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妾身想去慧溪寺拜拜。」芝芝說。
慧溪寺是京城郊外五雲山上的一個尼姑庵, 京城中也有不少貴女會上去修行一段日子。
公主聽到這句話, 微擰了下眉尖。
芝芝垂下眸, 繼續說:「這段日子妾身老是夢見那個孩子,妾身想是不是去超度一下,祈祈福,那個孩子就會安心地去投胎了。」
公主聞言, 他伸手握住了芝芝放在膝上的手, 慢慢地俯身下去。他將臉貼在芝芝的膝蓋上,明明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他此時卻像是個脆弱無助的稚子。他側臉看著不遠處的蠟燭,眼神一片幽深。許久后, 他閉了閉眼, 從牙關里擠出一個字。
「好。」
幾日後, 芝芝就去了慧溪寺。公主陪她一起去的,說路上危險,他照看著才放心, 他易容成了駙馬的樣子。芝芝能離開公主府就很開心了,也不計較這個。他們花了兩個時辰才到了慧溪寺,到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
慧溪寺的師太帶著全寺的尼姑站在門口迎接他們,師太見到他們就行了個禮, 「阿彌托福, 貧尼雲照見過駙馬和五姨娘。」
芝芝好奇地看著雲照師太, 也回了個禮, 「信女芝芝見過師太。」
雲照師太年紀挺大的了, 但是慈眉善目,見到芝芝給她回禮,唇邊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公主微微頷首,便看向了芝芝,「先用膳還是先去拜拜?」
芝芝想了下,「先去拜一下吧。」
慧溪寺不是特別大,但是非常古樸,據說是前朝就存在了。正殿是平時信男信女祈福的地方,芝芝在正殿門口站了下,抬起頭看了下牌匾,如今她識字了,也認出牌匾上的字寫得是「慈航普度」。
塵世為苦海,世人便希望佛祖能普度自己。
芝芝忍不住笑了下,走進了殿內。
公主沒有陪著她一起,只是讓師太帶芝芝進去。芝芝看著正殿里金碧輝煌且慈眉善目的觀世音娘娘,沒有猶豫地跪在了黃色的蒲扇上。
她雙手合十,雲照師太站在芝芝身後,口裡念起了經法。
師太念經的速度很慢,芝芝耳邊聽著念經聲,從外面還傳來敲鐘的聲音。
「哐——」
笨重卻悠遠的鐘聲彷彿一下子洗滌了她,她抬起眸看著觀世音,覺得自己的煩惱似乎已經消去了。
芝芝留了下來,采苓和鈴仙作為她的貼身丫鬟,也同她一起住在慧溪寺,因為是尼姑庵,不好有士兵守衛,公主便給了芝芝一個會武藝的丫鬟。
那丫鬟叫飛雁,一身功夫俊得真像一隻大雁,她剛出現在芝芝面前,就是從樹上飛下來的,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同普通女子都不一樣,連給她行禮時,說話的聲音都氣勢如虹,如雷貫耳。
公主看著芝芝,抿唇微笑了下,「好好照顧自己,缺什麼想要什麼都告訴飛雁,她有辦法通知府里。」
芝芝點了點頭,公主深深地看了芝芝一眼,便轉過身,走了幾步后,公主突然又回了頭,他看著站在原地的芝芝,露出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
公主走了,芝芝還站在原地,采苓、鈴仙和飛雁都站在她身後,主子沒動,她們也不敢動。
許久之後,連一點背影都看不到了,芝芝才轉過了身,她看著三個丫鬟,「要辛苦你們陪我在這裡吃苦了。」
她拜完觀世音,便跟公主說她想留在慧溪寺住一段時間。
「住多久?」公主聲音很輕,彷彿芝芝不認真聽,他的聲音就被風吹散了。
芝芝給了她心裡的答案,「不知道。」
「那你想回來了,一定要告訴我。」公主伸出手,好像想摸芝芝的臉,但是還是收了回去。他的眼神平靜如湖水,彷彿早已經想到了芝芝的決定。
芝芝在這裡一住就住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里,芝芝每天早起跟雲照師太一起念經,念完經之後便去慧溪寺的後院,那裡特意給芝芝劃了一塊地,讓她種花。她挪了些花苗種在那,希望等開春了,那些花就能長出來,飛雁還給她挪了一棵桃樹過來。
「主子,桃樹四月開花,六月結果,最好不過了。」飛雁一板一眼地說,她跟采苓和鈴仙不一樣,她不喊芝芝為五姨娘,只喊主子。芝芝初聽覺得不習慣,想讓飛雁改,可是糾正她再多回,她還是一樣地叫芝芝為主子,芝芝就放棄了。
