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排練廳里正陷入一陣膠著的水深火熱之中。駱鈞仁已經將樂隊,舞蹈演員,和聲演員,還有音樂劇主創人員,罵了一個來回。音樂劇被搬上大舞台已迫在眉梢,完美主義的駱鈞仁,對於現在劇組散亂的狀態覺得缺少點兒什麼,不僅僅是士氣或是凝聚力。具體缺少什麼,他也說不上來。總之,他很煩躁,很焦慮。
「重新再來一遍!」駱鈞仁以一種能把人生吞活剝的架勢吼道。話音剛落,鼓手小賀便不小心用鼓錘觸碰到套鼓的邊緣。
駱鈞仁將手中的劇本狠狠地朝牆面的方向甩了過去。
季郁跑過去,俯身將劇本從大門邊的地面上撿了起來,剛直起身,排練廳的大門就被推開。蘇桐和舒藝桁二人一起走了進來。
蘇桐見到小郁,熱切的擁抱,問候道:「親愛的小郁。」
將她鬆開時,大喇喇的問道:「你的頭怎麼了?怎麼纏著紗布?」
還沒等季郁回答她的問題,又跳躍性思維的看到了她手中的劇本,推測道:「又幫駱鈞仁那個暴君撿劇本啊?」
蘇桐的語句頻且密的特點有過之而不及,像是季郁這種反應總是慢半拍的人,根本插不上她的話,便只好點點頭當作回答她。
范雲想從鋼琴前走上前來,和舒藝桁握手,問候道:「辛苦,辛苦。」
蘇桐推了他一下,笑道:「喂,你什麼意思嘛。怎麼我和他回老家一趟,反倒是他『辛苦,辛苦』?我就不辛苦了?」
駱鈞仁無奈的抱著雙手,坐在身後的工作台上,插嘴道:「蘇桐,你在音樂劇被搬上舞台的最後一個星期請了兩天假姑且不說。你看看你剛一回來,便把我的劇組攪的天翻地覆的,你能不能稍稍表示一下支持我的工作?」
蘇桐笑著回答道:「當然可以啦。」
於是便從她那個大皮包里捧出兩大把喜糖,在排練廳上空如同天女散花般的撒開。
工作人員嬉鬧著去搶糖果。
蘇桐霸氣的喊道:「門口還有舒先生探班賣給大家的水果和冰飲料,大家不要客氣!」
舒藝桁拍了拍蘇桐的肩膀,提醒道;「水果還沒有洗。」
季郁微笑著看著眼前的這對恩愛的未婚夫妻,輕聲說道:「那我去洗。」
說著,便輕鬆溫和,又教養有素的走出排練廳去洗水果。
范雲想的目光隨之游移。
蘇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喂,怎麼不見林幼一呢?」
范雲想回答道:「這個解釋起來會很複雜,我有空在和你詳細說。總之,現在女一是小郁,女二,也就是小郁原來的角色,是由梁雪嬌飾演的。」
蘇桐當著舒藝桁的面也不好問太多,便和范雲想說道:「我先送舒先生出去。他工作也很忙,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車還在門口等他呢,剛剛是我硬拉他進來的。」
范雲想點點頭,說道:「那你們去吧。舒先生再見。」
舒藝桁禮貌的向他點了點頭,蘇桐帶著他一起走出排練廳。
季郁洗好水果走了回來,將水果放在工作台上。隨手拿起一個蘋果,遞給唯一與歡樂喜慶的氣氛不符,在低頭翻看流程的駱鈞仁。
駱鈞仁睨了她一眼,一把將蘋果推翻到地上。季郁只好拾起蘋果,有拿出去洗乾淨,放了回去。
重新回來的時候,看到范雲想和蘇桐好像在講什麼重要的事情,便把范雲想喜歡喝的綠茶遞給了他,沒有多打擾二人。
季郁站在坐在工作台上的駱鈞仁身邊,剝了一個橙子,一個橘瓣放在他嘴邊。
駱鈞仁不耐煩的說道;「我在工作,能不能都不要打擾我?」
季郁心平氣和的回答道:「我知道你在工作啊,所以我只是借用你的嘴一下,又沒有佔用你的手。你知道嗎?橙子裡面富含維生素C,是緩解疲勞的。」
駱鈞仁看了她一眼,然後用嘴巴接過水果。季郁便一瓣一瓣的餵給他吃。
不知不覺,駱鈞仁吃了季郁包的一整個橙子,季郁又剝了一塊糖,放在他嘴邊,駱鈞仁慣性的沒有看一眼,接了過來,含在嘴裡,意識到不是橙瓣,皺了皺眉,看向季郁。
季郁得意的看著他笑,原來自己在他面前也會有惡作劇成功的時候。
駱鈞仁剛欲吐出來,季郁便解釋道:「酒心巧克力而已,以為你會喜歡的。」
駱鈞仁笑了笑,也隨意的在糖袋裡拿出一塊奶糖,剛欲替她剝開。
季郁拉住他的手制止他,然後自己從裡面翻出一塊話梅糖,剝開,放進嘴裡。
駱鈞仁拿過糖紙,回憶道:「我小的時候也吃過這種糖。」
