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靠著靠枕,半坐半卧在卧房床上的范雲想,看著一天暈厥兩次,躺在他身邊,低垂著眼帘的季郁,心中很煩亂。
他還在想著她昏厥之前所說的那句話——「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吧,不要來找我。即使你從未產生過這樣的想法。」
緊接著,他又想起今天他和梁雪嬌在排練廳里的那一吻。在他看來,一個吻,並不能夠代表不忠,或是出軌。一個別的女人主動湊上來的吻,一個刺激,熱烈的吻。一個被女人駕馭的吻。
他是喜歡在接吻里,作為季郁的主導的。他也喜歡她矜持,剋制的柔軟的嘴唇任隨他攫取的感覺。可是當梁雪嬌那一火熱,大膽,禁忌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男性的原始欲妄被激發出來。當時,他的大腦里沒有想到季郁,也沒有想到自己。
他是很欣賞勇敢,辛辣,豪放,卻有一顆如同孩童般稚嫩的心的梁雪嬌。可是真的沒有一點點心動的感覺,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切行為,都深深的傷害到了季郁的感情,當看到暈倒在門外,陷入昏迷狀態的季郁時,他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成了一個在感情裡面的背叛者。他的心也在為她隱隱作痛。
季郁緩緩的睜開眼睛,視線朦朧,嗓子乾澀的說不出話來。
范雲想感覺到身邊的小人兒正在不安的挪蹭,他低下頭,看向季郁,有些激動的牽住她的手,喚道:「小郁,小郁你還好嗎?」
季郁慢慢看清身邊人的面孔,起合嘴唇,只發出一個嘶啞的音節:「雲……「便止不住的一陣無聲的咳嗽。
范雲想百感交集,說道:」我去給你倒杯水,等我,小郁。「
然後便快速起身下床,給她倒了杯水,扶她起身,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臂彎里,喂她喝。
范雲想寵溺的說道:」你不乖哦,你喝酒了。「
季郁的頭昏昏沉沉的,撕裂的作痛,疲憊的抬起眼睛看他,問道:」我……不是已經走了嗎?難道我又沒出息的自己回來了?「
范雲想揪心的將她抱在懷中,說道:」我怎麼捨得讓你走?你一走出門就昏倒在門口,是我把你抱回來的。「
季郁問道:」如果我沒有昏倒在門口的話,是不是,我就會永遠的從你的生命之中消失了?你不會找我。因為雲想哥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啊,所以才會救我,把我抱回來。是嗎?「
范雲想有些憤恨的嘆了口氣,語氣比起平日里稍重了一些:」不要再說這種貶低自己的話了,好嗎?是成心要我自責嗎?「
季郁一下子情難自禁的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范雲想緊緊地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安慰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在我的面前,不需要忍的那麼辛苦。「
……
駱鈞仁和梁雪嬌坐在荷街老樓的小公寓的陽台上。駱鈞仁給梁雪嬌倒了一杯酒,緊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拿起酒杯,看著杯中的白色液體,說道:「這是白蘭地,又叫做『生命之水』。是煉金師對於蒸餾葡萄酒所得液體的一種稱呼。」
梁雪嬌喝了一口酒,說道:「可是我喜歡香檳,Champagne,與歡樂,快樂同意。」
駱鈞仁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說道:「在愛情中遊盪的人,又有幾人是真的快樂?」
梁雪嬌不滿的睨了他一眼,說道:「既然邀請我來喝酒,就不要說一些掃興的話了。喂,駱鈞仁,以為你是一個不懂得生活的工作狂人,想不到你竟然也挺小資,挺會享受的。在陽台上架起了小藤椅,一邊賞月,一邊喝酒。蠻有雅興的嘛。」
駱鈞仁又倒了一杯酒,像是回憶起什麼快樂的記憶,笑道:「這麼有雅興的人可不是我,是季郁搞來的這些。你不知道夏天的蚊子有多毒。」
梁雪嬌聽到季郁的名字,忍不住蹙了蹙眉,說道:「她?你今天不是還說她不會喝酒的嗎?」
