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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明媚,刺目的陽光灑入賓館房間,駱鈞仁被炙烤在背後的炎熱,從安逸的睡夢中被喚醒。


  他從床上坐起身來,拿起床頭柜上放置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所顯示的時間:七點四十九分。


  他趿拉上,床邊腳下,地板上的拖鞋,走到浴室門口,在大門上敲了敲,說道:「起床了,丫頭。「


  季郁從浴缸中醒來,眯著眼睛,搖了搖頭,將手放在頸后鬆動了一下脖子,然後站起身來,從浴缸中邁出兩條腿,穿上拖鞋,一邊用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一邊去打開浴室的房門。


  駱鈞仁見房門被拉開,他先是打量了一下精神還算是不錯,神清氣爽的季郁。隨後,目光又被她身後的那個,用掛在牆上的羊毛毯,覆蓋在冰冷,潔白的瓷缸中的,像是小窩似的浴缸。


  駱鈞仁笑了笑,說道:」你到是會找地方。這就是你對我說的:『你那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超乎我想象之中的好的生活自理能力嗎?「


  駱鈞仁伸手揉了揉季郁還沒來得及打理的,有一種凌亂之美的頭髮,問道:」落枕了嗎?「


  季郁淡淡的回答道:」沒有。睡得很好。「


  駱鈞仁說道:」看來你也真的是』睡得很好。『不然不會,平日里五六點鐘就在家裡面忙忙碌碌的人,今天可以一覺睡到快八點鐘。」


  駱鈞仁玩笑道:「我倒是想讓你再多睡一會兒。可是啊,我怕再拖久一點,送你回去。范雲想非要和我決裂不可。「


  季郁側身,讓出可以讓他進來的位置,問道:」是你先用浴室,還是我先洗漱?「


  駱鈞仁轉身坐回到沙發上,騰出剛剛擋在門口的地方,說道:」Lady-First.「


  季郁轉身去洗漱的時候,駱鈞仁一邊切換著電視頻道,一邊在她身後幽然的,語氣輕浮的像是飄在空氣中的一顆透明,隱晦的砂礫一樣,說道:」在浴缸裡面睡,有沒有想到范雲想?想到.……《花樣年華》裡面的,周慕雲的那個『秘密樹洞』?是不是覺得遺憾?「


  季郁關上水龍頭,拿起毛巾,擦了一把臉,然後走出浴室,站在銜接著客廳與浴室之間的走道上,語氣徐緩的說道:「我用完浴室了。」


  駱鈞仁將遙控器隨手一丟,然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浴室的方向走去。路過季郁的身邊時,拉住她的胳膊。


  動作一氣呵成,就和剛剛的季郁一樣。


  二人就像是清楚的記得舞台走位,訓練有素的兩個音樂劇演員一樣。


  駱鈞仁嗓音低沉,卻沒有帶有那種令人感到已經習以為常的壓迫感,開口道:「我知道你聽見了,並且聽的一清二楚。回答我的問題。」


  季郁釋然的笑了笑,對上駱鈞仁的眼睛,回答道:「說是沒有想到,是虛偽的,是不可能的。可是,沒有遺憾沒做,而是慶幸沒做。我還聽到了周慕雲對著『秘密樹洞』所說的話。他沒有講蘇麗珍的事情。沒有說,到底是愛她,還是不愛她。到底是在利用她,還是在逃避時間的差錯,所造成的玩笑,他對於蘇麗珍的感情。他沒有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啊,不過是再,對著樹洞說,他對背叛他的妻子的愛恨繆轕。」


  季郁將另一隻手拿上來,放在駱鈞仁箍住自己的胳膊的那隻手上,將他褪去,說道:「我看是人吶,天生就有一種能力,就像是你所說的——人類的天性,沒有什麼好去慚愧,好去詬病的,一樣。人只要離開一個地方了,對於所在那個地方,和那個地方的人的感受與感情,就變得好像是一場夢一樣,好像是一道虛掩的房門那樣,一覺醒來,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感觸,都不再真切了。也不是說忘了吧,但好像就是上輩子的記憶那樣,籠罩著一層薄紗一般的,神靈,神話色彩。」