芝芝每天都會來看她的花圃,但是天氣太冷,連個葉子都沒發出來。她摸了摸下巴,十分擔憂自己種的花開春后一棵都長不出來。想到這,她嘆了口氣,又往她的花圃里灑了一回水。
目睹這一切的飛雁默默轉身走了。
主子是個不會種花的,她在心裡默默地吐槽。
飛雁每天都要寫信,這信是要送到公主府的。她在慧溪寺養了幾個信鴿,專門用來送信,只是這兩個月她寫的內容都差不多,大主子好像有點生氣了。
譬如前日,她寫的是——
「十二月十五日,主子晨起隨雲照師太念經,末了,種花,澆水,用膳,午睡,種花,澆水……」
昨日,她寫的是——
「十二月十六日,主子晨起隨雲照師太念經,末了,種花,澆水,用膳,午睡,種花,澆水……」
……
在信的最後,她都寫上四個字。
一切安好。
前幾日,大主子給她回了封信,激動的飛雁連忙拆開,只見上面寫了兩個大字。
「豎子!」
嚶,被罵了呢。
飛雁面無表情地想。
飛雁寫信的事,芝芝是在慧溪寺住了一個月之後才發現的,發現之後她每天都在看飛雁寫什麼,如果飛雁寫了她的醜事,芝芝就會抗議。
「不可以寫這個。」
飛雁無法理解,「為什麼?主子。」
芝芝臉色通紅,「我癸水弄了一床,有什麼好寫的,不行!」
飛雁哦了一聲,在信的後面加了一句——
「主子羞愧難當,責奴婢不許詳寫癸水是如何像大水淹了龍王廟,便作罷。」
芝芝磨了磨牙,想揍飛雁,可是她打不過,上次采苓和鈴仙打鬧,鈴仙撞到飛雁身上,就直接被彈得摔到了地上,疼得鈴仙直接哭了出來。
目睹一切的芝芝驚悚地看著飛雁,飛雁一臉英氣走到鈴仙面前,「你撞到我了,道歉。」
采苓:「……」
鈴仙:「……」
芝芝默默轉身走了。
這個丫鬟真是可怕。
慧溪寺的師父們不吃葷腥,但是芝芝身體虛,要補營養,雲照師太便破例讓芝芝可以吃葷腥,但唯獨一點,不能在寺廟裡殺生。飛雁一開始是每日早上天未亮提著一隻血淋淋的雞或者魚回來,血從寺廟門口一直滴到後院芝芝住的地方。
血跡斑斑,每天都可以把晨起掃地的小師父嚇得尖叫。采苓和鈴仙連忙去把血跡給拖了。
芝芝便讓飛雁不要這樣了,「其實不吃葷的也可以。」
飛雁默默點頭,然後每日在外面把那些動物血放光了,再帶進慧溪寺。
芝芝呆了兩個月,經常會爬到山頂上去,通常是飛雁陪著她,飛雁步步跟在芝芝後面,一雙眼睛猶如鷹眼,芝芝若是體力不支,她便老老實實在旁等候,並不說話。好不容易到了山頂,芝芝有時候對著山下大喊大叫,喊完之後只覺得心情舒暢。
她扭過頭看著飛雁,「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可以一起喊啊。」
飛雁沉默一瞬,搖了下頭。
芝芝不依不饒,「飛雁,你試試嘛,真的超級爽。」
「有多爽?」飛雁反問了一句。
芝芝默然無語,突然臉紅。
飛雁雖然不太懂主子為什麼突然臉紅,但是她看著那遼闊的風景,也起了興緻,上前兩步,對著遠處大喊。
「月例銀子下個月多發一點啊!!!每天都吃不飽啊!!!」
芝芝:「……」
如果一直在慧溪寺呆下去,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芝芝發現自己的體質比之前好多了,但是在夜裡,她的魂魄開始離體了。
剛開始離體的時候,芝芝以為自己死了,她飄在床邊,看著睡在床上的自己,但發現胸口還在起伏。這時候她才想起曾經有個男鬼告訴她。
「……鬼氣太重最後會魂魄離體,重新變成鬼。小姐若不想成鬼,只有世上至尊至貴的人才可以幫小姐。小姐只要與之相處,身上鬼氣會逐漸散去。」
她大概要重新變成鬼了。
芝芝有點難過,至於難過什麼,她覺得她也不清楚。
重活一世,依舊活得渾渾噩噩。
一開始魂魄離體的時間還比較短,後面越來越長,最近已經可以離體兩個時辰了。
芝芝覺得她還不想死,她還沒有活夠。
所以……
「飛雁,你今日的信寫了嗎?」
飛雁點頭。
芝芝問:「寫了我什麼?」
「寫了主子今日午膳吃了三碗飯。」飛雁老實答話。
芝芝眉毛都要飛出去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寫這個,不行。」
飛雁面無表情,「大主子讓奴婢事無巨細,一五一十彙報,前幾日主子非要吃涼薯導致拉肚子,奴婢也寫了。大主子還回了信。」
拉肚子都寫……
芝芝磨了磨牙。
「回了什麼?」
飛雁輕咳一聲,「讓奴婢不要寫得太繪聲繪色。」
芝芝嗷了一聲,對著飛雁撲了上去,「我今日非打你不可。」
飛雁不動如松,「隨意,反正受傷了有銀子。」
飛雁是個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