季郁問道:「那你感覺像不像將螺絲含在嘴裡?」
駱鈞仁好笑的看著她,說道:「你這是什麼比喻?」
季郁說道:「其實我覺得有點像的。」
駱鈞仁看著她,說道:「感覺你和你同齡人的差距還是蠻大的。我比你大八歲,我也接觸了這麼多的人,都很少有像你這樣,用CD機,聽實體唱片,讀歐洲文學,喜歡古典音樂,爵士音樂。喜歡安德魯.韋伯,米蘭.昆德拉。刻板、無趣、守舊。「
季郁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有凳子不坐,總喜歡坐在桌子上?」
駱鈞仁笑道:「你這算是什麼問題?你聽過《小紅帽》的故事嗎?你提的這個問題,好像就是小紅帽問大灰狼,你的嘴巴為什麼那麼大?一樣。」
季郁模仿的他的口氣,說道:「你這算是什麼回答?」
駱鈞仁眯著眼睛看她,問道:「你從小就這麼喜歡模仿別人嗎?」
季郁回答道:「那倒不是,只是為了少挨打,就不得不去觀察別人吶。後來就不自覺的接收到了很多來自四面八方觀察來的訊息。很容易把有智慧的人當作老師,也可能是自己生活經歷的匱乏和知識面的貧瘠,就想要在別人身上學習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可是也看清了一些事情的原則是如何被打破的,或是為了成功會犧牲什麼。換到自己身上,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告訴自己我不會那麼做,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去做到。雖然在你們的眼中我可能是一個很自卑的人,不過我還算是很喜歡自己。只是很感激真的能夠教授我一些知識技能的人。例如我跟你講過的,我的中學音樂老師,還有你,和雲想哥。」
駱鈞仁問道:「我想問問你,丫頭,你又女性偶像嗎?因為據我所知,你的偶像不過就是米蘭.昆德拉,安德魯.韋伯,莫扎特。所以我很好奇,你有女性偶像嗎?」
季郁說道:「你坐到凳子上我就回答你。」
駱鈞仁便坐回凳子上,看著她,說道:「說吧。」
季郁站在他椅子的身後,幫他捏捏肩膀,想讓他放鬆一下,一邊用輕鬆的口吻說道:「這麼簡單的問題,雲想哥閉著眼睛都能回答出來的。看來雲想哥要比你聰明嘛。」
駱鈞仁不耐煩的回頭看她,說道:「你別故弄玄虛,誇大其詞了行嗎?你的興趣愛好,這算哪門子能夠體驗出智商的問題啊?」
季郁只好回答道:「其實也不算是偶像啦。Diana.Krall,小野麗莎,Karen.Carpenters都是我音樂方面很喜歡的歌手。朱莉.安德魯斯,芭芭拉·史翠珊,梅麗爾·斯特里普都是我很喜歡的女演員。其實我沒有什麼偶像,我沒有想要成為的人。因為我知道啊,我就是我,沒有什麼天賦,所以只想做一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好人罷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就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像是能夠加入音樂劇演出,我就很感激。如果沒有機會,那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打打工,出賣體力換取報酬維持生計,就這麼簡單。「
駱鈞仁語氣堅定的說道:」你不應該還想著退回到最初的狀態,做最底層的勞動者和服務者。季郁,我現在告訴你,你有這個天賦,你是可以被放置在舞台上的。所以你不應該總是想著如何退回去,你應該想著如何邁出去,你懂嗎?「
季郁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替他捶著後背。駱鈞仁猛地回過頭,擒住她的手腕,看著她,說道:」難道你真的滿足於給別人端茶倒水,捏肩揉腿這樣的瑣事嗎?難道你喜歡做一天到晚圍著男人,孩子轉的燒飯婆,家庭主婦嗎?「