駱鈞仁回答道:「她只是陪我坐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關係,他的眼睛裡面逐漸浮現出一種溫情出來:「那個傻丫頭,有的時候還會吟兩句李白的詩句來。簡直.……不像是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兒。「
梁雪嬌一飲而盡,自己卻斟酒,反駁道:」我才不是女孩兒,我是女人。「
駱鈞仁眯著眼睛看她,說道:「光是從和你喝酒,還有和季郁喝酒這件事上面,就能夠看出來,你的心智還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哪怕你談過戀愛,失過戀,喝過酒,和男人睡過,你也還只是一個小女孩。你沒有真的為愛情煩惱過,犧牲過,痛苦過。」
梁雪嬌不滿的說道:「真是討厭你們這些人的口吻!好像你們的生命都在追求痛苦,因為痛苦而自豪似的。那你倒是說說,季郁呢?她算是女孩兒,還是女人。」
駱鈞仁喝了口酒,笑道:「陪著我喝酒的時候,讓我有一種在電影《藝-妓回憶錄》裡面的錯覺,她的端莊知性,比你多了那麼一點點的女人味兒。可是她自卑,軟弱,恭順的服從別人的那種樣子,卻比你更像是一個笨拙的小女孩兒。」
梁雪嬌看向駱鈞仁:「你喜歡她?」
駱鈞仁喝了杯中酒:「那種感情,超越了喜歡。」
梁雪嬌把一口酒含在口中,吻住駱鈞仁。
駱鈞仁從她的口中,把酒接了過來,溫熱辛辣,他咽下肚子。他想到,自己昨天才對自己許下的承諾,要等著季郁的唇,不再吻其他女人的。
於是,他加深了那個吻,將舌頭深入梁雪嬌的口腔內,重壓她的喉部。
梁雪嬌坐到他的腿上,欲拖去他的上衣。
駱鈞仁擒住她的肩膀,將她帶離自己,說道:「你該走了,你爸爸派來的車已經在樓下等你了。」
梁雪嬌走到陽台的圍欄邊,向下望去,看到一輛車停在樓下,轉過身,朦朧的小雨在她的身後飄飄搖搖:「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拯救一個失了戀的人?」
駱鈞仁去玄關那裡一把傘,做出要遞給她的姿勢,說道:「相信我,在你的心裡還想著那個人的時候,你和別人做了,並不能對你內心的痛感起到絲毫的緩解。做的時候,你就會後悔的。你是帶著恨意,同時也是帶著倦意去做。只有痛感,沒有快感。」
梁雪嬌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雨傘,說道:「你是怎樣的,不代表我也會和你一樣。」
駱鈞仁沉默的給她打開了門,梁雪嬌走了出去。
……
剛剛從浴室里走出來的季郁,站在陽台的窗前。
坐在鋼琴邊作曲的范雲想從鋼琴邊起身,來到陽台,從她的身後抱住她。
季郁將手伸出窗外,輕聲說道:「下雨了。」
范雲想拉回她的手,關上窗戶,說道:「別再吹冷風了,很容易感冒的。」
二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起梁雪嬌,也不去提起那個禁忌之吻。
范雲想體貼的說道:「我給你熱杯牛奶喝好不好,晚飯你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天,自己卻連動都沒有動過。」
季郁搖了搖頭,說道:「我真的不餓的,也吃不下。」
范雲想牽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道:「那怎麼行?你一天都昏倒兩次了,營養再根本上,你的身體怎麼吃得消?」
季郁抱住他,撒嬌的說道:「有情飲水飽。有你對我的愛,我就能夠活下去。」
范雲想笑道:「真的把自己當作一株植物了?」
他扳過她的身體,認真地看著她,擔憂的問道:「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季郁也搞不清楚自己該怎麼形容那種恐懼,試圖理清,解釋道:「想到牛奶是動物身上產出的,就沒有胃口。突然怕處理肉類食物,覺得自己像是儈子手一樣,像是在解剖屍體一樣。覺得.……可怕,噁心。「
范雲想知道,這是她在看到排練廳的那幕時候,心裡形成的陰影,對於肉-欲產生了更加迴避,排斥的畏懼情緒。
范雲想試探的向她的唇探去。
季郁下意識的轉過臉,用手輕抵住他的胸膛。
季郁自己吃了一驚,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一定是今天暈倒之後,一切都不正常了,對不起……「
