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百花樓
這一天,瑞和堂里的掌柜正在與顧閑一起整理藥材,正忙碌間,不知跑到哪裡野的晴朗抱著一盆花蹦蹦跳跳的跑進了藥鋪後堂。
「師叔,你看,你看!」
顧閑頭也不抬,只埋頭專註清點藥材。
他隨口詢問:「怎麼了?」
晴朗一手抱著花,一手扯著顧閑的袖子,催促道:「你看一眼嘛師叔!」
顧閑被她纏的沒法,只好抬頭看了一眼,視線觸及晴朗手裡的花時果然愣了一下。
「哪兒來的?」
晴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百花樓里的哥哥送的。」
顧閑的眉頭輕輕擰起:「百花樓?」
「你忘啦?他以前還在咱們家書鋪里買過東西哩,我還送了他茶葉,今天這盆花他說是茶葉的回禮。」
似乎的確有這麼一回事,顧閑從晴朗手裡接過那盆花,蹙眉道:「他如何知道你想要這盆花?」
晴朗一愣,隨即委屈道:「我沒有主動跟他要……我只是說,這盆花很難得,我師叔看了一定會很羨慕,他就送了一株給我。」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顧閑的臉色,補充道:「我有好好謝謝他,還幫他澆了花哩。」
顧閑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回頭與我一起去百花樓道謝。」
晴朗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她環視一圈屋內,見好幾個大人都正在忙碌,就抱起花盆,到前面幫忙看店去了。
顧閑在江南安家之時除了書鋪又收購了一家藥鋪,與他名下的其他藥鋪一樣取名瑞和堂,一月開一次義診,今日正是在為幾天後的義診而做準備。
極樂樓的假銀票一事似乎也在不驚動百姓的前提下順利解決了,假銀票事件中損失利益最多的正是大通錢莊,而這個大通錢莊的背後站著的,則是江南首富花家與當今朝廷。
顧閑不大能理解極樂樓為何要如此明目張胆的去招惹朝廷,但凡它想長久的呆在江南斂財,就不該這樣輕易得罪大通錢莊,唯一的解釋就是極樂樓本身就沒有長久經營下去的打算,在他寫信給友人告知此事後,很快就得到了友人的回復。
極樂樓的管事等一應人都被朝廷抓捕,極樂樓里的大部分錢財卻早已被轉移了,在極樂樓關門大吉后不久,他就在黑市裡收購了許多本該屬於極樂樓的金銀玉器。
如此,一切就已經很明了了。
義診當日,許多平日里請不起郎中的百姓都來到了瑞和堂,瑞和堂人滿為患,掌柜便將大部分等待治療的百姓們安置到了瑞和堂的後院,小小的晴朗亦是跟著大人們忙上忙下,附近幾家藥鋪的掌柜和郎中聽聞了瑞和堂義診的事情,竟也有好幾個願意來幫忙的。
顧閑自然欣然應允。
就這樣忙碌了一天,直到夜幕降臨,顧閑才得以帶著晴朗離開了瑞和堂。
晴朗拉著顧閑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手臂:「師叔,我好餓。」
顧閑提議道:「不如今晚就在外面吃。」
晴朗高興道:「我想吃面,就上次那家!」
顧閑點了點頭,忙活了一天的小孩子便興高采烈的拉著顧閑的手往麵館的方向走,顧閑在她身後慢吞吞的跟著,也不由覺得好笑。
這樣小小一個人,也不知哪來這麼大的體力,竟是比他這個大人還要精力十足。
麵館不算太遠,和瑞和堂在同一條街,同在這條街上的還有百花樓,對比半閑居那邊的清冷安靜,這條街可算是熱鬧得多了。
顧閑與晴朗並不常來,可麵館的老闆娘顯然還記得他們,見他們一大一小一起走進來,很是熱情的打招呼道:「終於忙完了?」
顧閑一愣,「您是指——」
「哎呀,我都聽說啦。」麵館老闆娘善意的微笑起來,「今天瑞和堂開了義診,我聽街坊鄰居說你年紀輕輕醫術了得,大伙兒都誇你呢。」
晴朗眼睛一亮,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師叔可厲害了。」
顧閑揉了一把小丫頭的腦袋,把她按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對老闆娘道:「您過獎了。」
老闆娘擺擺手,一點也不把年輕人的謙遜放在心上,她爽快道:「你們想吃什麼?」
顧閑道:「和以前一樣吧。」
老闆娘應了一聲,很快就風風火火的走進了廚房裡,她性子素來豪爽,食客們都喜歡跟她閑談兩句,卻從來不耽誤她做面的功夫,她一面與人說話,一面還能做出一碗香氣四溢的招牌面,於是客人們來這兒吃面時也從來不嫌麵館吵鬧,反而還有些樂在其中。
顧閑亦是。
吃著吃著,晴朗卻漸漸有點食不知味起來。
她放下筷子,沮喪道:「師叔,咱們還能回萬花谷嗎?」
