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燈市佳宵

  此為防盜章  沈家二房。


  二房的下人近來都縮手縮腳的, 比往日更提心弔帶些, 只因肖氏最近心裡不順暢, 逮著點小事便會往大里發作。責罰下人不說, 還會將人發賣出去,惹得二房裡一片人心惶惶。


  肖氏把好不容易收羅來的錢財又拿還給了大房,心底肉疼無比,一連幾個晚上都不能安睡。這還不算,肖氏的次子沈庭康近來又恰好看上了個檢校太中大夫的肥差;雖沈家勢大, 可要想打通其中關節也須銀錢活動。接二連三地花出去如此多的財物, 肖氏自然心疼不已。


  心底不順,肖氏在一向珍愛的女兒面前也沒了好面色。


  「你大伯真不是個東西!」沈桐映的閨房裡, 肖氏攥著帕子,口中低低咒罵道, 「枉費你爹拿命護了他兩次,到頭來卻一點好都落不得!這閻王簿上改了兩次運的恩情, 你大伯一點兒都不記著,反倒跟著季文秀一起拿捏起我們二房的人來了!凡有好事都讓著蘭丫頭便算了, 連點財物都摳著不肯放!」


  沈桐映不答話, 心裡有些煩悶。


  她知道肖氏心底煩的時候, 誰接話茬都要被肖氏教訓一頓。因此,她寧可憋著不說,也不願讓肖氏把怒火轉到她身上來。


  「你這是什麼臉色?」肖氏見到女兒不耐神情, 聲音尖刻起來, 「娘這不還是為了你?你日後若為太子妃, 便需要一百二十抬的嫁妝。但凡少了一抬,都會叫那些娘娘、公主瞧不起。不趁著做姑娘時多積點家底,日後誰來給你填這個窟窿?」


  沈桐映心底有些委屈,巴巴地應了聲「是」。


  好不容易,肖氏才教訓東、教訓西地說完了。沈桐映微舒一口氣,連忙跟在肖氏後頭,送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待回時,她遠遠瞧見一個瘦歪歪似細柳般的影子往大房的方向走去,便停下了腳步。


  「這不是苒妹妹么?」沈桐映方被肖氏教訓了一頓,心裡積了一股惡氣,看到沈苒這個向來任她欺負的庶妹,便打定主意要在她身上出一口氣。


  「見過大姐姐。」沈苒低了頭,悶聲不再說話了,也讓桐映瞧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她細瘦的雙肩低垂下去,像是不勝東風的柳枝似的。


  「又去大房?」沈桐映瞥見她所走的路,唇邊浮出一個譏笑來,「天天上趕著討好大房的人,也不知道你爹是哪一家的?骨頭輕得只有四兩重就罷了,你還真以為在沈蘭池面前說幾句好話,你就能活成個嫡出小姐了?」


  沈苒默了一陣子,遲遲開口道:「妹妹只是聽說……蘭姐姐落了水,這才想要去探望一番。」


  她的聲音輕如蚊蚋,可沈桐映心底卻愈發火大。她譏諷道:「探望?你還是省省罷。人家是大房嫡出女,你一個爬床賤丫鬟的女兒,哪夠得上格去探望她?」


  沈桐映心底還有些話未說出來——且她落水也是活該!一個惺惺作態、水性楊花的女子,何必探望!

  沈苒不說話了,彷彿化成了石雕。任憑沈桐映冷嘲熱諷,沈苒都默不作聲。這副棉花似的、任人拿捏的樣子,沈桐映早就習慣了,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


  桐映出了一口氣,心中登時暢快不少。又諷笑了幾句后,沈桐映便攜著丫鬟離去。


  沈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慢吞吞地側過身去,又朝著大房去了。只是她鞋履落地的時候,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抖,也不知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畏懼。


  到了蘭池院里,丫鬟將沈苒引到了蘭池床前。


  沈蘭池靠在床上,招呼沈苒來身旁坐著,笑道:「枉費你還特意跑過來看我。雖我落了水,可卻沒有大礙,每日照常吃、照常睡。只不過我娘看得嚴,定要我在房裡好好養著。」


  沈苒在枕邊的酸木矮凳上坐了下來,輕聲道:「那便好。」


  她揚起頭來,細瘦白嫩的臉像是春朝的梨花似的,一雙秀氣的眼裡微泛著通紅,彷彿剛哭過了一般。沈蘭池微疑,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遇到了傷心事?」


  沈苒的丫鬟紫檀憤憤不平道:「還不是大小姐!在二夫人那兒受了氣,便急巴巴地跑來……」


  「紫檀!」不等紫檀敘出沈桐映做了什麼,沈苒便喊住了她,低頭道,「並非是因為大姐姐的緣故……還請二姐姐放心。只是近來京中出了些事,苒兒有所感傷,這才會在蘭姐姐面前失態。」


  沈蘭池看到她這副懂事模樣,心底便有些心疼。


  沈苒年紀小小,本當是最受寵愛的如花之齡,可二房的人日日變著法子欺凌她,叫她變得畏手畏腳的。可是,儘管備受欺負,沈苒從不在蘭池面前訴苦,也不求蘭池幫她,生怕給蘭池添麻煩。


  「出了什麼事兒?」蘭池順口問道。


  「近來京中來了一夥流盜,四處行竊。前一月,這幾人只是竊走財物;可數日前,這伙流盜竟將主人家也一併給……」沈苒微收了聲,眼眶愈紅,道,「不知蘭姐姐可記得?苒兒的舅家……不、不,是姨娘的娘家,有個向來玩得好的表……小姐,閨名叫做紅羅。她便嫁去了那戶人家……」