  駱鈞仁低下頭,湊近她的眼睛,說道:「你編的故事很好聽,可是依然是欺騙不了任何人的假話。」


  他直起身來,向浴室內走去。


  季郁坐回到沙發上,看著駱鈞仁剛剛將電視頻道停留在的,股市行情,投資理財的那個她毫不感興趣的屏幕,發獃。


  駱鈞仁擰開水龍頭,一邊洗漱,一邊說道:「季郁,你知不知道你是最拙劣的說謊者?不會說假話就不要說。」


  季郁回擊道:「比起對著另一個男人,說連對自己的愛人還沒有勇氣說出口的情話相比,我倒是情願對著他講假話。」


  駱鈞仁沒有再去刺激她。


  他真的不是成心的想要去刺激她,他也知道這樣,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他也真的是很喜歡她所說的假話。


  叮鈴悅耳,還給他一種洒脫的錯覺。


  駱鈞仁洗漱完畢,走出浴室,看到季郁煢煢孑立,孜然一身的站在陽台上的背影——居然還是那樣的孱弱,清冷,孤寂。


  駱鈞仁一邊走向她,一邊遲疑的開口說道:「下去吃早餐吧。看看今天你還能不能吃下一頭牛。」


  話音剛落,走到她的身邊時,才發現,她原來是在躲著自己,默默的流淚。


  季郁倉惶的背過頭去,盡量掩飾自己的情緒,說道:「你先下樓,在車裡等我吧。我們隨便買些方便的食物,坐在車裡,一邊駕車回去,一邊解決早餐就好了。」


  駱鈞仁遲疑了一下,應聲道:」好。『


  駱鈞仁轉身,手扶在門把手上,剛欲拉開房門,便又停在原地,轉過身,對季郁說道:「季郁,今天晚上有一個宴會。范雲想昨天晚上打電話來,說是蘇桐聯繫到了一個潛在的投資者。我們都要去。你清楚嗎?」


  駱鈞仁看著季郁的背影。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我清楚了。」


  駱鈞仁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如果一個人,向你苦心孤詣的維持著一段平和的關係,向你處心積慮的經營著相安無事的謊言,或是假象。


  就請尊重那個人的留有餘地,心照不宣。


  因為,以你的揣測,和你自以為是的洞察力,你得到的答案,不過只是冰山一角,可你卻認為,這斷章取義,穿鑿附會的以偏概全,坐井觀天,竟是全部的真相。


  別人卑微,嬴弱,凄楚的韜光養晦,深明大義,卻被誤解為怯懦,或是孤陋寡聞,鼠目寸光。


  其實真的想要傷害一個人,不是對他拳腳相加,用最惡毒的言語攻擊他,羞辱他。而是只要去提出一個他敏感,迴避,不願提起的往事,或是問題,然後再去戳穿他落魄無奈的謊言,就可以擊垮他的自尊心和自我防禦的堡壘。


  駱鈞仁坐在車裡,想道:「自己竟然會比范雲想傷她傷的還要深,還要徹底。看來給予她什麼,無論是海闊天空,還是陽光旭日,都抵不上給予她一些尊重。」


  季郁很快走出酒店大門,拉開車門,若無其事,泰然自若的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好像剛剛哭泣的人不是她,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剛剛的一切不過是駱鈞仁杞人憂天的錯覺而已。


  季郁系好安全帶,然後微笑著,眼神明媚,清澈的投擲向駱鈞仁有些寡郁的眼神,說道:「久等了吧?」


  駱鈞仁將前車擋風玻璃上的一杯咖啡遞給她,說道:「我的三明治都吃完了。」


  他踩下了油門,車子向前路,無比寬敞,潔凈的大道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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