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為防盜章(如果你看到這一章證明親購買比例不足百分之六十哦) 他很想轉身即走。管她的呢, 管她伶仃孤苦,管她殷殷切切期盼……
可是, 身子動了幾動, 腳下卻彷彿生了根,他終究做不到當作什麼也不曾發現似的將娃娃獨自丟棄在這寒冷黑暗的世界里。
「咳咳……唔。」
娃娃的聲音再次傳出來,卻又突然被打斷。九郎心中一緊,四下望去, 滿目空寂蕭條。只有被羊角燈照出的幾片暖黃色光暈隨風晃動著, 但也彷彿隨時都會被無邊的黑芒吞噬殆盡似的……
「出來。」
九郎的語氣算不上好, 但在這寂寂北風中無端顯出几絲暖意。
等了等卻再無任何聲音響起, 更別說娃娃的小身影了。
九郎不明白,娃娃既然敢藏在這裡等他一個晚上, 現在他回來了,卻為何又不出現?
若非只是五六歲的稚齡,換成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這般行徑,九郎幾乎會以為對方是在扭捏拿喬,或者使什麼手段了……
「不出來, 我便走了。」
九郎周身氣韻都愈發冷淡下來。他站在原地等了等, 轉身絕然而去。
「不……咳咳……不要……」
娃娃不愛說話, 吐字本就不甚通暢, 如今還夾雜著陣陣咳嗽聲, 更加讓人難以分辨了。
不過九郎卻大概知道了娃娃所在的方位。
他朝著那個方位疾步而去, 繞過一重假山, 在水廊下一根粗壯的柱子後面發現了一小片白色衣擺。
九郎忍不住的「呵」了一聲,竟然還在昨日早上藏的那根柱子後面。
她是小貓小狗么?認準了個窩就不再挪地方了?
九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幾步跨到柱子後面,剛剛準備揪著衣領將其拎出來的時候,一雙大大的,圓圓的,即便光線暗淡也掩蓋不了其水意的眸子楚楚可憐的出現在九郎的面前。
九郎身形微僵,心瞬間就有些軟綿綿的。
還真是只可憐兮兮的小奶貓。
「現在可以出來了吧。」九郎的語氣緩了又緩,彷彿生怕惹了這隻小奶貓哭給他看。
可是依舊不見娃娃動作,她只癟著嘴,不住地沖他搖頭,淚珠子像不要錢似的簌簌往下落。
九郎又有些不懂了。誰來告訴他這又是哪一出?
終於,娃娃怯弱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地向他伸出了雙臂……
九郎瞳孔一張,這是……這是要他抱抱的意思嗎?
想他謝九郎活了兩輩子抱過的小娃娃屈指可數,其中大部分還是建業謝家的幾個嫡系侄兒。就連他那嬌縱自私的小妹他都不怎麼抱過。
這來歷不明的小西戎哪來的膽子和底氣讓他這貴比晉王室皇子的謝家九郎抱抱?
此刻若有旁人在場,怕是會忍不住『嗤』笑娃娃一聲吧。
「起來吧。」九郎假裝看不懂娃娃的意思。
娃娃顫顫的收回小手,癟著的小嘴一張,「哇哇……」大哭起來。
九郎頓時慌了神。殷鐵三不是說這娃娃性子極好,見誰都笑,從來都不哭嗎?
突然九郎又愣住了。
他想起幼時有一次他打碎了祖父最喜歡的先秦龍紋玉壁,然後被祖父罰抄《禮記》的事。那夜已是初春,因為房裡燒炭的僕人被二堂兄家的新婦絆住了腳,導致他凍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阿母發現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几案前,動都動不了……
今夜,娃娃的境況比當年身著錦衣狐裘的他怕是只會更糟,他又如何能再要求娃娃自個兒從地上爬起來?