季郁看著他,認真的回答道:」可能在你的眼中,服務生,清道夫這樣的普通勞動者的身份很平庸,根本沒有你這個拍攝音樂劇的大導演傳播藝術有意義。可是我卻覺得,他們做的事情也很有意義。這是一個有需求就會有市場的世界。總得有人去做那些在你看來低賤的工作。而實際上,他們所獲得的報酬,並不能夠證實他們的價值。「
說完,季郁便從他身邊走開,排練廳里只有她一個人在繼續練習舞蹈。
午休鈴聲響起,演員們剛欲離開排練廳,卻被駱鈞仁的聲音打斷,滯留在原地看著他:」感謝我們的編劇蘇桐給大家帶來的愉快的上午茶時間,不過,上午所浪費的半個小時排練時間,下午要在下班時間以後在多增一個小時補回來。謝謝你們的蘇大編劇吧。「
話畢,駱鈞仁便在演員們的怨聲載道中走向蘇桐,帶著狡黠的笑容,說道;」一起吃午餐吧?「
蘇桐苦大仇深的看著他,說道:」駱鈞仁,你又黑我!你讓這些小的們都把你的苛刻記在我的身上了。「
駱鈞仁拍了拍范雲想的肩膀,說道:」你叫上丫頭一起吧。「
范雲想喚了聲:」小郁!「
季郁停止練習,回過頭看著他。
范雲想對她招了招手。
季郁便乖巧的來到他身邊。
范雲想摸了摸她的頭,說道:」鈞仁要請我們和你蘇桐姐一起吃午餐。「
季郁推辭道:」雲想哥,蘇桐姐,你們去吧。我想再趁中午排練廳沒人的時候自己再練習一下。「
駱鈞仁說道:」你就算在練習二百次,你也就現在這個水平了。飯還是要吃的。「
駱鈞仁似乎有意忽視二人才剛剛發生的口角和不愉快。看向范雲想,說道:」在你家裡也是,為了背劇本或是練習,不好好吃飯嗎?「
范雲想眼含愛意的低頭看著季郁,笑言道:」她連在睡夢裡都還會記得舞步。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總是說,這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場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在舞台上演出的機會。所以我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駱鈞仁從范雲想的話語里聽出來兩個信息。第一點是,季郁現在又和范雲想同床,睡在一起了。第二點是,季郁真的很喜歡音樂劇,很重視這次演出,但是卻把這當作是自己最後的一個機會,當作夢想一樣去織補。所以便推翻了季郁之前所說的,即使回去做回服務生,自己也會很快樂。
蘇桐勸說道:「小郁,這幾天沒見到你,蘇桐姐都想死你了。你都不想我嗎?」
季郁慌亂的解釋道:「不是的蘇桐姐.……「
范雲想笑道:」別說是你了,現在就是我也得給她的演出讓步。就像是昨天晚上我在浴室洗完澡,發現忘記帶浴巾了,想叫小郁幫我遞一下,可是我叫了好久都沒人應聲。我只好用毛巾擦乾,換上衣服出來,看到她正在書房不大的地方,戴著耳機練習,根本沒聽到我的求救。「
幾人笑作一團。
季郁害羞又尷尬的躲在范雲想的身後,小聲埋怨道:」幹嘛把我這麼蠢的事情講給別人嘛.……「
范雲想牽著她的手,解釋道:」沒有人會覺得你蠢,都覺得你認真又可愛。「
駱鈞仁和蘇桐走在前面。
駱鈞仁說道:」走吧,就去巴比倫西餐廳。「
季郁和范雲想跟在後面。
季郁看著范雲想的眼睛,小聲問道:」雲想哥是不是不喜歡我像是現在這樣拚命,忽視了你,沒有女人味的樣子?「
不知道駱鈞仁的耳朵怎麼那麼靈,吐槽道:」你本來就沒有女人味。「
季郁自卑的低下頭。
范雲想笑了笑,回答道:」我的確不喜歡你現在這麼拚命的樣子,不是因為你這樣就沒有女人味,不可愛了。你依然很有魅力,很可愛。只不過我怕你太辛苦。小郁,我支持你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是……「
范雲想伏在她耳邊,語氣曖昧溫柔的說道:」可是我有能力養你。不光是你,你為我添幾個小寶寶,我都養得起的。「
季郁紅著臉低著頭,覺得他的話語很溫馨,儘管她不願意做依附於男人的那種女人,不過她認為,雲想哥既然是說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她同樣也應該為他做出犧牲。她不會放棄在萣懿謀求一份她力所能及,能夠自力更生的工作,可是她同樣也願意包攬家中全部家務,為他擔負起傳宗接代的職責。
