)……
總之,這是九郎活了兩輩子,遇到的最為棘手的事,比黨爭治國都難。
誰讓他們這幫人是連衣服都不會穿,頭髮掉了兩根,婢女都會挨訓的主呢?
「砰。」
終於又喂(倒)完了一碗葯汁,九郎將手裡的青釉蓮花碗扔在了榻邊的小几上,聲音略沉。
身後的庚家七郎和九郎俱是舒了一口氣。
外室半醉半醒的清虛真人卻是耳廓一動,半撐起身子,煞有其事地對著紗櫥后九郎的身影說道:
「九郎啊九郎,都說了你命不好,豈能再滿身戾氣?使不得呀使不得。」
話音方落,名士山翟將膝上的絲桐琴一推,以袖掩面。無羈少年王十郎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就連九郎身邊的庚七郎都在九郎的黑面淫威之下憋得雙肩打顫……
一時間,若水閣上鬧哄哄成一團。
陳郡謝家的謝九郎命不好,這話說出去誰信?
建業城裡的女郎們不信,飽讀詩書的士大夫們不信,就連皇宮裡的縗帝都不信。
可是以奇詭著稱的清虛真人就是這麼說的。他不僅說,還說了不止一次。
這事具體的情形還要追溯到幾天以前。
幾天以前,九郎手下玄衣騎衛中的殷鐵三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異族娃娃來到蒼梧向郎主求救。當清虛真人被請來以後,他先是遠遠的瞟了一眼,也像當初的百夫長何秀一般「咦」了一聲,然後興奮地大叫道:
「小西戎呢,白皮膚藍眼睛的小西戎呢。」
叫著叫著他又幾步奔到娃娃的榻前,相了相娃娃的面,捏了捏骨,摸著下巴自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