當年的他都做不到的啊。
「莫再哭了。」
九郎微微側頭掩飾自己的窘意,然後伸手一把夾在娃娃腋下,將其提溜起來。
哭得正酣的娃娃頓時收住了音,一口氣卻岔在嗓子里,上下而不得。
然後娃娃十分順其自然的嗝氣上了……
然後就出現了舉著娃娃的九郎和正在打嗝兒的娃娃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臉懵的,囧囧然模樣。
然而少年人的身量終究還未長成,九郎精瘦細長的手臂在短暫的時間后開始打顫,並且逐漸向下垂落。
驚慌失措的娃娃靈敏一撲,然後就撲了九郎滿懷。
小小的胳膊緊緊地圈住弧度優美的頸,又短又粗的蘿蔔腿把一襲價值百金的鶴髦蹬得污七八糟,最關鍵的是滿臉的眼淚和鼻涕的混合物剛剛好塗在九郎的半邊玉顏上……
娃娃怒放了一天的膽子突然回歸了。
她現在不僅怕被直接扔在地上,她還怕死……
九郎前所未有的清醒卻被放飛了,現在他不僅心中突突,他還手足無措。
扔了娃娃,好像有些不忍。
不扔娃娃,好像忍無可忍。
最終九郎還是選擇了忍無可忍。
九郎一愣,轉而又笑了。這一次眉開眼舒,竟是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的惶急和頹敗之感。
想他前世,見不過傳承兩世的晉王室便在富貴鄉里斷了鐵骨,美人窟中失了壯志,他乘機多年隱忍圖謀,聯合幾大世家幾縱幾橫,最終取而代之。
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顆碧血丹心輔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覬覦漢地的時候,能與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國門和家門……
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換成了別人造反。
其間惶然可想而知。
而且當知道這個別人已經準備多年,無論是實力還是勢力早已積攢到不說一舉攻入建業,但也滲透整個西部,一旦舉事,半數江山盡入囊中。
可笑的是,以他現下的境況竟是什麼也做不了,做不了輔助晉王室規避即將到來的危機,也做不了在這件事中將謝家乾乾淨淨地摘出來,獨善其身。
反而因為他將大量部曲私兵偷偷派至西南,又在蜀中與對方發生衝突,他知曉了別人的秘密,也送上去讓人抓住了把柄。
若不同盟,一起求成,恐還有勝利的機會,那便只有互相掣肘,互相揭發。晉王室信不信夏侯家,九郎不敢篤定。但對謝家向來懷疑防備,卻是無疑。
若晉王室最後誰都不信,夏侯家還有守據一方,奮起抗爭的能力,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而他謝九郎,一個手裡不過只有近萬部曲和一些閑財的半大少年,只會被家族交出來,平息晉王室的怒火……
猶如困獸之鬥,即便前世,九郎都不曾如此頹敗過。
而今夜,阿寶這直白的依戀和歡喜,彷彿讓他在無盡的孤冷中還有一點點慰藉和依偎。
他伸出雙臂,將阿寶舉起來,抱進懷裡,整個心房都開始滿脹起來……
阿寶抿著唇偷偷摸摸的笑,把頭和臉盡數埋進九郎的肩頸處。
一旁的婢女沙月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但仍然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她不信生來便站在雲端上,天人一般的謝家九郎,竟會如此看重喜愛一個來歷不明身份低微的胖娃娃。
她除了能吃還有什麼?
她又不是什麼大美人。
還是說謝家九郎真如最近外面的傳言般,有不可為人道的特殊癖好?
婢女沙月渾身打了個冷顫,結束了她那無盡的遐思。
九郎和阿寶早已出門而去,並一路嘀嘀咕咕,轉眼已至若水閣下,然後碰見一直等在那裡的美髯老叟。
九郎一見老叟,整個面色便是一沉,遠沒了先前的歡脫。能讓這謝氏族長身邊的老僕親自出馬的,定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而美髯老僕一看見摟著九郎脖子的胖娃娃阿寶,臉色亦是一沉。他從未將這孤苦伶仃的外族小兒放在眼裡,他一直以為九郎待她不過圖個好玩兒,消遣罷了。今日才發現,這好玩兒的小娃娃不僅能裝乖賣萌,她還能惹事兒,一惹便是極棘手之事。更何況他發現九郎在這娃娃身上所放的心思實在有些過了,說他玩物喪志都是可以的。
「阿寶自己先上去等我一會兒好不好?」九郎將阿寶放下來,然後摸摸阿寶頭上的小髻,柔聲說道。
阿寶笑著點點頭,乖巧聽話的不得了。
她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偏過頭飛快地瞅了一眼那個格外嚴肅的瘦高老叟,見其目光冷漠陰沉,嚇得小心肝一抖,加快了小短腿的揮邁速度。
『這老叟心情很不好,招惹不得,遠離為妙。』阿寶是這樣想的。
「何事?」見阿寶已經走遠,矮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道拐角,九郎回頭清了清嗓子,沉聲道。
老叟對著九郎微微拱手,娓娓道來:
「今日午後,阿寶與褚玉院的珏小郎君及兩位堂兄在蓮湖不期偶遇,後起爭執,珏小郎君被阿寶推入湖中,幸得有會水的奴僕在側,救得還算及時。然而珏小郎君金尊體貴,現下又時值深冬,難免寒邪入體。據聞小郎君回去后從午後到現在就一直高燒不退,情況危急。」
「竟如些嚴重。」九郎蹙眉道。
「郎君?」老叟聲音微微抬高,顯得有些憂慮:
「剛剛蒼梧謝氏嫡長子謝之顯親自著人來傳話,說叫阿寶過去,問問今日午後究竟是何情況。」
「呵。」九郎一聲冷笑。
說是叫阿寶過去問話,待阿寶真的過去,小命兒也就交待在那裡了。
「郎君?」老叟盯著九郎那雙泛著冷意的眸子,原本的憂慮又變成忐忍。他試探地接著道:
「這次珏小郎君之事實屬危急,若不給個交待怕是不行。更何況阿寶小小年紀便能在這深冬時節推人下水,心思何其歹毒。怕是她在遇到郎君以前就被人養歪了,這以後說不準還會做出更多不可思議之事。還望郎君慎思,這阿寶確已不適合再呆在郎君身邊。這次給她個教訓也好。」
「呵呵……」九郎又是冷笑,突然傾身上前,其勢威而凜:
「給個教訓?教訓就是在不管事發當時真相具體如何,也不論珏小郎是否真有性命之危,是否能痊癒,作為同樣落水的阿寶都要用性命相抵?如此說來我謝皋的人便賤如草芥,任人摧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