范雲想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把她攬到懷裡,說道:」沒關係,暫時不要勉強自己了,只會適得其反的。慢慢的就會好。「
季郁痛苦的流下眼淚,問道:」你還要我嗎?我是一個殘疾,一個怪胎……「
范雲想把右手的食指豎在她的唇邊:」噓——我才捨不得放棄你呢,所以你就乖乖的投降,不要再試圖從我的身邊逃脫了。「
季郁抬起頭看他,眼神憂鬱,清澈,聲音顫抖:「這樣好不好?從現在開始,我做你的『秘密戀人』,不公開我們的關係,你可以……可以和其他的女人談情說愛,可以和她們接吻,可以和她們做-愛。但是求你給我一個,可以在家裡等你回來的機會,好不好?「
范雲想心中酸澀,說道:」怎麼說出這種傻話來?你把我當作是陳世美,把我當成負心漢了?「
季郁低下頭,解釋道:」不是.……這樣殘缺的我,怎麼配得上這麼好的你?不能因為我耽誤你,你知道嗎?雲想哥,就算是你跟別的女人結婚生子,我也.……我也會守著你。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你的幸福,我可以做你外面的女人。做你的……做你的情-婦。我總是忍不住這樣想,我這麼卑賤,你會瞧不起我嗎?「
范雲想嘆了口氣,說道:」你就是因為,每天都在想這些問題,所以把自己累的暈倒的,是嗎?是我給你太多壓力了嗎?小郁,我現在承諾你,如果說要娶誰為妻的話,那個人首當其衝一定是你,你懂嗎?還有,我們不是已經對於孩子的事情,達成一致了嗎?我不會讓你為了我,作踐你自己的,你懂嗎?」
季郁搖著頭,說道:「我真的是束手無策了,我真的有努力過……「
范雲想牽住她的手,說道:」我陪你去看醫生,好嗎?不要這麼快就絕望。「
季郁垂下頭,她不願意把自己的那些過往經歷,和自己心裏面,身體上的問題,去和一個陌生人去講。可是現在看來,有不得不去這麼做。
范雲想愛撫的揉了揉她的頭,說道:」又忘記吹頭髮了。你去卧室里等我,我給你沖一杯蜂蜜水喝。你會暈厥,有可能是低血糖引起的,聽話,說什麼也要喝一點。「
季郁推辭道:」我自己來吧。」
范雲想說道:「乖,你先回房間休息,不要再折騰了。」
季郁感動的道了一聲「謝謝。」
范雲想端著一杯蜂蜜水,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季郁正捧著一本深褐色的書籍,痴迷的默讀。眉頭輕蹙著,專註,似乎沒有覺察到他的來臨。
范雲想在她的身邊,床鋪上,坐了下來,把蜂蜜水遞給她,問道:「在讀什麼?」
季郁接過蜂蜜水,同時把書遞給他。
季郁輕輕飲啜著溫熱和蜂蜜水,范雲想合上書,看著封皮上面的標題,念了出來:「《揚.安德烈亞.斯泰納》?」
范雲想笑道:「這是一個人的名字嗎?」
季郁點了點頭,把杯子放到床頭柜上,拿過書,對他解釋道:「這是法國女作家』杜拉斯『,為了紀念她的情人而寫的一本類似於記錄二人之間點滴相處,從相識到相守,再到分離的故事。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書,是我喜歡的書裡面的前三名。書的篇幅不長,所以每當我心情不安,或是像今天這樣的雨夜裡,我就會翻出來,讀一讀。一夜就可以重新溫讀一遍。」
范雲想把她攬在懷裡,說道:「你以前每天又要上學,又要打工,是怎麼抽出時間來聽了那麼多的音樂,讀了這麼多的書的?比起你的不貪心,我也喜歡你的上進心。」
季郁將頭依附在他的肩膀上,回答道:「那時候沒有你,所以就用音樂和文字填充自己空虛的心吶。在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以前,我的每一夜,都是那樣的漫長難捱。所以啊,我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好,不是有上進心,只是因為匱乏,所以才拚命的補充的。」
范雲想心疼的說道:「以後我都不會讓你再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了。我會陪著你的。」
季郁仰起頭,眼神裡面含情脈脈,滿懷期待的提議道:「不如我讀一小段我喜歡的段落給你聽?」
范雲想點點頭,回答道:「好。」
季郁翻看書中折角的頁碼,聲音輕柔,和緩:
「你說:在黑房間里咱們談了什麼?什麼?