在她的世界里,范雲想就是天。她願意去幫他實現全部的心愿,和他一起肩負起全部的家庭責任。哪怕沒有婚姻的制約,她也心甘情願的願意這樣去做。因為范雲想給了她一個用幸福編織起來的美夢。那是她曾經連想都不敢去想的,覺得虛無縹緲的遙遠,又無可比擬的美好。
她覺得,范雲想給予她的愛情就是她的歸宿。能夠讓她放棄自己的一切原則,一切理想,能夠讓她心甘情願,丟盔棄甲的奔赴他。
季郁覺得,她即使是粉碎了夢想,也不能夠失去范雲想。
他就是她的夢想。
至於駱鈞仁的提議,那會毀了她的夢想,所以她不願接受,也不願提及。
季郁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擁有作為音樂劇演員的天賦,可是她覺得自己是真的擁有愛的天賦。
她自幼年起在心裡擠壓了太多的感情,現如今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將她內心全部的感情可以去託付的人,她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就是去愛。她甚至已經愛上了那種為他等待,為他付出,為他打破自己的堡壘的感覺。
她記得昨晚他在睡前,伏在她耳邊喃喃道:「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她知道那時梁啟超在《少年中國說》裡面的激勵祖國棟樑的句子。可是在范雲想說來,卻有一種濃情蜜意的情話的感覺。她那時就已決定,哪怕為了他暫時忘卻來到萣懿最初的心愿,也沒有關係。既然她已經找到這麼愛她的人,就一定也會找到似錦前程的工作。她的野心不大,一個愛她的男人,和一份可以讓她對於那個男人略表心意的薪水。
音樂劇劇組的很多女演員都談論過這個問題——到底是為了愛情犧牲事業,還是為了事業犧牲愛情。有一部分女演員認為自己應該花畢生精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戀愛還好,然而婚姻的對象如果不是導演,製片,作曲家,舞蹈家等同行業可以幫助她們提升知名度和價值的話,那麼她們就會貶值,她們寧可做一個婚姻的絕緣體。有愛可以盡情談,可是堅持做不婚主義。另外一部分的女演員認為,如果遇到能夠養得起她們的男人,又是一個不花心專一的好男人,她們也可以放棄原本音樂,或是舞蹈的理想,在家裡面相夫教子,做一個只和自己的眷侶出席晚宴,平日里做做指甲,美美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闊太太。
季郁只是聽著她們看似有理有據的闡述,可是她沒有表達自己的意見。她覺得,愛情和婚姻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並不對立矛盾。她想讓范雲想愛上她身上的一個特質。讓她值得他去愛的,與眾不同的特質。她不想借他是行業里作曲家的光而向上爬。她甚至認為,她應該避嫌的不再去在他的行業里唱歌,完成她的夢想。可應該收斂自己的光芒,將之成為一個愛好。然後再另謀一個單純的職業。
季郁有些時候也認為自己想這麼長遠真的很傻,因為事情未必是會按照她所期寄的去發展,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做夢。是他說道——「前途似海,來日方長」嘛。即使他們兩人哪一天真的走散了,在漫長難捱的歲月里,又有可能會不期而遇,再續前緣也不一定。
季郁在心裡小聲的責罵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嘛。怎麼還在一起,就想著分開,再相遇的情形呢?一定是最近睡眠不足容易胡思亂想。
季郁又忍不住期待范雲想所承諾的,首演之後的事情.……他會再一次拿著戶口簿,帶她跑向民政局,一起做一些瘋狂、可愛的傻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