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陸小鳳
百花樓靠窗的桌上,晴朗正坐的筆直,手裡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寫著字,宮九坐在她對面看了半天,真心贊道:「小小年紀,字寫得倒是不錯。」
晴朗抬起頭,偷偷對他笑了一下。
正在澆花的顧閑將垂到胸前的頭髮撥弄到肩后,隨口問:「你很閑?」
晴朗立刻埋下頭,繼續一臉鄭重的練著字。
宮九答道:「很閑。」
俊美的白衣男人捏著摺扇,懶洋洋道:「你若不喜歡晚上,白日宣淫也未嘗不可。」
晴朗眨了眨眼睛,小聲問宮九:「白日什麼?」
顧閑在晴朗看不見的地方冷冷的瞥了一眼宮九,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宮九勾唇笑了笑,毫不在意的用手點了點晴朗身前的宣紙,轉移了小孩的注意力,他提議道:「練字這樣無趣,不如我來教你一種有意思的寫法,如何?」
晴朗猶豫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顧閑,見他只是背對著他們全神貫注的打理盆栽,才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宮九,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小孩子都是愛玩的。
尤其是當宮九打算贏得某個人的好感之時,他可以與世上的任何一個人相談甚歡,哪怕這個人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宮九從晴朗手裡接過了毛筆,晴朗興緻勃勃的抽出一張空白的紙悄悄推給宮九,宮九思考了片刻,很快落了筆。
——「晴」。
晴朗姓顧,單名一個「晴」。
宮九的筆尖靈活的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嶄新的、從未見過的漂亮字體,晴朗眼前一亮,不由小聲驚呼:「哇!」
「好看么?」
「好看!」
宮九笑眯眯道:「想不想學?」
晴朗立刻道:「想!」
宮九的確很閑。
他已經在百花樓里慢悠悠地陪著晴朗坐了一個下午,也不見有絲毫離開的意思,晴朗倒是很高興有人能陪著自己,雖說還是在做功課,但師叔顯然沒有看她看地像以往一樣嚴格了。
更不用說,宮九實在是一個很有趣的玩伴。
夕陽染紅半邊天空時,百花樓里終於又走進來了一個人。
來人披著件大紅的袍子,面容十分英俊,嘴上的鬍子卻長得跟眉毛一模一樣,一眼看過去,就彷彿一個人長了四條眉毛似的,有意思的很。
他走進了百花樓,一眼就看見了顧閑慢悠悠打理盆栽的背影,那一剎那,四條眉毛的男人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可再定睛一瞧,卻是嚇了一大跳。
他震驚道:「顧閑?!」
顧閑轉過身,微微一笑:「好久不見,陸小鳳。」
來的人,可不就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么?
陸小鳳又驚又喜:「怎麼是你?」
顧閑微笑著道:「因為我在等你。」
「等我?」
「花滿樓留了一句話給你。」
陸小鳳聞言不禁正了臉色,因為他想起了此行來百花樓的目的——他來看看花滿樓究竟有沒有好好的呆在他的房子里澆花。
陸小鳳是何等聰明的人,聽了顧閑的話立刻就知道花滿樓果真是不在百花樓里了。
他心裡一沉,沉聲問:「什麼話?」
顧閑道:「他說他一切安好,叫你莫要太過擔憂。」
陸小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聽了你這句話,我反而更加擔憂了。」
顧閑顯然十分贊同陸小鳳的看法,他露出一絲苦笑,無奈道:「我也這樣想。」
陸小鳳又問:「那你知道花滿樓去哪兒了么?」
顧閑道:「他跟上官飛燕一起走了,至於去了哪裡,很抱歉,我不清楚。」
「上官飛燕?」陸小鳳摸著自己的小鬍子,若有所思道:「真巧,我剛剛認識了一個叫上官丹鳳的公主,還認識了一個叫上官雪兒的小姑娘。卻不知那位上官飛燕算是她們的姐姐,還是她們的妹妹?」
顧閑微微蹙眉:「公主?」
陸小鳳道:「不錯,公主。那位公主怎麼也得有十六七歲了,她的姐姐上官雪兒看起來卻只有十歲大,你說好不好玩?」
顧閑只是蹙眉聽著。
陸小鳳繼續道:「他們告訴我,花滿樓此時正在他們家中做客,所以也邀請我去和花滿樓一起坐一坐。只是我不信他們說的話,非要來百花樓親眼瞧一瞧才肯相信。」
顧閑笑了:「我猜,那位上官丹鳳一定是一位很美的女子。」
陸小鳳大笑道:「她的確是個美人,我這一生見過許多女人,比她更美的也只有一個武林第一美人的林仙兒。」
他頓了頓,對著顧閑道:「怎麼,難道那位上官飛燕也是一位美人么?」
顧閑頷首道:「你猜的不錯,上官飛燕的確也是一位美人。」
陸小鳳揶揄道,「有多美?」
顧閑眼含笑意:「據說連林仙兒都自愧不如。」
陸小鳳臉上這才浮現出了真正吃驚的神色。
「什麼樣的美人,居然能讓林仙兒自愧不如?」
顧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陸小鳳瞪眼,「你又不知道?」
顧閑微笑道:「因為我跟花滿樓認識的上官飛燕雖然很可愛,卻遠沒有美到可以撼動林仙兒武林第一美人的地位。」
陸小鳳若有所思道:「你是說……易容?」
顧閑點了點頭,「或許。」
「你看不出來?」
顧閑好笑道:「你為何覺得我可以看出來?」
「因為你是一個大夫。大夫對人的身體總是比旁人了解的更多一些。」
顧閑嘆息道:「很可惜,我並沒有看出來她是否易容了。」
