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林詩音

  遠離了冷香小築,嘈雜聲也漸漸離去。


  很快,天地間只剩下兩人踩在積雪上的聲音,晴朗拉著顧閑的手,終於開口:「師叔,剛才的人真的是梅花盜嗎?」


  顧閑點了點頭。


  一陣寒風忽然卷著雪花呼嘯而來,晴朗趕緊躲到自家師叔身後,只注意到師叔一頭長長的墨發在風中亂舞,人卻還是往前走著,一步一步,不疾不徐,一點也沒被風雪阻礙。


  記得他們最後一次離開萬花谷的那天,師叔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說是要離家一陣子,可兩個人卻誰也沒想到,那樣一去,他們就再也回不去萬花谷了。


  一年了。


  他們離開大唐,已過了整整一年。


  幸而顧閑雖是名義上的師叔,卻也與師父沒有兩樣,一樣可以教導晴朗習武認字。


  「可他不是還有同夥么?」晴朗拉著顧閑,又問:「那還有誰是梅花盜呢?」


  顧閑低頭瞧了她一眼,忍俊不禁道:「你這丁點大的人,哪來這麼多疑問。」


  見顧閑不答,晴朗只能暫時放下這個疑惑,她撇了撇嘴,撒嬌似的晃了晃他們牽著的手:「那師叔,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呀?」


  顧閑道:「去找龍夫人。」


  雪地上踩出了長長兩串腳印,晴朗走著走著,又與腳下的積雪玩了起來,左一腳右一腳,愣是在雪地上踩出一朵花來,顧閑瞧著,覺得那歪歪扭扭的形狀頗像梅花的花瓣,看來是方才冷香小築里的梅花印記給晴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瞥一眼遠處的小樓,輕聲道:「到了。」


  晴朗一抬頭,便見到了林詩音的那幢小樓,龍小雲正趴在二樓窗戶邊上,本是沒精打採的模樣,見到顧閑和晴朗的身影時,卻忍不住眼睛一亮,朝他們揮了揮手。


  「晴朗——」


  孩子清朗的聲音從小樓上傳過來,朝氣十足,晴朗也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朝龍小雲揮了揮手。


  「小雲,我來啦——」


  幾天不見,小孩子們便分外想念自己的玩伴,顧閑忍不住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任由晴朗拉著他加快了腳步。


  天已經暗了。


  小樓里卻只點了兩盞昏黃的燈,龍小雲特意跑下來迎接自己的玩伴,卻仍是沒有忘記林詩音教他的禮數,一本正經的對顧閑道:「顧大夫,有勞了。」


  顧閑微微點頭,道:「路上耽擱了會兒,來遲了。」


  龍小雲道:「不要緊,來了就好,媽在等你呢。」


  說著,一雙靈動的眼睛忍不住往晴朗臉上瞧,晴朗鬆開自家師叔的手,走到龍小雲面前,嘀咕道:「大冷天的,你為什麼開著窗?」


  龍小雲道:「媽說屋子裡有些悶,才讓我開窗通通氣,你們就來了。」


  他牽過晴朗的手,拉著她一路小跑上樓,一邊跑一邊興高采烈的喊:「媽,媽,顧大夫來了!」


  顧閑心裡好笑,也慢吞吞的跟在兩個小孩子後面上了樓,昏黃的燈光下,是正在給龍小雲縫補衣裳的林詩音,此時剛剛放下手中的針線,也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她的表情很淡,淡到幾乎沒有,臉色也很蒼白,身子亦是十分單薄。方才龍小雲跑上來之前,她正一針一針的為龍小雲補著衣裳,就像每一個孩子的母親,哪怕她的神色十分冷淡,但還是可以從她臉上看出一個母親該有的慈愛和溫柔。


  她不是如林仙兒那般令人驚艷的美人,風韻卻無人可以比擬,只要看過林詩音一眼,就很難再忘記她的模樣了。


  這份韻,像極了晴朗的師父——亦是顧閑的親姐。


  林詩音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她道:「你來了。」


  她淡漠的臉稍稍和緩,然後習以為常一般,伸出了一隻手。


  顧閑也如往常一樣,在林詩音面前坐下,指尖輕輕搭上了林詩音的手腕,力氣稍稍加重,靜了片刻,顧閑才緩緩搖了搖頭。


  他收回手,道:「還是老樣子。」


  龍小雲臉上難掩失望,林詩音本人卻仍是淡淡的,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低聲道:「小雲,你帶著晴朗下樓玩一會兒吧,媽想跟顧大夫說一些話。」


  龍小雲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才拉著晴朗的手,如上樓那會兒一般帶著玩伴風風火火的下了樓,沒一會兒,顧閑就聽見窗外傳來孩子們的話語聲,明白這兩個小傢伙是上小樓外面玩去了。