顧閑一頓,不曉得這孩子為何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明明剛才還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晴朗低落道:「我好想師父,還有師父做的面,她以前總逼著我吃我不愛吃的東西,可我現在想吃也吃不到了。」
她可憐巴巴的看著顧閑:「我們都說好了今年開始學離經易道……好想回萬花谷,我要是能回去,一定會好好練武,好好學字。」
顧閑道:「就算回不去萬花谷,你也該好好練武、好好學字。」
晴朗幽幽地看著顧閑。
顧閑輕輕嘆了一聲,道:「是我的錯,我當初就不該帶你出谷。」
晴朗撅著嘴,低聲道:「你要是不帶我出來,豈不是要一個人在大周過日子了……那多可憐呀,還好有我。」
顧閑眼神複雜。他也放下碗筷,沉思了許久,才道:「若一年之後仍是沒有回去的方法,你就跟著我修習花間游罷。」
改學花間,也總比白白錯過了練武的好時候強。
晴朗點了點頭。
顧閑總以為顧晴還小,可小孩子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煩惱的,如今這樣輕而易舉的接受了自己即將修習花間游的事實,只能說明這件事已在她心底埋了很久。
顧閑心下嘆息。
他隨口岔開話題道:「也不知江兄如何了。」
不想,提起這位江兄,小小的晴朗卻更惆悵了。
他們之所以會來到大周,與這位「江兄」也算有很大關係。江雲樓是顧閑為數不多的摯友之一,也正是他們來到大周前理應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晴朗雖沒有親眼見過那位長歌門弟子,卻經常聽師父師叔提起他。
據說他身體不怎麼好,卻彈得一手好琴、寫的一手好字,奈何因為身體的緣故被迫過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實在是可憐的很。
來到大周前,顧閑與江雲樓約了要去長安一起住上一段日子,江雲樓的師父知道顧閑是萬花谷藥王門下的弟子,醫術也很不錯,便勉強應允了。
那一日,長安下了一場大雪。
顧閑帶著晴朗早早就到了長安,卻遲遲不見江雲樓的蹤影,顧閑擔心友人體弱,便帶著晴朗沿路去接江雲樓的馬車。一大一小踩著雪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了大周。
他們迷失在了長安的雪地里,來到了離大唐幾百年之遠的大周。
晴朗沉重的嘆了口氣,小臉板的凝重極了:「如果只是因為大雪而失約也就算了,可萬一江叔叔也像我們這樣到了另一個地方,他那樣嬌貴的人可怎麼辦才好。」
一年了,一想到江雲樓的事兒,晴朗仍是覺得憂心的不得了,江叔叔沒有江湖經驗,身子又弱,聽師叔說又是個十足的老好人,這樣的人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嗎?
顧閑無奈的搖搖頭,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
「快吃。」
晴朗悶悶的低下頭:「哦。」
她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卻錯過了師叔眼中的複雜與沉重。
這一年多來,顧閑一直在不停的尋找著回到大唐的方法,他們來到大唐時出現在了大周的塞北,於是顧閑便在北方逗留了一年的時間,直到最近才肯離開北方到江南看一看,他的友人則替他繼續盯著塞北。
事到如今,顧閑只能確定一件事。
那就是大周並沒有江雲樓這個人。
但願他只是因為大雪而延誤了時辰吧。
吃了晚飯,晴朗明顯比來時低落了許多,折騰了一天的疲憊也在此時席捲而來,她拉著師叔的手,睏倦的揉了揉眼睛。
於是二人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途經百花樓時,忽聽一曲高山流水從百花樓的窗子傳了出來。顧閑腳步一頓,抬起頭,只看見窗台上的幾盆盆栽生機勃勃的舒展著自己的枝葉,行雲流水的琴聲從漆黑一片的屋內傳出來。
竟是沒有點燈。
晴朗聽著曲子,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小孩子的愁緒來的如此突然,顧閑有些於心不忍,只好帶著晴朗駐足傾聽。
過了一會兒,曲子漸漸停了。
晴朗拉了拉顧閑的袖子,低聲道:「師叔,這是百花樓的哥哥。」
顧閑點了點頭,正要拉著晴朗悄然離去,卻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靠近了窗子,抬頭望去,果然有人從漆黑的屋中探出頭來。
「可是晴朗和顧先生?」
晴朗眨了眨眼睛,對他道:「小哥哥,你怎麼知道是我呀?」
男人包容的笑了笑,他用有些俏皮的口吻回答了晴朗的問題:「因為我聽見你說話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