陸小鳳道:「可見她一定是個易容的高手。」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易容成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接近花滿樓,又帶走了他……這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她的目的。
「那林仙兒又是什麼時候說了那樣的話?我聽金九齡說她跑了,江湖上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她。」
顧閑答道:「有一個人,她想見一見傳說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於是找到了林仙兒,卻從她口中得知了上官飛燕更加貌美的事。等她一路循著上官飛燕的蹤跡尋到百花樓時,上官飛燕和花滿樓都已經走了。」
陸小鳳一愣,「那個人是誰?」
「石觀音。」
陸小鳳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上下打量著顧閑,由衷的感慨道:「顧兄,我是不是應該慶幸你沒有被石觀音帶走?」
顧閑苦笑道:「她是石觀音,又不是大歡喜菩薩,你們為什麼都覺得她會到處擄人?」
陸小鳳哦了一聲,「除了我,還有誰這樣說過?」
顧閑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一位客人。」
像是回應這句話似的,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緊接著,一身白衣的宮九慢慢走了下來。
他展開摺扇,對著陸小鳳微微一笑:「在下宮九,是顧先生的朋友。」
聰明如陸小鳳,自然立刻就意識到這位白衣公子就是顧閑口中的「客人」了。
一個說是客人,一個卻說是朋友,陸小鳳對此聰明的不予置評,他摸了摸鬍子,頗為自來熟的問:「你剛才為什麼嘆氣?」
宮九道:「因為你再不出去,恐怕就要有人破牆而入了。」
陸小鳳臉上頓時浮現出幾分無奈,他轉過身,大步走出了百花樓。一邊走出去一邊不耐煩的大聲喊道:「好好的大門不走,你們怎麼偏要破牆而入?」
有人陰沉沉的喝道:「陸小鳳,你既然已經確認了花滿樓不在百花樓,那就跟我們走吧!」
陸小鳳笑了。
他弔兒郎當道:「我為什麼要走?花滿樓吃好喝好,既沒有受傷也沒有受欺負,還有美人相伴,我幹嘛要急著去見他?」
顧閑和宮九皆是呆在百花樓里,並沒有出去湊熱鬧的打算。
過了一會兒,外面才傳來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你難道就不覺得好奇嗎?」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姑娘,比起晴朗也大不了多少。
「我一點也不好奇,因為好奇心不僅會害死貓,還會害死陸小雞。」
「可你是陸小鳳,不是陸小雞。」
「陸小鳳可從來不會為朋友去死。」
聲音的主人一愣,隨即生氣道:「你怎麼能這樣?花滿樓當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卻連為他冒險都不肯。」
她竟是在為花滿樓抱不平!
這一句話就足以領會花滿樓的好人緣了。
陸小鳳笑了。
他的聲音似乎也柔和了一些:「我雖然不會為朋友去死,但是為朋友坐一坐馬車還是可以的。」
百花樓里的宮九也笑了。
「陸小鳳果然跟傳聞中一樣重情重義。」
顧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歡陸小鳳?」
宮九也看向顧閑,眼眸里含著幾分戲謔的笑意,他道:「我不喜歡他,我不僅不喜歡他,還希望他能快些離開,不要再擾了我們的清靜。」
陸小鳳在百花樓外沖他們隔空喊話道:「原來我陸小鳳也有不討人喜歡的時候,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們道別了。唉,走咯,走咯——」
宮九嘆道:「看來他不僅長了四條眉毛,還長了四隻耳朵。」
回應他的是馬車駛離百花樓的車軲轆聲。
宮九這才展開摺扇扇了扇風,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怎麼到了你這裡我就只是個客人了?」
顧閑好笑道:「我卻不知九公子究竟是何時與我做了一夜夫妻的?」
宮九不答,反而手臂一伸就攬住了顧閑的腰,他湊上去就要親吻對方的唇,顧閑偏頭躲開了,宮九便退而求其次的吻了吻他的頭髮。他的手掌在顧閑腰后曖昧的撫摸著,隱隱有下探的趨勢。
顧閑不大喜歡與別人有肢體上的接觸,他蹙了蹙眉,推開宮九,語氣還是與往常別無二樣。
「以九公子的品貌,想來身邊絕不會缺了枕邊人。」
宮九反問道:「以顧先生的品貌,又何愁做不了我心裡獨一無二的人呢?」
他說著,似是想起了誰,臉上的笑容越發愉悅。
他既然可以放下身段去討好一個「獨一無二」的沙曼,自然也可以花同樣的心力去討好一個「獨一無二」的顧閑。
嘖,「獨一無二」的好東西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顧閑一雙深邃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嘴角的笑意依然是溫和有禮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宮九一會兒,搖了搖頭,轉身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