我跟你一樣,說不知道談了什麼。
大概談了夏天發生的事,雨,飢餓。
不公正。
還有死亡。
惡劣的天氣,八月份度過的燥熱的夜,牆壁清涼的陰影,
那些爛施欲妄的殘忍的姑娘,
那些沒有盡頭如今已被謀殺的旅館,
那些陰暗涼快的走廊,那些在裡面寫了那麼多本書,做了那麼多次愛,如今已被遺忘的房間,
那位住在卡堡,和孩子一樣的猶太人,作品和心靈都是猶太人的,
那些悠長的夜晚,你記得嗎,那兩個壞姑娘在他面前跳舞,他呢,飽受欲妄的煎熬,幾乎喪命,坐在帶海景的大客廳的長沙發上哭,
為有一天為此而死的希望欣喜若狂.……「
讀完,季郁輕輕地合上書,抬起頭,看著一臉溫柔的范雲想。
范雲想輕輕緩緩的湊近她,季郁的下意識的要往後退。
他用手抵住她的後背,他能夠觸摸的到,她的後背僵了一下,身體輕微的發抖。
他牽住她的手,指尖也是發抖的,手指冰涼。
范雲想輕吻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皮是灼熱的,乾燥,細滑。睫毛像是一隻蝴蝶一樣,煽動在他的唇翼。
她的身體不在發抖,她的手指輕撫他的掌心。
范雲想溫柔的將她鬆開,說道:」以後要多讀你喜歡的書裡面,像是這樣精彩的片段給我聽,好嗎?「
季郁點點頭。
范雲想將她的頭放倒在枕頭上,為她蓋上被子,然後躺在她身邊,鑽進被子,伸手輕攬住她,柔和的語氣,令人覺得安心:」晚安,小郁。「
季郁在被子里牽住他的手,柔聲細語,帶著嬋綿依賴:」晚安,雲想哥。「
范雲想閉著眼睛在想:他也許喜歡的正是這樣一個憂鬱的,哀愁,敏感的季郁。可以說,正是她身上的那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與世隔絕的清幽和文藝,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靈。他才會這樣愛她愛的超乎常人。因為她的潔凈,給這份愛情賦予了一種神聖感。當她越是沉淪在自己的悲傷情緒之中,越是深陷困頓,難以自拔,他就越是愛她,越是心疼她。他把她當作是一個價值連城,千載難逢的精美的藝術品那樣去欣賞。把她看作是頷下之珠。
他問自己,如果和季郁維持著沒有性-愛的戀愛關係,他是否是願意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愛她孱弱,柔軟的身體。可是在這之外,她的身上還有更多,更加美妙,更加吸引人的東西存在,就如同靈感那樣妙不可言。
他又問自己,是否會為了季郁,能夠去拒絕外面的那些花花世界的誘-惑?他猶豫不決,想不出一個結論出來。他不是一個性的追隨者,可是他覺得,哪怕和外面的女人發生了什麼,也不會改變他愛的是季郁的著一個事實,沒有人能夠取代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就像是今天一樣,他在和梁雪嬌接吻,和接下來一切的曖昧舉止之後,他內心的歉疚感,和季郁極力隱瞞心中的痛苦的那種隱忍,體貼的受傷模樣,只會讓他更加的愛她,更加的憐惜她。
范雲想怕在這樣一個脆弱,纖細,遷就自己的女人面前,自己會忍不住變成一個壞男人。他怕自己會為了看到她的柔順,感傷的美麗,而不自覺的去招惹外面的那些女人,刺激,牽動她和他『心靈相通』的第六感,和敏感,纖細的神經。
……
駱鈞仁這已經是第三天晚上躺在季郁的床上了,他今夜儘管喝了很多的酒,可是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寐。
他在為一天昏厥兩次的季郁擔憂。
他清楚自己是一個壞男人,明知道她已經逼近崩潰的邊緣,還去用二人之前看過的,她當時看的時候,就因為費解,為愛情感到遺憾而哭的十分凄慘的電影,去刺激她。
可是這個壞男人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想讓她放棄范雲想,想把她帶回家。
駱鈞仁前兩夜都在睡夢中夢到了季郁。她穿著日式藝-妓的服飾,給他倒酒,為他撫琴。他想要佔有她,想要「欺負」她。可是當他靠近飄落著櫻花的遮擋著紗幔的涼亭後面的時候,她就化成了一個晶瑩剔透的泡沫,懸浮著,漂在半空中徐緩上升,直到快要觸及到藍天,升到天上時,突然,那個美麗的泡沫破裂。如同為了愛情犧牲自己,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魚。
駱鈞仁每每在夢中驚醒,都會喊著她的名字。
在愛情里,有人處於心驚膽戰的幸福當中,
同樣也有人出於煢煢孑立的思念當中。
長夜漫漫,歲月長,衣衫薄。
然而我愛你,卻甚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