  蘭池聞言,微微一愣。


  沈苒口中這事兒,她自然是有印象的。只是這件事,本應發生在深秋,而非如今時節。


  那伙流盜四處行竊,到了城東的大戶孫家時,因被主人家撞見,便乾脆動手行兇,將孫家上下十二口人一併殺害。阮碧秋之父阮迎,便在其後奉命調查此案。也正是因為這樁案件,阮碧秋才有了嫁入東宮的機會。


  「未料到竟會如此……」沈蘭池怔怔說了句,安撫道,「苒妹妹,你也莫要太傷心了,保重自己才要緊。」說罷,又叫碧玉去取了上次紫檀送來的護膝,遞過去道,「上次你送來的護膝,我一直忘了還回去,這次恰好讓你順道帶走。」


  她又與沈苒仔細說了幾句,這才與沈苒道別。


  看到沈苒出門時那細細瘦瘦的背影,蘭池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她才止住心底的衝動。她是極想伸手幫一把沈苒的,可沈苒到底是二房的人。若她真的幫沈苒在這次逞了一時痛快,那來日肖氏母女便會千百倍地磋磨回去。


  待日後給沈苒找個好些的夫君吧,好讓她跳出二房這個火坑。


  蘭池知道,要想讓阮碧秋嫁入東宮,這樁流盜案便是關鍵。可如今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些流盜竟提前入京來了,並如前世一般犯下滅口之罪,這又該如何是好?

  蘭池思量一陣,連忙命碧玉去街上打探消息;自己則收拾了一下,去見沈大夫人。


  「娘,女兒的身體也養的差不多了。」蘭池挽著沈大夫人的手臂,同她撒嬌,「女兒想請碧秋來家裡坐坐。難得女兒有個伴,也想……」


  「不準。」於交友一事上一貫大方的沈大夫人,這次卻不肯鬆口,「你請誰都行,獨獨這個阮碧秋不行。她心思不正,日後只會給你添堵。」


  蘭池在心底暗嘁一聲。


  因為阮碧秋與陸兆業糾纏不清的事兒,沈大夫人現在極不喜歡那阮碧秋,自然也不會答應讓她到府里來了。


  沈蘭池磨不到母親鬆口,只能先回房去了。


  又過了幾日,她便找了個「到茶樓聽戲」的借口,偷偷溜出了安國公府。


  楚京的西市在白日里是極微熱鬧的,滿道車水馬龍、一街鼎沸人聲。過了三道牌樓,便有一座掛了「登雲閣」匾額的茶樓。這兒的茶說好不好,說差不差,要價卻二兩一盞。這麼大的錢,自然不是為了那茶盞里的幾片浮葉,而是為了在這登雲閣日日開台的戲班子。


  沈蘭池到時,早有跑堂的搓著手過來引路,臉上諂媚道:「沈二小姐裡邊請!您的貴客已經坐著了,好茶招待上。」


  到了二樓雅間,一撩帘子,便見到阮碧秋坐在裡頭,眉眼柔順得像是一汪水。


  這窗邊的美人兒便似天上的皎皎明月似的,叫沈蘭池心底先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她開口先誇了一句:「阮姑娘真是好看極了,難怪太子只一眼就迷上了你。」


  頓了頓,她又嘆道:「如今我娘竟不准我來見你,可憐我倆見個面,竟還要偷偷摸摸到這茶樓里來幽會。」


  阮碧秋秀眉微結,聲音淡淡道:「沈二小姐不用說客套話。沈二小姐將我叫來此處,必定是有話要談。你我二人,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


  「哦?」沈蘭池落了座,給自己滿上茶水,慢悠悠道,「前一次見你時,你還提防著我,生怕我在那玉佩上動了手腳;這一次你卻信了我,要與我『敞開天窗說亮話?』俗話說,信人須得留三分,阮小姐怎麼就信了我呢?」


  阮碧秋的目光微動,向著窗外喧鬧街市掃去:「碧秋大概已猜到,沈二小姐為何不想嫁給太子了。說來說去,不過是逃不過一個『情』字。同是女子,何必彼此為難?」


  蘭池:?

  「什麼叫逃不過一個情字?」蘭池問,語氣里有一絲好奇,「你為何有此一說?」


  「沈二小姐心儀鎮南王世子。」阮碧秋篤定道,「以是,不想嫁入東宮。」


  恰好樓下的戲檯子開唱了,那旦角甩了長長水袖,扯著尖尖嗓子唱了第一句,聲音轉轉繞繞,似那丫杈上的黃鸝鳥似的,贏來了滿堂喝彩之聲。其中更有幾個出手大方的客人,爭相打賞。


  「賞十兩銀!」


  「再賞二十兩!」


  「不如賜百兩銀!」


  最後那聲「百兩銀」一出,滿堂皆是唏噓之聲。須知這百兩若是花在了窯子里,還能換來□□愉、美人在懷;若花在這登雲閣里,便是白白贈給別人,和打水漂一個道理。也只有錢多的沒地方花了,才會來這兒一擲千金。


  眾人只是唏噓,可沈蘭池臉上正從容的笑意卻有幾分僵了。


  頓了頓,她擠出個咬牙切齒的表情來,對面露納悶之色的阮碧秋道:「秋兒小心肝,你且坐著,我去處理一樁要事,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


  說罷,她一撩帘子,向外大步一跨。


  低頭間,她恰好看到鎮南王府的小世子坐在戲檯子下的第一排,手裡捧著把白果嗑得正歡。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懿旨,陸麒陽也恰好抬頭,目光與她撞上。


  眾目睽睽之下,陸麒陽筆直地從矮凳上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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