  林詩音道:「今日家裡也太安靜了些。」


  顧閑一笑,道:「今日他們都在冷香小築里等著梅花盜,自然會比往常安靜些。」


  林詩音問:「他們抓到梅花盜了么?」


  顧閑點了點頭。


  林詩音纖白的手指瞬間握緊,聲音卻仍是平穩的。


  「是誰?」


  顧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曾見過他,想來夫人也從未見過那人,他已經死了,死在李先生的朋友手下。」


  林詩音緊握的手緩緩鬆開,她似乎是喘了一口氣,才道:「是么……那真是好極了,仙兒那孩子終於也可以不再提心弔膽了。」


  顧閑點點頭。


  他見林詩音不再進一步詢問,才將話題扯回來,叮囑道:「藥方還是上次開的那些,不必改動,堅持喝,多喝一段日子總會見效的。」


  林詩音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她垂著頭,似是心事重重,手無意識的按在了胸口上,她低頭沉默了好久,才恍然意識到顧閑還在屋子裡。


  她勉強沖顧閑笑了一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毛病,我身體一向不錯,過了這段日子便好了。」


  顧閑淡淡道:「以前身體健康,不意味著以後也是如此。夫人總這樣憂慮下去,再好的身體也有拖垮的一天。」


  林詩音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她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這副心傷又有些自暴自棄的模樣,恍然間與李尋歡坐在石橋上咳嗽的模樣重疊,顧閑也嘆了一口氣。


  這是心病。


  無葯可醫。


  既然治不好,那就只能病著了。


  他告別了林詩音,又在樓下看了一會兒晴朗和龍小雲玩雪的樣子,直到他們堆好幾個手掌大的小雪人,才喚了晴朗回家。


  臨走之前,龍小雲旁敲側擊的詢問顧閑今天在冷香小築里發生的事情。


  顧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淡淡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莫要多管。」


  龍小雲聞言,沖他吐了吐舌頭,滿臉孩子氣的轉身上樓去了。


  這一家人……


  顧閑無奈的搖了搖頭。


  無論是哪一個,都是同樣病入膏肓的模樣,連小孩子都不例外。


  他牽著晴朗離開了興雲庄,走出一條街,竟看到了出去拼酒的李尋歡陸小鳳等人,楚留香和阿飛也在,金九齡卻不見了身影。


  六扇門的總鋪頭,想來是該負責善後的罷。


  大冬天的,這幾人卻大咧咧的開著窗,根本不在乎灌進窗戶的冷風,他們一邊談笑一邊灌酒,街上來往的路人都忍不住瞧他們幾眼,顧閑沒有上去搭話的打算,本想領著晴朗悄悄走過去,倒是李尋歡主動叫住了他。


  「顧先生。」


  顧閑停住腳步,頷首道:「李先生。」


  李尋歡臉色潮紅——多半是咳的,對顧閑一拱手,真誠道:「今日多謝顧先生相助。」


  顧閑牽著晴朗走過去,站到窗前,對著裡面的楚留香和陸小鳳也笑了笑,才道:「功臣是屋裡的那兩位,還有我這位『小梅花盜』。」


  李尋歡眯著眼睛微笑,他俯身對晴朗道:「是我失禮了,也多謝顧小大夫相助。」


  晴朗靦腆一笑,道:「我姓顧,單名一個晴字,你叫我晴朗就好啦。」


  陸小鳳哈哈笑道:「小晴朗,進不進來跟我們喝一杯?」


  晴朗一本正經的推拒道:「我還小,不喝酒。」


  楚留香亦是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其實已經偷喝過大人的酒了。」


  顧閑看了他一眼,笑著道:「楚先生,可莫要帶壞了我這小徒弟。」


  楚留香舉了舉酒杯,真誠道:「你們何不進來坐一坐呢?這裡不僅有酒,還有茶有水,也有小孩子愛吃的糕點。」


  顧閑搖頭道:「不必了,天冷,小孩子受不得寒,我要早些帶她回去。」


  晴朗聞言有些沮喪,踮著腳去瞧楚留香口中的「糕點」,裡面的幾個大男人都被這小丫頭的行為逗樂了,陸小鳳還對阿飛道:「阿飛,你離窗戶近,不如給那饞嘴的小梅花盜拿個梅花糕。」


  阿飛聞言還當真給晴朗遞了兩塊梅花糕,晴朗欣喜的接過,乖巧的道:「謝謝阿飛哥哥。」


  陸小鳳逗她:「怎麼不謝謝你陸哥哥?」


  晴朗道:「謝謝小鳳哥哥!」


  楚留香大笑,阿飛和李尋歡亦是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一時間,寒冷和酒氣交加的酒桌上充滿了歡聲笑語。這幾個人聚在一起,一面吹著冷風一面喝著烈酒,像是已經忘卻了世上所有不痛快的事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活在世上,又何必時時刻刻清醒著呢?

  顧閑搖了搖頭。


  他對李尋歡道:「興雲庄非好客之地,李先生還是儘早離去的好。」


  李尋歡笑著頷首。


  「我明白。」


  (原著就是媽,就是媽,別再問了求你們了,解釋了不下二十遍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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